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宫到平王府的路途不远不近,马车穿过玄武大街,路过众多公侯第宅,最终停在城西韶华巷尽头。
李长羲成婚之前在这儿有一间小院,荣和帝下旨赐婚兼授爵时顺带将旁边空置的郡王府改做平王府,将小院圈进王府的范围,将这座府邸整体修缮一新。眼下平王府门庭大气恢宏,府中楼阁轩堂皆焕然一新,玉璧雕栏奢华清雅,彰显着富贵气象。
王府东面紧邻朝阳公主府,南面隔一条街就是景王府,出了韶华巷往北去是学士街,洛都贡院与官学学府都在那儿,苏琅就在官学读书。
不过,苏承宗与萧氏有意让苏琅今年下场参加秋闱,中与不中不要紧,主要是想让他见见世面去练练手。秋闱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二,从今日算起就剩下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他若是一举考中了,往后便不必再去官学。
苏云乔在王府门前驻足片刻,下人忙着将一箱箱家当搬进院中,李长羲让嬷嬷带着两个弟弟先进门自行游园,自己折返回门口寻新婚娇妻。
“我让他们两个住去我从前那间院子,正好广泽院与王府之间有道小门,省的长安在咱们跟前吵闹。”
苏云乔先前还担心自己与世子刚成婚就拖上两个弟弟,会不会有越过新婚燕尔便提前为人父母的困扰,这下听了李长羲的安排,心中安定不少。
“都听殿下的。”
她话音刚落忽然想起两个弟弟的年纪,李长安今年十岁,李长康六岁,这小的都到了要开蒙读书的年岁……也不知李长羲有没有安排,总不能让她操持此事。
苏云乔并非生性懒散想着躲清闲,实在是活了十六年只学过如何伺候人,她自己都没读过几本书,如何给孩子请先生?唯恐在世子面前露怯遭他厌弃。
她在心理斟酌了一番,直言询问:“两位弟弟读书要怎么办?殿下给他们请好先生了吗?”
李长羲闻言不由得看她一眼。
他不太喜欢年少孩童,聒噪的很。
长安与长康是原先东宫侍妾所生,由母亲教养到废储变故前夕,后来迁去了麒麟阁。而他自出生起就得陛下偏爱,一直由陛下亲自教养。他与这两个弟弟并不熟络,从前在东宫一个月里还能遇上几回,后来就只有除夕、中秋这样的团圆日子,他才会去麒麟阁探视。
他原以为苏云乔这样刚出阁的姑娘,对待小叔子的态度应当和他差不多。谁家十六七岁的小娘子愿意为半大孩子的事情操劳?又不是自己生养的。未料她心细如发思虑周全,连长安与长康读书的事都思量到了。
“朝阳姑姑为了表弟读书亲自开办了私塾学堂,景王叔家的长宣、寿阳姑姑家的裴褚,还有好些堂表兄弟都在她那儿读书。咱们两家离得近,直接将长安与长康送去就是了。”
朝阳公主是陛下长女,她的生母赵贤妃早年与皇后情同姐妹,朝阳公主也因此与平王交好。当年平王被废除太子之位,听闻陛下动过将他流放岭南的念头,满朝上下就只有朝阳公主为他求情。
李长羲将两个弟弟的学业托付给朝阳公主,也算是合情合理、值得安心。苏云乔应了下来,没再多问。
二人迈进院子,李长羲身边的杜五福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平王府来。
“主子您瞧,咱们王府的园子四周清雅里头聚水,聚水就是聚福禄,真真是吉祥景。您往这边看,从待客的堂屋出来便是千里廊和九曲桥,这照影池现下看着是朴素了些,冬日结了冰覆上雪,远看湖心亭如洁净仙宫一般,夏日里开满荷花儿又是另一番光景!”
李长羲平时看着总是年少老成,他身边管事太监倒是个能说会道的。苏云乔会神听着,心下不由得想起夏日里去过的太清园。王府照影池的荷花放在太清池面前,那真是相形见绌。
杜五福哈着腰在前面引路,从九曲桥上穿过,水面经微风吹拂荡漾微波,到了对岸从月影门下进入院子,雕梁画栋般精致的主屋近在眼前。
“这明雅院坐北朝南,是府里最宽敞华美的,也就是主子的寝居院落,明雅院东面紧连着明章楼,是原先索南郡王的藏书楼。索南郡王回南国时带走了一部分珍贵古籍,还剩下许多书卷留在明章楼内,这次翻修府邸也不曾挪动。”
苏云乔听着个陌生的名字,“索南郡王?”
