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尤悠一把推开他,眯着眼睛冷笑,“你跟踪我?”
虽然有猜到尤悠对小皇叔的态度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是李乐安也没想到她会直接摆脸色到这种程度,吓得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袖。
秦宥倒是不在意,尤悠哪一天对他这个身份的脸色好起来,他才觉得奇怪。
不过尤悠今天也没这个心情去追究什么,她心情沉重地走出了莳花馆,秦宥和李乐安都跟在身后。
今天这一幕给尤悠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以前看小说描写穿越的很多,而古早言情里十个穿越女有八个都爱去逛青楼,好像这是什么时髦的事情一样,而且场面经常描写得不是纸醉金迷就是奢靡至极。
而她过往十几年都在山上修仙,虽然是穿越了,但是修真界和前世的环境差别反而不大,甚至在性别方面更平等一些,都修仙了谁还在意性别,谁的修为强谁就是硬道理。
但是普通的人世间是不一样的。
封建王朝这个词从未如此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十四五岁的孩子出现在这种地方,和情/色/交易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就有一种让人想要呕吐的恶心感。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李乐安在后面赶紧跟了上来,“你怎么走这么快啊,这是往哪里走呀,好像有点暗是不是走错——”
李乐安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因为面前的是一条幽暗的胡同小巷,隔不了多远就有一盏昏暗的灯笼,门口倚着衣衫半漏的女人,时不时还有床板咿呀作响和男女的喘息声传出来。
漆黑的夜色里,突然推开的破旧木门吱呀一声划破了这片沉默,衣着陈旧还打着几个补丁的男人呲着一口黄牙走了出来,“小凤仙啊,你这这么贵,下次看在我是个老客的份上可得给我打个折才行,不然我可不依啊。”
似乎是叫小凤仙的女人一手扶着门,一手挥了挥帕子,啐了一口,“瞧你这穷酸样,下次来我就给你抹去零头行了吧。”
“这可是你说的。”男人嘿嘿一笑,粗手又掰过女人的脸狠狠亲了一口,“那爷下回再来。”
他踉跄着走出来,乍见了巷口里站着不动的尤悠和李乐安,下意识就佝偻着弯起腰来,“两、两位爷......”
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嗫喏着开口,而后只是茫然怯懦地站在前面。
尤悠沉默地拉开李乐安,给他让了个路,男人连忙喊谢,低着头就窜了过去快步离开了。
那临近巷口的屋子里,小凤仙也听到了男人的声音,连忙出来招揽客人。
“爷可是要找人作陪——”
她的声音也断了一下,就像是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她尴尬地笑笑,退缩着想要回去关上门,这怎么看也不像是要来这里消遣的主。
却不想,尤悠往前走了一步。
“是啊,我可以进去吗?”
小凤仙惊得都要把手帕拽烂了,磕磕绊绊地说:“可、可以的,当、当然可以。”
然后她没想到的是,不止这位,后面两位居然也跟着走了进去。
三、三个吗?小凤仙下意识担心起自己这身板还能不能承受得起。
尤悠进来后就下意识打量起这屋子来。
第一感觉就是很小,整个屋子几乎一览无遗,一张有些破旧的桌子,一张窄小的床,旁边还有个缺了一个脚梳妆台,单独拿一根木棍支撑着。
屋里还有一股子腐烂腥臭的味道。
小凤仙踌躇着走了过来,就要宽衣解带,“爷要现在开始吗?”
