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还乡

淅沥沥的小雨持续了三天,院外的黄土路在牛羊的踩踏下泥泞不堪。

“等天儿放晴了,老大老二你们再去把粮仓修葺修葺,仔细别把麦子和苞谷打湿了。”

“娘,放心吧,我们晓得。”栾大栾二自是满口应下。

“哎,也不晓得木箪啥情况,怎的到现在还没信儿?可愁死我了。”

这几日,栾母不管聊什么,说不到三句,必定会绕到木箪身上。屋子里其他人可不敢搭话,这些时日他们没少因不小心说错话被栾母削,特别是二媳栾刘氏。

“娘,出太阳了。”

刚还阴雨濛濛的,没想到转眼就出太阳了,陶茱萸将窗子推开,细碎的阳光斑斑点点撒落在窗台上。

栾母怔怔地望着窗台上那一片碎光,忍不住同两个儿子道:“这么等下去着实不是个法子,要不你们俩谁去省城瞧一瞧?”

正在屋里择菜的二媳栾刘氏,听见这话当即便给自家当家的使眼色。

去趟省城得花费不少,为着一个基本上已经确定落榜的木箪再掏这么些银子,不划算,她家男人可别干这蠢事儿。

谁知栾二却像是没瞧见她的眼色似的,将手里的旱烟杆子插回腰间,站了起来。

栾刘氏急忙拽住栾二的衣角,还未来得及开口,半掩的院门突然被人大力撞开。

“栾婶子,快,快,大喜,大喜!木箪中了!中了!乡试第一名!”

栾母三步做两步冲出屋子,紧紧捏着来人的袖子,哆嗦道:“我家,我家木箪回了?还,还考中了?”

“回了,回了,中了第一!”来报信儿的人是上滦河村的里长,栾里长扶着栾母的胳膊喘着粗气,“报喜的官差都已经进村儿了。”

闻言,栾家人一股脑儿的往村口跑去,任由裤腿上溅满泥点子,陶茱萸迟疑片刻,也跟了上去。

“老大,你,你去把炮竹点上,点上。”刚出院门没几步,栾母冲身后的栾大说道。

“哎,哎。”栾大又转身往回跑,脚底一滑,差点摔进水坑。

还没到村子中间,就已经听到报喜的人一边敲着锣一边高唱:“栾家良砚高中解元啦,栾家良砚高中解元啦……”

头戴红帽,腰扎红布的报喜官差后面跟着一辆青色小轿,再往后便是一堆听到信儿围过来的乡亲街邻

大丫蹦蹦跳跳地拉着栾母朝轿子走去,离近了,只听轿子里头有人唤了声“停轿”,随即那紧闭的轿帘也被打开。

只见一个青袍少年从里头出来,那清秀俊朗的模样,不是栾家三郎又是哪个?

跟在栾良砚身边的报喜差役也是个有眼色的,见栾良砚叫停,便知眼前这老妇人定是栾母无疑了。

他笑盈盈的捧着喜报送到栾母跟前,扯着嗓子,好似巴不得叫这街坊四邻都能听见他在说什么。

“恭喜栾老太太,栾三公子中了今次乡试头名,如今可是实打实的举人老爷了。”

栾母乍一看见数月没有消息的幼子,一双眼睛恨不得定在他身上,哪里还顾得上这报喜的差役。

还是栾刘氏活络,喜滋滋地接了喜报,顺道递上早已准备好的碎银子,“辛苦差爷了,家里备了些粗食,差爷不嫌弃的话去家里头坐坐。”

这边,栾母呆呆地看了小儿子好一会儿,才一把扑到小儿子身上,又是哭又是笑地说道:“你这臭小子,这么些日子怎么一点信儿都没送回来,你可知为娘有多担心?臭小子……”

栾良砚神色复杂地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亲人,一双清冷的眸子如同两潭幽深的泉水,掩藏着无数秘密。

良久,栾良砚的目光落回伏在他肩头的栾母身上,一直紧绷的嘴角这才扯出一个清浅的弧度。

他轻轻拍了拍栾母的手,低头道:“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路上遇到了些麻烦,再加上一心钻研课业去了,这才忘了给家里回信儿,叫娘担心了,是儿子的不是。”

“啥?”栾母惊了一下,立马将儿子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遇上啥麻烦了?可是身子还没好利索?还是遇上歹人了?”

栾大见他娘不问个水落石出誓不罢休的样子,连忙上前打断道:“娘,木箪这不是好好的站在咱们跟前吗?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他赶紧进屋子,这大中午的,万一热出个好歹可咋办?”

栾母被他这么一提醒,连忙点头笑道:“对对对,你大哥说的是,你平安回来就好。今儿这天气闷热,快随娘回屋去。”

栾良砚一回来,便被全村人众星拱月似的捧在中间,他不动声色地应付着街坊邻里地称赞,闹腾了半晌,村儿里凑热闹的人才慢慢散去。

进屋后,一直默默站在角落的陶茱萸,瞧见院子里已经吃完茶的几名差爷,犹豫着走到栾良砚跟前,轻声道:“那个,相…相公,那几位差爷该怎么安排?”

