7、07

“我跪您是心甘情愿,不觉得丢脸。”

季灏抬起头,神色十分认真。

婉悦愣了愣,惊诧于少年的直白。

她又颇为欣慰,心里升腾起类似于怜惜的情绪。养了他七年,虽然没有什么私心,但知道感恩终究是好的。

“我知道你的心。”婉悦的声音愈发柔和:“地上凉,起来说话。”

季灏保持着蹲跪的姿势,抬头看她:“您真的知道吗?”眼神炙热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惆怅。

“嗯?”

婉悦一直背靠着迎枕坐,觉得腰都酸了,也有些弄不懂他想表达的意思。

“……没有。”

话都到了嘴边,季灏却不知道该怎样说出口。

好像也不能说出口。

他脑子里的界限还是模糊不清,或者根本不敢想。

周嚒嚒端了熬好的汤药送进内室,季灏却接过来,吹凉了又亲自服侍着婉悦喝下。春华把准备好的漱口水递过去,又拿了一罐蜜制杏干让她含在嘴里,去去苦味。

周嚒嚒站在一旁,看着季灏凡事不假手于人的伺候小主子,而小主子又明显习惯了的姿态。不仅小主子是习惯的,连着屋子里候着的其他丫头、婆子也都是见怪不怪的表情。

她对自己的感知突然起了疑惑……

柳嚒嚒送了鸡丝粥进来。婉悦喝了半碗,药劲也上来了。整个人昏昏欲睡。

季灏嘱咐了春华几句,便起身告辞。他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郡主,您好好休息。我明日一大早再过来看您。”

婉悦本来都闭了眼,看他回来就倦倦地打个呵欠。两汪清水般澄澈的眼睛里,泪意点点。烛光跳跃,长发柔顺地垂在肩上,映衬着巴掌大的小脸楚楚可怜。

她困极了,又打个呵欠,拉长的嗓音异常娇软,“好。”

季灏桃花眸一暗,无端的喉咙干渴。他觉得今晚的郡主和平常很不一样,很亲近,迷离又诱.惑。

“还有别……的事情吗?”

婉悦看他站着不动,开口问道。

“没有。”

季灏深吸了一口气,快速离开了。

高大的背影显得非常仓促。

周嚒嚒本来想和婉悦郡主聊一聊季少爷的事情,却又心疼她在病中。

也起身告辞了。

夏月出来送她,俩人边走边聊。

周嚒嚒问道:“夏月姑娘,季少爷是常常过来霁月殿吗?”王府的事物繁忙,撇开每个月来给小主子禀报收支账务的时日,她几乎没有什么闲时间。更别提过来给小主子请安了。

所以,对这个和小主子关系特别好的季灏并不熟悉。

“差不多吧,一般都是给郡主请安的,有时候也会陪着吃顿早膳。”

夏月想了一会儿,回答她:“只要郡主在霁月殿,季少爷基本上每天都会来一趟。偶尔晚上也会过来,就是和郡主说说话。”

季少爷来霁月殿的次数多,她们也都习惯了。

周嚒嚒顿了顿,禁不住又问:“郡主她是什么意思?”

“季少爷的性格很平易近人,做事又知道分寸。郡主对他挺宠爱的,也愿意和他相处。”夏月快人快语的,只当了周嚒嚒是自己人,并不忌讳。

“宠爱?”

周嚒嚒一怔。

夏月笑着解释道:“季少爷是郡主捡回来王府的,郡主一直拿他当个孩子看。他也是拿郡主当主子对待的。不过,也有可能是长辈或者姐姐吧。反正是很亲近的。”

周嚒嚒“哦”了一声,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试着去套她的话:“你觉得季少爷……此人怎么样?”

“挺好的。我觉得自从季少爷来到王府后,郡主开朗了许多。也没有以往死气沉沉了。”

周嚒嚒“嗯”了一声,“宁王和宁王妃不在了,郡主连个同龄人都没有,太孤单了。有个人陪着还能说说话,笑一笑。”她快要走出霁月殿了,便不再询问,转而嘱咐夏月:“好好照顾着郡主的身子,有什么事情指使丫头来找我。”

夏月应了一声,眼瞧着周嚒嚒出了院子,才转身回去。

月亮升在半空,又圆又大,皎洁明亮。

月光洒向大地,犹如穿上银灰色的纱裙,清冷极了。

落霞阁里。

季灏正在偏殿里用晚膳,这里是他的住所。两进的院落,一溜五间上房。第一进院落做了书房用,第二进院落是他的卧室。

简单的六菜一汤,三荤三素。

偌大的偏殿只有半夏站在一旁伺候。他看出了主子的心情不大好,慢慢倒了一盏热茶递过去:“少爷,温度正好。”

主子有个怪癖,喜欢边吃饭边喝茶。汤和粥也不是不喝,就是单纯的更喜欢喝茶。

季灏接过来,低头喝了一口,没说话。

半夏伺候了主子七年,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却一个字也不敢提。

季灏吃完饭,独自去了书房。因为从小是乞丐的缘故,他的戒备心很大,不喜欢有人跟着伺候。落霞阁的婆子、小厮、丫头等,足有十多人,基本上也就做些打扫、洗衣之类的粗活。

半夏伺候他最久,比着旁人,权限是大了许多。像端茶倒水,伺候他用饭,也能一起跟去锦华殿伺候笔墨。

但贴身的事情却还是季灏亲力亲为的。

案桌安置在推窗下面,一应的笔墨纸砚俱全。

北墙打了一排书架,满满当当地放了许多藏书。大部分都翻旧了。

西墙上挂了几幅古字,笔力苍劲,气势恢弘。其中一幅下面的落款是沈周。

季灏走过去,盯着看了一会儿。他记得沈周的这幅画最开始是挂在郡主的书房。

他瞅着好,郡主便让人摘下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