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小筑之所以叫林海小筑,是因为它依傍竹林而建,不远处有一条清溪。此处幽静,风景如画,有条石径可以上山,只是离别苑的宴会厅稍远了一些。
二人在小筑安置下来,眼看着到了用午膳的时辰,院外传来说话声,苏云乔从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原是别苑的侍女送午膳来了。
众宾客刚刚陆续抵达翠云峰别苑,还有人尚在路途中,因此午膳是由膳房做好直接送到宾客房中,等到傍晚客人集齐了再摆宴席。
送到林海小筑的膳食中单独有一盘生肉与棒骨,侍女说这是小侯爷特意吩咐为白将军准备的。
待那些侍女退去,苏云乔隔着手帕捏起肉块扔给白将军,不禁赞叹:“表兄当真处事周全。”
何止是周全,朝阳公主府的许多面首还是他从各处搜罗来孝敬给母亲的。这话李长羲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未宣之于口。
用过午膳后,他让杜五福将带来的行李搬进寝室,又从诸多绫罗锦衣中选出两件窄袖圆领袍,一件玄色鹤纹,一件青色竹叶纹,他唤苏云乔进来问她的意见:“你说我穿哪件好?”
“青色吧。”苏云乔总觉得玄色太阴沉。
她替李长羲换上衣袍、围上革带,最后束了护腕,随后自己也换了件男装。方才一进别苑她就发现了,许多女客直接穿着男装来了,她这一身锦绣裙衫反倒成了异类。
苏云乔特意选了与李长羲相近的颜色,两人并肩而立很是登对。临近申时,李长羲让人把白将军从清溪旁唤了回来,准备前往马球场。
马球场在北苑,离林海小筑着实有些远了,不过两人提前了两刻钟往那边走,总不至于姗姗来迟。
马球场旁搭建有观看席,下人正在摆放新鲜蔬果,苏云乔远远地望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苏云华和苏琅竟然混迹在萧国公家眷中。
李长羲察觉她目光所及处,随口一问:“过去打声招呼吗?”
苏云乔并不想表明自己与姐弟关系不睦,按照世俗伦理来看这算是家丑外扬。但她更不想与那两人见面。正巧婢女上前引路,指出了他们的席位所在,她便找了个借口说:“离得太远,算了吧。”
越近申时,观看席越发热闹,宁王与景王先后到场,直接吸引了场上大半人的注意,将朝阳公主与景绍这二位主人翁的风头都夺了去。
杜五福忽然上前:“主子,梁府的人前来传信,请您移步百花亭一序。”
李长羲微怔,“梁府?梁相爷也来了?”
今日席间多见宗室而少见官眷,更何况是官员本人。虽说梁衡身上也有个爵位,朝阳公主大抵也给梁府f递了请柬,但他公务繁忙,又这般高龄,怎会突发奇想地凑晚辈的热闹?
杜五福:“奴才也不知其详尽,但那人确是梁相府的管事。”
李长羲忖思须臾,若真是梁衡要见他,他即便不想与朝廷重臣有什么瓜葛,也不得不敬着他宰相的官位、从龙之功的尊荣,走这一遭。
他轻抚苏云乔的手背,低声道:“我去去就回。”
苏云乔点头回应,心里却隐隐有些狐疑。待李长羲与杜五福的身影远去,招手将白檀唤到跟前。
“去打听打听,今日梁府都有谁来了。”
苏云乔直觉梁衡不可能亲自前来翠云宴,倘若他真来了,方才那一个多时辰早该传出风声,不至于连个信儿都没有。
梁家……莫不是那梁照音?