栾良砚连日赶路很有几分疲累,加之方才这一会儿的功夫,周围听说他中了解元的邻居,先后都赶着过来道了一遍贺,他根本没注意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陶茱萸。

眼下陡然见到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凑到他跟前,还唤他相公,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看向栾母,“娘,这是……?”

栾母见他那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捂着嘴笑道:“你这小子,中了举人高兴傻了吧,怎的自个儿的媳妇都认不得了?”

“媳妇……”

栾良砚眉头微微一皱,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脑海中已快淡却的记忆又慢慢清晰起来。

栾母却半点没注意到他的变化,还伸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你这孩子,考试考魔怔了?你忘了,你病得快不行时,还是茱茱过来冲喜给你冲好的。说起来,你能有今儿这番造化,还真少不了她的功劳。”

栾母说着说着,忽而又想起这一阵村里那些不着调的流言,便将陶茱萸往栾良砚身边推了推,解气地说道:“这下我看谁还敢在背后乱嚼舌根子,说咱们茱茱命硬。哼,她们可找不着茱茱这样好的媳妇儿,不仅懂事,样貌又是顶顶的好,说不准还是个旺夫的命。瞧瞧你,如今都考上解元了,不知要酸倒多少人的牙根子。”

她如今看陶茱萸越看越爱,只觉得这儿媳妇儿和自己这宝贝儿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心底更是生出了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

可另一边,一直在旁暗自观察的陶茱萸却隐约察觉到栾良砚的疏离,她摸不准栾良砚是瞧不上她,还是单纯的因着两人不熟。不过这样倒刚好合了她的心意,她也不想与栾良砚太亲密。

她不着痕迹的朝旁边挪了挪,拉开了与栾良砚的距离,朝栾母轻笑道:“这些都是相公自己挣来的,我不过平白地跟着沾光。”

栾母闻言,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孩子,你的好娘可都看在眼里呢,明儿娘便带你去镇上做几身新衣裳,叫那些眼皮子浅的人都好好瞧瞧,咱们茱茱就是有做官太太的命!”

栾良砚因着现在的光景与脑海里的记忆有所出入,着急着理清思绪,见栾母说起来没完没了的,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栾母瞧见自家小儿子的神色,笑道:“瞧我,一欢喜便说多了些,儿子这都开始嫌我这做娘的烦人了。”

她将陶茱萸拉到一边,低声叮嘱道:“好孩子,今儿个木箪也乏了,你好生在这儿伺候着,争取赶在会试之前给我怀上个孙子,凑个双喜临门。”

听见栾母满是期待的话语,陶茱萸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而后又染上一层绯红,她垂着眼眸,并未答话。

栾母心满意足的放开了陶茱萸,出去时还不忘带上房门,“好了,娘也不在这儿碍事了,你们小两口自个儿聊着吧。”

好容易等到栾母走了,栾良砚这才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他木然地转身朝内屋走去,一进门,瞧见屋里的光景便有些诧异。

虽然记忆有些久远,但他却很清楚的记得,自己的屋子,除却一张床,一张书桌及文房四宝和些许书籍之外,并没有旁的物件摆设。

可如今,墙角那儿搁着几盆开得正艳的不知名野花,粗木床顶上挂着天青色绣有吉祥如意花纹的帐幔,桌上放着做了一半的针线话儿,窗前一台略显粗糙但干净整洁的梳妆镜,台面上还摆着几朵素雅的头花。

陌生却又温馨。

陶茱萸见栾良砚站在门口半晌都没进去,这才想起来屋里她新添置了不少东西,连忙道:“屋里有不少东西是我随手添进去的,我马上收起来。”

她来栾家也有大半年了,但和栾良砚说过的话却屈指可数,更别谈摸清楚他的秉性喜好,但这总归是他的屋子,私自添进一些东西确实不大好。

陶茱萸有些忐忑的瞧了眼栾良砚的神色,正准备将屋角那几盆花搬出去,却听见栾良砚淡淡开口道:“无妨,都是些日常物件儿,你想放着便放着吧。”

陶茱萸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了些许放松,她随即又想到这人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为了能够在栾家生活下去,就算不喜,她也得装成一个贤良的妻子。

想到这儿,陶茱萸按耐住浑身的不自在,柔声道:“赶了这么些日子的路,想必你也乏了,我去准备些热水,你洗漱一下好休息。”

身边突然多了个这么亲密的人,栾良砚也有些不习惯,不过还未等他说什么,陶茱萸已经小跑着去了前院。

平日里做惯了烧水煮饭这些活儿,不一会儿陶茱萸就准备了一桶热水,只是再往下她就有些不知所措,“那个,你…我…”

她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少女,第一次伺候男子洗澡,虽说这男子是她的丈夫,但心底的慌乱和羞涩很快便上了脸。

陶茱萸咬了咬牙,指尖微颤地伸向栾良砚的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