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7

大概他是第一个害怕自己向导的哨兵。

雷萨自嘲地摇摇头,推门走进去。昏暗室内向导正坐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好像才被他吵醒,还没来得及穿衣服,雷萨力求自己做到视而不见,眼神盯着床头墙壁上某一点:“打扰你休息了……我来拿衣服。”

向导沉默着,半天没有回答,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毫无开口必要,雷萨在门口等得度日如年,实在得不到回应,干脆硬着头皮走进来,直冲衣柜。

“医生说你身体不好,要多休息,想吃什么可以叫保姆给你做,保姆做不了的,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有终端,随便选餐厅点。”

他一边“贴心”嘱咐着,一边飞一般翻出干净衣裤,想了想,又多拿出许多件来。

他刚才洗完澡出来只围了浴巾在下半身,多年前线生涯让他身上肌肉十分紧实,却不过分,倒三角的黄金比例相当赏心悦目,兰瑟情不自禁就去盯着他随着手上动作不断收放的背部肌肉,没怎么听他说了什么。

雷萨越发清晰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只觉背部皮肤简直快烧起来了,见拿得差不多了就往门口跑。

兰瑟这才从略微发呆的状态醒过来,眼看着雷萨快要出去,想也不想开口道:“等……等一下。”

话音落下他自己先愣了。

雷萨出门的动作一顿,不怎么情愿,却还是转过头:“怎么了?”

这么一段时间在黑暗中活动,他已经可以清晰看到房内一切,一下就看到向导的手拽紧了被子,不由皱起眉。

兰瑟不知道他为什么皱眉,下意识认为是对自己的不满:“我……”他开口,想解释。可是解释什么呢?许多话已经到嘴边,最后却全都被咽了回去,他听见自己干巴巴道:“对不起……”

雷萨本来以为他哪里不舒服,现在听到“对不起”简直吓了一跳,心中瞬间蹦出无数猜测,最坏的甚至到了听对方宣布自己命不久矣。可是向导在道完歉以后又不说话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头一次浮现出某种强烈的情绪,然而还没等雷萨看清,对方很快又低下头垂下眼,完全把那情绪掩盖起来。

雷萨心头无端一紧,收了随时要出门的步子,转过身正对屋里,难得真情实意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兰瑟道,不抬头,也不解释。

雷萨一腔关心的热情如同被兜头倒了冰水,很是无语,还有种多管闲事的尴尬,之前消下去的气好像又上来了:“你……”他终究是没说什么狠话,转而叹气,“有事去客房找我。”

兰瑟闻言抬起头,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看着他。

雷萨到底是心软,认真地编着谎话:“医生要你好好休息,我怕打扰到你,先去客房睡了。”

兰瑟一直愣愣看着他。

雷萨有些心虚:“我先过去了,晚安。”

兰瑟眨了下眼,视线下移至地面,不知在想什么,缓缓道:“晚安。”

雷萨如得赦令,抱着换洗衣物走了,最后还不忘贴心地关上门。

他走得极其潇洒,完全没看到屋内向导闭上眼,缓缓收紧双拳。

*****

出了门雷萨就大大松口气,抱着衣物先回了客房,挑了一套换上,随后下楼直奔餐厅,保姆早已做了晚饭,没敢叫醒他,所以进行了保鲜处理,放在冰箱里。

雷萨熟门熟路开冰箱,拿饭加热,饱餐一顿。吃完把盘子放到洗碗机,他忽地想起兰瑟还没吃,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去打扰对方,毕竟之前已经嘱咐过吃饭的问题。

回到客房,他从脏衣服堆里拿出终端,深吸一口气,打开通讯录拨出一个电话。

对方似乎一直在等他,很快接了起来。

雷萨迅速调整心情,冷静道:“姑姑。”

平日里和他走得最近的除了父母以外就是这唯一的姑姑了,大家族不比小家庭,亲戚之间明争暗斗多于相互扶持,他们这一派的核心基本就是他们一家三口加仍旧单身的姑姑。他的父母因为特殊任务现在不便联系,所以有事只能找姑姑商量。

女人的声音颇为冷淡,丝毫不打算寒暄,直入主题道:“你的情况我已经掌握了,先不要急,兰瑟·布兰切特的情况不算太糟糕。”

雷萨松了口气,显然对方把他最关心的问题调查清楚了。

“但是近期一定看好他,不要惹事,其他方面我会给你摆平。”