白檀去打听消息了,她只能在心里胡乱揣测。
…
百花亭前,金菊盛开,不远处立着两棵桂花,常有暗香袭来。女子静坐与亭中,抚着一张七弦琴,细听曲调……是《酒狂》。
李长羲还未走近看见人影,就已经听到了琴声。只凭这曲调,他便确信亭中根本不是梁衡,唯恐中了旁人的算计,遂转身欲离去。
梁照音止住琴音起身唤他:“殿下留步。”
李长羲脚步停顿下来,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转回身望向亭中女子。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情形,暗暗思索梁照音假借梁衡名义约他单独相见的用意。
梁照音当下便察觉到眼前人的警惕,轻笑一声,眼底略带自嘲之色:“此处没有旁人,我总不能设计毁自己的清誉。”
道理不错,可她借祖父的名目偏他出来,怎么看也不像是堂堂正正、坦坦荡荡的样子。
李长羲仍保留着一分警觉,正色问她:“为何约我来此?”
梁照音等了片刻,眼前人全然没有再近一步的打算,微风卷着黄叶落下两分落寞,她默默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紧紧攥在手里,犹豫了一下,才伸向那相隔云端的男人。
“这封奏疏在祖父手里压了一整日,我看他老人家很是为难,我想着殿下或许会有兴趣。”
李长羲的目光在那奏疏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随即面不改色道:“偷盗公文是重罪,梁姑娘这是何意?”
梁照音面露怔然,当即眼尾扬起几分薄怒:“殿下明知照音此心赤诚,难道照音还会阳奉阴违陷害殿下不成!”
“正是因为明白梁姑娘的用心,我才不得不奉劝姑娘一句,切勿执着往事、莫要自毁前程。”李长羲沉声说着,心底忽然想起前次白马寺一事,苏云乔对梁照音此人甚是纠结。
他心下一横,难得说了句不留情面的话:“我已有家室,往后还请梁姑娘自重。”
梁照音被这番话击中,愣了许久,委屈不甘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的骄傲不许她此时垂泪,她飞快地擦拭眼角,再一次唤住转身离去的身影:“殿下!”
“苏氏女位卑言轻身无依仗,她何以为殿下提供助力?殿下,唯有照音能帮您……”
李长羲脚步顿了顿,并未回头。
“这是梁相爷的意思,还是你的一己私心?”
梁照音哑然,紧攥着奏疏,指甲深深陷入封页,眼睁睁望着少年隐入林荫。
她曾经那样庆幸自己出身梁氏,得以名正言顺出入宫廷,能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与东宫少主比肩。
如今令她深恶痛绝的又是这梁氏出身,若无家族牵绊、若无身后权势,今日与长羲出双入对、相敬如宾的便该是她……
白檀赶回席间,在苏云乔耳畔小声私语。
“真是梁照音?”苏云乔心中一紧,压抑着烦躁。
“确认无疑,梁少爷与宁王等人在一处,能得空邀世子殿下见面的便只有梁姑娘……”白檀面上焦急之色比起苏云乔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云乔还想再说什么,白檀却瞧见了不远处的身影,欣喜道“殿下回来了”。
“梁照音借了相爷的名头哄我过去,我与她说清楚了。”
李长羲大大方方主动介绍,苏云乔倒是不好意思再问什么了。
她牵动唇角浅笑,淡淡回了声:“那便好。”
这声音明显兴致不高,李长羲不禁多看她一眼,却见苏云乔神情淡淡,不喜不忧,着实看不出情绪。
她还是介意?
不远处朝阳公主带着景绍站起身,周遭宾客谈笑声渐渐消停。球场一角,依稀能看见年轻俊秀的男女牵着马伸展臂膀。
朝阳公主朗声号召众人参与击鞠球戏,各家席间便开始起哄相互举荐,宁王坐席周遭的呼声最响。
在众人的呼声下,景绍得了母亲的眼神,站起身对宁王道:“舅舅,看来大伙都想一睹您马上英姿啊!”
宁王笑着摆摆手:“我可不想欺负你们,你们后生先玩罢!”
此时梁照音才从林荫路出来,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中走上球场,对着朝阳公主遥遥拱手:“公主,算我一个。”
此言一出,那些起哄的欢呼声、看热闹的眼神便转向了李长羲。
宁王也同众人一般望了过来,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长羲侄儿,本王听说你这新媳妇是球戏一把好手,今日大伙都在,你们夫妇不露一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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