尤悠低头看她。
屋里的烛光其实也不怎么明亮,昏暗且飘渺,仿佛一吹就要熄灭了,但是怎么也是比外面的灯笼要来得光亮些。
尤悠这才看清楚了小凤仙的脸,她的声音依旧柔媚娇软,但是脸其实已经不年轻了,皱纹很多,看起来四五十的模样,颤颤巍巍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和嘴角的褶子都堆叠在一起了。
尤悠突然就觉得喉咙哽咽起来。
“不用。”她看着忽然沉默下去的女人,下意识拿出来那颗夜明珠,伸手抓过她的手然后放在她的掌心里,“我只是想问一些问题,这个是报酬。”
小凤仙被这夜明珠惊得手一抖险些就要砸到地上了,她吓得赶紧攥紧了,盯着几乎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的夜明珠,眼睛都有些发直。
“您问、您问就好。”
或许是为了这颗夜明珠,或许是因为这么多年的事情堆积在心里,头一回有客人不想着那回事而是让她说起过往,小凤仙说了很多很多,几乎言无不尽。
青楼里绝大部分的女子不是被拐卖就是被家里人“送”进来的,原因也无非是那几个,家里穷揭不开锅了,女孩生得太多了养不起也不想养了,还有少部分是青楼原本的妓生子。
一般来说也很少发生这种事情,从挂牌接客那天起,青楼里每个人都被灌了绝子汤,但是汤药也不是绝对的,偶尔也还是有女子怀上了客人的孩子,但是到底是哪个客人的,谁也不知道,最后生下来的孩子,长大了有点姿色就子从母业,没有姿色就当跑堂或者丫鬟。
而自愿进青楼的,从来没有,起码莳花馆里是没有的。
即使是被卖入青楼,不同姿色的待遇也不一样,最高一档的美人就是花魁,一般老鸨都会好好养着,琴棋书画都用心教着,等到及笄出阁了,就挂牌拍卖初夜,后面即使再接客也有个门槛在,有名气的大花魁甚至可以自己挑选客人,看不上眼的就不接待。
但是这只是最顶端上的,花魁下面的女子都等不到及笄,可能十三岁就要去接客,遇到有特殊嗜好的客人,可能十岁就要被迫去面对。
而即使是花魁,也很难常红,花期顶多也就三四年,而一旦花期过去,那就沦落到第二档,岁久人衰春深花败,慢慢的也会从第二档掉落到第三档、第四档、直到最后变成她们这些在胡同巷子里接客的。
而姿色更为普通的一些,老鸨经常会打着雏妓的称号让龟公扛着出去招揽客人,这类的女子下场也更为凄惨一些,基本从开始老鸨就会提前暗示会把人许给底下卖力忠心的龟公,待这女子赚够了足够的钱就让她和龟公结为夫妻。
若是赚得多的龟公勉强也算是个好去处了,能够金盆洗手脱离这个苦海,可若是赚得不多的,不仅在内要服侍这个无能的丈夫,在外还要继续卖身赚钱。
而所谓的遇到良人或是赎身自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即使真的离开青楼,户籍上依旧是贱籍,可为妾不可为妻,而现下的律法里,妾的处境几乎完全被拿捏在主家手里。
话本里写书生和妓子恩恩爱爱缠缠绵绵,即使有什么挫折痛苦都是由正房导致,但是现实里一手拿捏着从良妓子命脉的却是嘴上说着天长地久说着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恩客。
相对来说,最好的结局已经是色衰爱驰后在深宅大院里平淡而终,至于一辈子宠爱那是不要异想天开的事情。
而坏一些的呢,被转手送人,再次被卖,继续被迫流连在不同的男人身下。
更坏一些的,可能被厌倦的时候就是死亡的时候,爱你容貌□□的时候嘴上说着甜言蜜语,不爱的时候恨之欲绝,被病逝是很常见的事。
甚至更骇人听闻的一些事迹里,她们的存在甚至不是以一个人的方式,断去手脚充当人彘的“花瓶”,从断肢上长出花草......价值万金的美人画皮,精美的美人图下是鲜血淋漓......
而即使免于这些折磨,不管从良还是一直待在青楼里,时间久了,始终是会染上各种脏病,曾经的花魁一夜千金,后面沦落到胡同巷子里,抓药的钱都拿不出手,挥斥万金的时候也不曾有人会料到日后这捉襟见肘的一刻。
吃不起药,恶露断断续续流好几个月,手上、身上、腿上各种溃烂的伤口,疼痛、瘙痒、绝望,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的时候,不敢死却也不明白为什么活着。
青砖绿瓦的花楼里,花容月貌受尽追捧的花魁鱼贯而入。
而低矮窄小的胡同巷子里,年老色衰病痛缠身的妓子也接踵而至。
或早或晚,这是每个被卖到青楼的女子注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