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僻静,念夏一路匆匆跑到树下,依照萧玉的吩咐开始扒土。
萧玉紧紧盯着,待念夏跑回来才松了口气。
她望了望后头,王府侧门的侍卫似乎没有留意到她们俩。
“先回马车。”萧玉拉着念夏,匆匆出了巷子,回到了马车上。
“姑娘,你瞧,树下挖出来的铜钱。”念夏刚做了奇怪的事,上了马车也惊魂未定,一颗心跳得飞快。
她手心里捧着两枚挂着泥土的铜钱。
萧玉的呼吸有些凝滞。
“姑娘?”
萧玉回过神,拿帕子仔细擦掉铜钱上头的土。
其中一枚铜钱很新,是朝廷去年印制的,另一枚是年头则很久了,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了。
两枚铜钱,除了一新一旧,正面都滴上了白蜡。
昨晚在梁平的耳房里,萧玉特意在铜钱上滴了几滴白蜡。
萧玉重重的呼了口气。
哪怕她心里已经认定夜里发生的一切不是梦,但此刻攥着这两枚带着蜡印的铜钱,一切的猜测和遐想都被坐实。
她的确在夜里成了靖王身边的近侍梁平。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怎么会发生在她身上。
念夏见萧玉紧紧攥着两枚铜钱,表情十分古怪,像是无奈,又像是惊慌,更多的是疑惑。
“姑娘,你没事吧?”念夏关切道。
萧玉回过神,看了念夏一眼,见她一脸焦急,顿时缓了口气道:“没事。”
“是吗,”念夏歪着脑袋看着她,“姑娘最近总是奇奇怪怪的。”
先是让她去素不相识的人家敲门打听吴星渊先生,现在又让她去从没去过的巷子里挖铜钱,怎么看都不对劲。
萧玉把铜板放下,拿帕子擦了手。
“放心吧,不会再叫你做什么事了。”
“姑娘要问,奴婢说了实话,姑娘又不高兴。姑娘使唤奴婢做事,奴婢几时不从了。”
“行啊你,做姑娘的说你一句,你倒能回十句。”
念夏捂着嘴,闷声道:“往后奴婢就不说话了。”
“我倒想你不说话,只怕你憋不住。”萧玉拿到了铜板,心情竟是别样松快,“走,咱们去吃烤鸭。”
念夏是个馋嘴儿,最喜欢吃悦宾楼的烤鸭,一听萧玉这么说,顿时喜笑颜开。
主仆二人到了悦宾楼,径直上了二楼的包厢,吃过烤鸭,又在街市胡乱买了些东西方才回府。
萧玉一下午憋着没有午睡,晚上早早地就躺到榻上,果真很快睡着了。
可怪异的是,这一夜她并没有变成梁平,不但这一夜没有,接下来的十日萧玉都没有再变成梁平。
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是什么玄机才能在睡着后魂穿梁平?
正在她万般苦恼的时候,宫里来了旨意,文璟公主生日请她进宫去热闹热闹,传旨小太监还交代说,兰妃娘娘会去。
英国公夫人道:“阿玉,看样子她原不是想请你的,临到了才请,不去也不打紧。”
的确,生日宴会今日办,帖子却一早送到,显然不是诚心要请,而是临时起意。
萧玉想了想,便拿了主意:“文璟殿下和文昭殿下素来不对付,我亦甚少同她一处玩,她不请我是情理之中。不过,娘,你看帖子上特意说明兰妃会去,请我过去会不会是兰妃的意思。”
“这么说,你要去了?”
“人家是靖王生母,总不好现在就不给面子的。”
英国公夫人有些诧异地看着女儿,看到素来任性的女儿变得懂事,忽地生出了几分难受,叹道,“论理,该我先去拜会她的,如今她找上你来,去了确实比不去好。”
“娘担心什么?”
