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军打了个大胜仗,众将士说起来还津津乐道。
“当时我要冲进去要救陛下,才刚杀了几个直娘贼,眼见陛下和穆将军在包围中背靠背,穆将军拼命保护陛下,一顿厮杀,穆将军就取了斯罗小将的首级。”
“嚯,照你这么说穆将军是为了陛下才上战场的了。”
“啧,说不准,陛下那等样貌和气概我要是个女的也倾心。”
“嘿嘿!做你的大头梦去吧!你就是女的陛下也看不上你。有穆将军那样的身材和脸蛋再说吧!”
“你说咱们陛下跟咱们同吃同住两年也没见他碰过女人,热血方刚的一个男人,会不会……”
“啐!陛下的事也是你能编排!”
胜利归来众人在帐中围坐一起热热闹闹说闲话。
而话题的主人公,孟冠城虚弱躺在榻上,神医连连摇头,“再折腾一次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孟冠城咳嗽不断,从胸腔牵动全身阵痛,“干待着也好不了,不如杀几个狗贼来得爽快。”
神医把孟冠城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收拾好,“原是来看那丫头的,现在净给你治病了。”
孟冠城眸中霎时黯然,“你说是朕先死还是她先醒来……不如朕先死吧,这样她醒来不用看到朕,朕也不会再惹她伤心了。”
神医以救治世人为己任,但他一双手能救得了多少人。而孟冠城不同,他是位明君,翻手间便能救得万千黎民。
神医也不愿孟国失去这么位难得的圣明皇帝,但他向来脾气古怪,安慰人的话从来没有说过,只默默出帐亲自熬制汤药,也算是为大孟的百姓尽一份力了。
孟冠城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躺回床上,侧身凝着闭眸沉睡的脸。
在朝堂上他叱咤风云,在战场上他杀敌如麻,在黑夜中却褪去坚硬的外壳,只剩下失去她之后无措软弱。
“卿卿,今天我又受伤了,好难受,卿卿,怎么不心疼我了……卿卿,我错了……卿卿,不要生气了……卿卿,我好想你……”
可惜有的事情发生了,忏悔一千一万遍也没有办法挽回。
僵直枯黄的身躯仍是一动不动,满室只剩一代君主的无助忏悔。
“咳咳!”反复的哀痛,给孟冠城的病体再浇上一层烈油,几乎是呕心沥血,猝不及防间鲜血喷落那枯瘦面颊上。
孟冠城一阵惊慌失措取来手帕和温水,凝心程轻卿脸上的血水擦掉。
孟冠城摸摸她的脸,温水的余热还在她的脸上,宛若活人。
伸手把被子给她盖好,忽摸到脖颈间也有热度。
孟冠城心头剧震,赶忙摸上她的身体,探至胸口。
有心跳!
“神医!神医!”孟冠城如痴如狂,高声大叫。
那神医方煎药进帐,就见孟冠城像个高兴过头的孩子,奔来抓住他的胳膊往里间扯。
声音激动雀跃:“卿卿回来了!卿卿回来了!你快去看看!”
“哦?”神医心中一跳,放下药碗疾步进里间,拉过静躺床上人的手腕,凝心诊脉。
孟冠城端端正正坐着一瞬不瞬盯着程轻卿,心焦如焚地等待诊视结果。
神医按脉片刻,连连抚掌,“奇!奇!奇!她是回来了。”
孟冠城不觉像是喜从天降,仿佛置身于梦中,欢欣得手舞足蹈:“那她怎么还不醒?”
神医又按住脉搏,凝眉捻须摇摇头,“老夫还不甚清楚。”
一面诊脉检视程轻卿,一面拿笔记下,而后拿着纸喃喃自语,行出帐外。
孟冠城知道他是去想诊治之法了,立时脱鞋到床上抱着有心跳、有体温的程轻卿。
笑得合不拢嘴,沉痛压抑了两年曾以为随她死去的心,缓缓盛放。
卿卿,回来了!