雷萨皱了皱眉,不要惹事就是不让他们找琳娜·布兰切特的麻烦,看来布兰切特家那只老狐狸先出手了。

果不其然,女人又道:“拉法·布兰切特亲自录制了道歉视频发到我这里,还让我向你转达‘他会携女亲自登门致歉’。”

拉法·布兰切特是琳娜·布兰切特的父亲,如果没什么大问题,他将会是布兰切特家下任家主。老狐狸向来不要脸面,道歉真是最不痛不痒没卵用的处理方式,可他相信这肯定不是不追究的原因——

“但这不是重点,拉法·布兰切特把女儿许给了伦纳德·邓普斯的儿子。”

雷萨闻言只想冷笑。

联邦共有四个手上有兵权的骑士世家,道格拉斯、亚维斯、邓普斯、布兰切特。

前二者历来驻守边境,主对外,后两者维序境内,主对内,虽然到了现在,有联邦国防部年年出政策削弱兵权,但毕竟都是老牌家族,实力难以撼动。布兰切特老狐狸先打算找他结亲,不成,就去找邓普斯家的人。

问题是找谁不好,找了伦纳德·邓普斯,情报部门的头儿。

这人的情况比较复杂,说实话,他们敢得罪邓普斯的家主也不愿意得罪这个人。

可以说老狐狸相当会选人。

雷萨就算再怎么气不过,也听得出来姑姑的意思,那就是忘了这次过节。

“我知道了,亲自登门致歉就不用了。”

女人“嗯”了一声,又道:“你有什么打算?”

雷萨沉默片刻:“还没想好。”

“没太多时间让你想了,你这次的假期总共多少天?”

雷萨快速算了下:“还有五天。”

“最迟两天以后,你必须做出决定。雷萨——”女人突然换了种语气,不再那么冷硬,而是更加温和的劝说,“哨兵和向导没有想象中那么浪漫。”

雷萨心里一紧,下意识就对后面的内容产生排斥,可还是忍着听下去。

“你们这辈出生的时候已经有四次改良版本的抑制剂,也有可以支撑哨兵八十年、甚至九十年不狂暴的安抚辅助剂,我知道你对另一半有标准,有要求。但是——绑定不可解除是永恒的规则。”

雷萨闭了闭眼,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自己确认一件事跟被长辈教育一件事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就好像把冷酷无情的规则变得更加坚硬不可侵犯,更让他明白自己追求的幸福不会再存在。

“人总要学会选择和妥协,你是哨兵,你想得到一些东西,就必须牺牲另一些东西。想想未来,你会面对更加困难,更加危险的战局,可你的向导不在身边,你把你最有利的武器放在家里,就因为你不喜欢它。”

“我知道,姑姑,我知道……”雷萨强压下心中汹涌不停的情绪。

“你一直很优秀,未来,我相信你会更优秀——雷萨,说服兰瑟,让他参加参军向导晋升班,他的考试成绩不用很好,只要能过C线,他就可以陪你上战场。想想你的梦想,有向导的辅助你会走得更远。”

“我知道了。”雷萨最后深吸一口气,声音冷静下来,“我马上准备。”

“好。”女人的声音带上笑意,“不需要想太多,没有感情基础的哨兵向导夫妇有很多,大家都是一样的。”

“嗯。”雷萨回道。

女人最后道:“实在不喜欢也没关系,把他当成实现梦想的必要工具。”

雷萨停顿一下:“嗯。”

“时间不早了,好好休息。哦对了,你的那位小朋友……”

“怎么?”

“我看了他的医学论文。”

“……”

“很有趣。”女人轻声笑了一下,“他可能比你想得要厉害很多。”

雷萨却完全没听进去。

医学论文……医学论文……医学……

他怎么就忘了对方是专门学医的!他还编什么“怕打扰到你”的垃圾理由……

雷萨一时心情无比复杂。

“雷萨?”女人没得到回应,问了一句。

“……我在。”雷萨回道。

“怎么了?”

“没事,刚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好吧,不打扰你了,兰瑟的事成了记得第一时间回复我。”

“好的。”

“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雷萨把终端扔到一边,想了许久向导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最终站起身穿过走廊来到主卧门口,敲了敲门。

“睡了吗?”

过了好几秒,里面传来向导特有的冷澈声音:“没有。”

“我可以进去吗?”

“……”向导又沉默了几秒,“可以。”

雷萨推开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