英国公夫人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心疼的说:“如今你亲事定给了靖王,我怕姑娘们待你的态度跟从前不一样,你心里委屈。”
国公夫人出身高贵,素知高门闺秀圈子的交际法则。
萧玉从前人前受捧,如今际遇变换,自是有人会踩上几脚。
“娘怕她们说难听的话刺我?”萧玉却是不以为然,“虽说我遇到了不少事儿,可我还是萧玉,谁要是不识趣地惹我,我可不会忍气吞声。”
“那就好。”英国公夫人见她这般,自是欣慰笑了起来。
若是没有夜里的奇事,萧玉还真不想在这个时候进宫凑热闹,更不想去搭理什么兰妃。
但是因着秦子明他们对兰妃的古怪态度,萧玉突然对兰妃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格外想去会一会她。
当下萧玉叫问春精心妆扮起来,拿着帖子往西苑去了。
今儿天光晴好,萧玉下了马车,一路在宫人指引下前往文璟公主的寝宫琅嬅宫。
琅嬅宫不比文昭公主居住的锦绣宫宽敞,景致却更胜一筹,除了主殿,后院还有一方水榭。
水榭建在一片池塘之上,旁边架了一座巨大的水车,每到晴天,水车转动带着池水飞溅,水榭外水雾弥漫、碎玉流珠,晴朗时还能看到彩虹。
萧玉还未走进琅嬅宫,便已听到飞珠溅玉的水流声。
“姑娘稍等,待奴婢进去通传。”守在外头的内侍转身进水榭通传,萧玉站在岸边遥望。
里头的姑娘们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可惜旁边风车带起的水声太大,听不见里头人说话的声音。
萧玉略站了片刻,内侍便出来将萧玉迎了进去。
甫一走进水榭,里头三三两两说话的姑娘们全都停了下来,眸光齐齐落在萧玉身上。
萧玉今日是盛装进宫的,长裙彩绣,环佩玎珰,腰间的玉带乃是太后娘娘钦赐,束在她秾纤得中的纤腰上,更显出她身姿袅娜。
她本就天生丽质,如此盛装,自是顾盼生辉。
萧玉今日刻意妆扮,众姑娘的反应自在她的预料之中,唇边的笑意不禁浓了几分:看到她这副模样,恐怕令不少人失望了。
“阿玉来了。”有人淡淡开了口。
听声音,萧玉便知是岳容贞。
她没给岳容贞眼神,径直走到文璟公主跟前,郑重一拜:“公主殿下生辰大喜,萧玉姗姗来迟,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文璟公主似乎对萧玉的到来颇为意外,打量了萧玉好几眼,方笑起来:“哪里怪得着你,原是我送帖子太晚。”
说着,文璟挽起了萧玉的胳膊,将萧玉引到中间。
今日是她生辰,来者是客,即便她与萧玉不对付,亦不会刻意冷落。
当然,在萧玉到来之前,水榭中曾经讨论过她是否会来的问题,大部分都猜她不来。
文璟这么一拉,萧玉便同岳容贞相对而立了。
自从岳容贞去年在猎场被文昭她们奚落之后,岳容贞在萧玉跟前,总是抬不起头,每每遇到,远远地就绕路避开。
但此刻岳容贞众星捧月般地站在水榭当中,眼神毫不避讳地看着萧玉。显然,在岳容贞眼中,此一时彼一时也,风水已经转到了她这边,她在萧玉跟前能坦然抬头。
平心而论,岳容贞姿容婉丽,举止清雅,算得上是公侯之家养姑娘的范本,没有什么格外出挑的特点,却也叫人挑不出错。
“岳姐姐。”萧玉先开了口。
“阿玉来了,”岳容贞矜持地朝萧玉笑了笑,“前儿听说你气色不大好,我还担心你今日不来呢。”
她一说话,周遭的姑娘们目光自是紧紧盯着萧玉。
肃王的婚事在短短一月之内落到了岳容贞的头上,萧玉得意了这么多年,一朝栽了跟头,还被拉到岳容贞跟前来说话,大家都想瞧瞧,萧玉还能不能傲得起来。
在场的多是跟文璟和岳容贞交好的,自然是幸灾乐祸的居多。
“多谢姐姐关心,”萧玉坦然一笑,“上回我在御花园不慎摔了,受了些皮外伤,的确不太好。前儿皇后娘娘宣我进宫,赐了太医院特制的玉容膏,涂上之后当真一两日便除了疤,这才能妥帖地赶着来给文璟殿下贺寿。”
说完,她朝文璟公主屈身一福。
文璟公主与文昭公主虽是姐妹,但两人并不对付,是以她和萧玉也不太熟悉。
观萧玉今日在水榭之中的言行,文璟对萧玉生出了佩服之意。
人人都知道她摔了跟头,人人都等着看她笑话,偏她风轻云淡不以为然。这般处变不惊的模样颇具气度,难怪母后那么喜欢她。
文璟道:“你是有福之人,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来还能毫发无损,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你嫁给四哥,日子一定过得美满。”
文璟公主这话一出,周遭姑娘们的眼神便热切起来。
还是公主厉害,直接提起萧玉最不堪的婚事,看她还怎么装下去。
萧玉眉梢微微一挑,明白文璟这是在帮岳容贞找场子呢。
正如文昭处处回护她一般,文璟跟自己的伴读岳容贞也是十分要好的。
“借公主吉言了。”萧玉笑着说完,又道,“帖子上说兰妃娘娘今儿也会过来,怎么没见着兰妃娘娘呢?”
水榭中的姑娘们眼见萧玉不动声色地化解了文璟公主话中的尴尬,已是惊讶,没想到萧玉还会主动问起兰妃。
一心想看萧玉笑话的岳容贞亦是吃惊。
文璟公主的生辰宴原是分成两拨,一拨就是这会儿在水榭的茶会,邀请她自己的玩伴一块儿吃一块儿聊,第二拨就是宫中的晚宴,这是邀请帝后妃子和皇子皇女的家宴。萧玉平常就没同文璟公主一处玩,因此茶会原本就没打算邀请萧玉。
只昨日文璟公主去给母妃请安的时候正好遇见兰妃在那里说话,兰妃问起了茶会是否邀请的萧玉。文璟当时说没有邀请,出来之后遇到了岳容贞,说起这事,岳容贞便鼓动文璟给萧玉发帖子。
文璟最不喜欢的就是文昭,连带着萧玉也不喜欢,因此特意赶着今儿一早送帖子去英国公府。
但她没想到,萧玉非但来了,还想给兰妃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