无穷无尽的血色雾气缭绕,程轻卿赤足奔跑,气喘吁吁,但身后的鬼啸妖吼令她不敢停步。
她不断惊恐回望,只求今日的妖邪快点消散。
她已经不记得来到这森然恐怖的地狱有多少个日子了。
每一天都会有成群的小鬼追着她,要吞噬她漂泊无根的灵魂。
她只有拼命的逃,庆幸的是每次她都能成功逃脱。
逃脱之后,她便独自蜷缩在角落里,在这血光冲天的世界中,除了每天要吞噬她的恶鬼,便是她独一人。
暗无天日的地狱中,没有恶鬼追逐时,她起初独自抱膝在冰冷的岩石旁发抖一整夜,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唯有在战战兢兢等待明日的恶鬼又来临的光阴中,她孤独的,凄静的想起生前的事,想起孟冠城,想起家人。
后来在不断的逃命与逃脱间,一日又一日,她渐渐成为一缕飘荡的幽魂,忘了一切,甚至连自己都忘记。
这日的恶鬼比往日难以甩脱,程轻卿曾经心灰意冷试过让恶鬼吞食,意外而遗憾,恶鬼把她抓住后踩在地上折磨了一整夜,她的灵魂仍然没有消失。
她仍旧要承受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程轻卿发足急奔,对比被抓住后痛苦的折磨,她还是选择疲累的逃脱。
又跑了许久,身后追逐的恶鬼仍没有退散之意。
程轻卿开始喘息不畅,今日又要被抓住了。
忽地,昏暗灰黑的天空中裂开一条大缝,大缝慢慢张开漫出七彩的光芒。
程轻卿不禁停住脚步抬头上望,她已经很久没看到灰黑色之外的颜色。
死水般的眼眸中闪出光亮,只见那道裂缝中飞身而入一个高大身影,手持长剑。
如神降临,长剑挥动,剑光劈裂大地,凄厉惨叫中恶鬼尽数殆灭。
程轻卿双眸发光,望着那身材魁梧的男人,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人。
男人收起手中的剑,走近程轻卿打量许久,点点头:“回去吧,城儿等你很久了。”
“城儿?”程轻卿长久未说话,开口生涩嘶哑,“是谁?”
男人看着浑身衣物破碎,手脚沾满污泥的程轻卿,叹了口气,牵过她的手,道:“是朕最好的孙儿。”
程轻卿迷惘不解,眼见那男人带着她往裂缝处飞。
一道强光照射,她不得不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只见眼前一张大笑脸,他似很激动。
“卿卿,你醒了。”
程轻卿不知为何他这样欢欣,偏开头环视周遭环境,素白的纱帐,深蓝的的被绸,朱红的桌案。
没有恶鬼,没有英雄,只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孟冠城望进程轻卿迷茫的双眸,狂喜冲散些许。
卿卿不认识我了吗?
压制住把她搂进怀里的冲动,忙拉住她的手,温声道:“在看什么?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程轻卿独自飘荡躲避恶鬼无数个日夜,此时被人这么热切握住手,惊恐抽回手,面容慌张。
孟冠城心头一沉,她果然不记得他了。
但只要她能够回来,认识不认识又有什么打紧,忘记了从前也好。
“陛下,热水、膳食都备好了。”丫鬟禀报。
孟冠城嗯了声,令丫鬟退下。
语气仍温柔道:“卿卿先洗澡还是先吃饭?朕……我准备了你爱吃的……”
“卿卿是谁?”程轻卿干哑的声音问,深凹下去的脸颊,澄净的双眸眨动。
孟冠城喉头一梗,没说完的话也无法继续,见她想要坐起来,连忙扶起。
程轻卿低头看到胸前一块圆环状碧玉,伸手要把它扯下看。
孟冠城慌忙按住,“不要摘,卿卿不要摘。”语气竟有哀求之意。
程轻卿转头见他眼眶发红,疑惑道:“我只是看一看,没有要丢掉。”
孟冠城小心把凝魂玉放在她的手心,“这样看就好了,不要摘下来。”
他生怕一摘下来,她又突然离去。
程轻卿低头要看碧玉,目光却被自己瘦骨嶙峋的手指吸引,迷惑张开五指,就像极度缺水的树枝,黄而瘦。
孟冠城见她视线放在手上,生怕她看了伤心,又不敢贸贸然再握住她的手。忙扯开话头,“先去吃饭吧。”
程轻卿放下玉佩,“吃饭?我不用吃饭。”
她的思绪还停在暗无天日的地狱中,还停在自己是一缕幽魂中。
“你自己去吃吧,这位公子。”程轻卿扯起一个僵硬的笑容,其实她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了,很想跟他再说说话。但是人家要去吃饭了。
孟冠城微怔,正不知道如何动作,忽听神医求见。
孟冠城把他请入帐,在外间低声说了程轻卿的情况。
神医凝思点点头,提着药箱同孟冠城进入里间。
孟冠城先坐到床头,见程轻卿好奇四望房间,柔声道:“卿卿,先给神医诊脉好吗?”
程轻卿本遗憾他忽然走了,没人和她说话,此时见他回来,把视线放在他脸上认真看了一会儿,“你长得真好看,比那些恶鬼好看多了。”
孟冠城心头一滞,“恶鬼?在哪里?”
“在……”程轻卿歪头想了想,“不知道,那个大叔把我带走了,他也不见了。他说城儿等很久了,要带我去见城儿,你认识吗?”
程轻卿顾着和他说话,也就任由神医拉着她的手腕。
在她看来只要不是每日追着她跑的恶鬼,那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孟冠城含着酸楚笑道:“认识啊,我就叫孟冠城。”
“是吗?”程轻卿欢喜道,“那你认识一个手拿长剑的大叔吗?他救了我。”
孟冠城不知道她沉睡这段时间里遭受了什么,想来定是不好的事,心疼道:“认识好多个,不知道卿卿说的是哪一位,明日我带你去认认好吗?”
程轻卿认真点头:“好,我还不知道怎么谢他呢。”
此时神医诊完脉,朝着孟冠城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