李长羲道:“南国现任国君索南赞普年少时曾在洛都游学,被陛下封为郡王居住于此地。后来南国君病危,膝下诸子竞相争夺王位,陛下得知此事后将索南赞普送回南国平定内乱,继任王位。”
苏云乔心下思索着,这位索南赞普当年在洛都游学八年,名为游学,实为人质,否则后来为何那么憎恨大晟?从荣和二十四年到二十九年,两国战事频发,当初苏承宗就是因为反对两国交战,写了些含沙射影的酸诗,得罪了主战的贵人,因此被贬出京城,在地方上辗转多年。
她再一琢磨南国国君这个名号,终于想起周常春跟她提起过这么一号人。
“索南赞普……那不就是淑月郡主的夫君?”
李长羲沉默了,苏云乔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提起了不该说的话题。那索南赞普今年五十四,比淑月郡主大了整整二十八岁。
当年索南赞普回到南国重掌大权,平定了西南大大小小十余个部落,自封为西南天子。当今陛下为此盛怒,派驻扎于渝州的大将军陆重山调兵讨伐南国,结果陆重山反被南国俘虏,这场仗晟朝强撑着断断续续打了五年,最终以晟朝战败告终。
荣和二十九年,年仅十五岁的淑月郡主被迫和亲。这个年纪的少女是最活泼明艳的,本该在父母膝下承欢,淑月郡主却迫不得已远嫁番邦,嫁给一个能做她父亲的男人,这种事本就令人扼腕。更何况郡主是世子嫡亲的长姐,他自然听不得这事。
苏云乔观察着他的脸色,说:“明年是陛下七十大寿,也不知淑月郡主能否回京参加万国宴。”
“长姐才生下一双龙凤胎,索南赞普恐怕不会让她远行。”李长羲神色如常,分辨不出喜怒。
杜五福察觉两位主子气氛有异,对李长羲道:“主子,您心爱的白将军已经安置在后花园红砖房了,您与世子妃去看看吗?”
“心爱的,白将军?”苏云乔听得眉头一跳。
李长羲没有做出解释,反而问她:“你怕狗吗?”
苏云乔不明所以的摇摇头,小狗有什么可怕的?就是闹腾些、烦人些。
“白将军是殿下养的狗?”
“嗯,带你去看它。”
杜五福引二人来到红砖房前,半人高的大白狗热情地甩着尾巴迎面朝李长羲扑上来,跟在一旁的苏云乔猝不及防被吓得脸色惨白,惊呼出声。
“停,退,坐。”李长羲大声呵退白将军,那庞然大物居然瞬间消停了许多,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在离两人五步远的距离处坐下来,不安分啊的尾巴仍在左右摇摆。
“它,它还挺听话的。”苏云乔心有余悸,纤细的手抚在胸口缓了口气,尴尬地挤出一句好话。
李长羲抬手擦了擦她额角的冷汗,揽着她单薄的肩膀无奈道:“你刚才说不怕狗,早知会把你吓成这样,就不带你过来了。”
分明是一句温柔的安抚,苏云乔却从中读出了埋怨的意味,心里有些委屈,亦有些自责,“妾、妾没想到是这么大的狗,我以为就是寻常贵人家中豢养的拂菻犬……”
“也怪我没说清楚。”
李长羲松开她,上前去揉搓白将军的脑袋,打腰间荷包里掏出几条肉干赏给它,转头对杜五福说:“平日着人看好白将军,别让它跑去前院。”
苏云乔心有余悸地看向不远处的大家伙,大白狗圆溜溜的眼睛竟隐隐透着几分委屈。
把她吓一跳,它还委屈上了?
转念一想,其实白将军非常乖巧,世子没有喊出让它活动的指令它便老实坐着,苏云乔刚才是因为没有设防备,突然看见这么个大家伙才会被它吓到。
“殿下,妾可以摸摸它吗?”
李长羲望着她颤颤巍巍伸来的白皙右手,犹豫了须臾,才对白将军道:“认认人,这是你女主子。”
白将军依言摇着尾巴伸长脖子去闻苏云乔的手,眼珠子一转,将头低了下去。
苏云乔心中会意,将手掌覆在了它毛茸茸的脑袋上,白将军竟主动蹭了蹭她。
李长羲见状松了口气,抬头对上苏云乔惊讶的目光,“它很听话,你若是不怕它,平日可以让人给它拴上绳索带它出门。”
二人在后花园逗白将军消遣了一会儿,下人来禀报说明雅院里收拾妥当了,李长羲吩咐杜五福照看好白将军,自己则挽着娇妻返回明雅院。
…
学士街,洛都官学内嚎啕声此起彼伏。
不久,十数个沾了血的青衣学子被抬了出来,由各家奴仆抬上马车运回府邸。
苏承宗托了次女出嫁的福,得了几日假期,今日恰好在府中摆弄新得的茶具,萧氏在他对面翻查账本,嘴上不停数落着苏云乔出嫁带走了多少家当,听得他不甚厌烦、有苦难言。
正此时,下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主子!不好了!少爷他、少爷他被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