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禄先到东宫传话,随后才去的后宫,按理说李长羲与苏云乔应该先一步到太极宫才是。
奈何萧贵妃与荣和帝在一定程度上可谓心有灵犀,王禄前脚刚过祈华门,便撞见贵妃与景王一家往太极宫来,说是来给陛下请安的。
赶巧了,王禄就在宫道上传达了圣意。等李长羲与苏云乔到御前时,殿内祖孙三代已是其乐融融,荣和帝与萧贵妃并肩坐在上位,时不时被孩童稚嫩的言语逗笑。
苏云乔忽觉自己与世子来的不是时候,转头看李长羲的神色平常,或许他不是第一次夹在这样的场合中了。
“陛下,平王世子与世子妃到了。”王禄进门通传,殿内嬉笑声戛然而止。
荣和帝摆摆手说:“传进来,叫人添两副碗筷。”
得了召见的圣谕,两人才迈过门槛进殿,朝着一众长辈行礼请安。苏云乔想起早晨李长羲在太极宫侍疾,默不作声地瞟了一眼那位至高无上的老者。
那张沧桑的脸此刻神采奕奕,已全然看不出病态。
荣和帝道了声免礼,就被李长宣闹着听他诉说自己刚学的诗文。
萧贵妃见两人尴尬地立着,面带慈祥的笑容招呼道:“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礼,带你媳妇儿过来坐吧。”
人齐了,太监将备好的晚膳端上桌,景王妃瞧着李长宣在圣驾前滔滔不绝的活泼模样,心里虽欣慰,但还是顾全大局地招手唤他回来:“长宣,别总闹你皇祖父,过来坐下吃饭。”
年幼的李长宣不情不愿地回到母亲身边落座,现下荣和帝端坐正前方,萧贵妃、景王妃与李长宣在右侧,景王与李长羲在左侧,苏云乔便夹在两位皇孙中间,局促地低着头。
“今日去见过你父亲了,他一切都好?”荣和帝蓦地发问,众人知道他问的是平王,便都噤声沉默。
李长羲道:“一切都好,父亲见到陛下为臣择此贤妻不胜感激,命臣尽心侍奉陛下代他尽孝。”
苏云乔却记得平王的话,他分明不满世子娶了她这样家室平平的妻子。
“长安和长康年岁渐长,不宜长久住在麒麟阁,你母亲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如今你成家了,就叫他们跟你搬出宫去吧。”
“母亲怕是不愿离开父亲。”
荣和帝目光掠过苏云乔,沉吟片刻后说:“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如若王氏不愿离开幽宫,你夫妻二人照看幼弟也属合情合理。”
苏云乔挑动米粒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右手攥紧筷子,依稀想起周常春提及过此事。平王有三子一女,长女淑月早已受封郡主远嫁南国,李长羲是嫡长子,下边还有两位庶出弟弟,养在宫中麒麟阁。
李长羲看了一眼新婚妻子,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应道:“听从陛下安排。”
话题很快被景王与萧贵妃引开了,萧贵妃年近花甲,鬓边已有白发,眼角堆着细纹,却依旧光彩照人、难掩风韵。
“陛下,听闻北边捷报频传,想必再过两个月宁王就该班师回朝了吧?”
“不错,他这次回来正好将婚事定下来,总不能侄子都成家了他还单着。”
“七弟年纪轻轻功勋卓著,京中想嫁作宁王妃的女子排成队怕是能从洛都排到西京。”
“陛下要给宁王指个什么样的的王妃?”
“朕给长羲挑媳妇已经挑花眼了,宁王的婚事还是你这做母亲的亲自安排吧。”
大人侃侃而谈,李长宣不太适应受冷落,不安分的目光徘徊一圈落到了苏云乔的脸上。
苏云乔察觉这孩子一直盯着她,疑惑地看了一眼,见他光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没做别的,便低下头安静用膳。
李长宣扯扯景王妃的衣袖,“母亲,这位天仙般的小娘子我怎么没见过?”
此言一出,众人的声音都淡了下来,目光朝那七岁的孩童投去,苏云乔听了脸上一热,险些被白米呛着。
景王妃笑着同儿子介绍:“她是你堂兄的娘子,是你嫂嫂。”
李长宣打量苏云乔的眼神愈发肆无忌惮,“嫂嫂娇颜丽质、气质若莲,我长大也要娶嫂嫂做妻子!”
一众长辈听他稚嫩言语都笑出了声,荣和帝耐着性子逗他:“你嫂嫂已经嫁了你堂兄,怎能再嫁给你呢?”
李长宣苦恼地皱起眉头思索良久,荣和帝与萧贵妃坐在他对面,看得甚是清楚,俱是忍俊不禁。
苏云乔沉默不语,心中对长辈拿她说笑有些不悦,可她人微言轻纵然不喜也只能赔笑听着。李长羲左手在桌下轻轻抚她小臂,似是安抚之意。
就在众人兴致过去准备转移话题时,李长宣眉头舒展,豪迈放言:“我可以将嫂嫂抢过来!”
此言一出,众人神情各异。萧贵妃笑他孩童之言逗趣好笑,景王夫妇则谨慎地观察圣心如何,李长羲沉默不语,藏在桌下的手下意识攥紧成拳,指节隐隐发白。他低着头戳弄碗里的藕片,旁人看不见他眼底阴冷的寒芒。
“你小子倒是年少志大。”荣和帝声音平静,脸色也看不出异样。
景王只愣了片刻便大笑出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李长羲面无愠色,反倒笑着看向年幼的孩童:“早就听闻长宣好读诗文博览群书,可曾读过武宗朝史录?”
此言一出,萧贵妃与景王夫妇神色骤变。
武宗……那是荣和帝的曾祖了。
武宗在位仅三年,抢夺臣妻、占有弟媳,整日沉迷声色不问朝政,致使地方官僚危祸百姓,南北邻国趁机侵袭边陲,直至武宗庶长子造反弑父,继位后励精图治整顿朝纲,才将大晟朝将濒临亡国的边缘挽救回来。
景王勉强维持笑容,“长羲,不过是孩童笑言,莫要小题大作了。”
李长羲点到即止,恢复了一贯谦逊的姿态,“王叔教训的是。”
荣和帝始终未发一言,只是脸上的笑意明显淡去,连带着家宴的后半场气氛变得沉重了许多。
晚膳后,萧贵妃望着晚辈的身影悉数离开,才挽着荣和帝的手往内殿走去。她深邃的眼中闪过精明的光彩,似是不经意地说起宫外的事情。
“长羲媳妇确实貌美,说她倾国倾城都不为过,人有爱美之心是常情,臣妾倒是听说过一件趣事。”
说至此处,她话音顿了顿,打量荣和帝脸上并没有厌烦的表情才继续说道:“那苏承宗一家刚入京时,萧娘子带二位姑娘回国公府赴宴,原是想撮合大姑娘与裴褚,结果裴褚那小子看上了二姑娘,恨不能当场将人带回去。寿阳为此事还发了通脾气,关了裴褚三天。若不是陛下将此女指给长羲,寿阳还不知要如何断了裴褚的心思呢。”
荣和帝仍旧无言。
宫外,景王一家坐上回府的马车,景王妃能看出丈夫一直压抑着怒火,一手将孩子搂在怀中,沉默不敢言语。
“明日叫人去官学查清楚,长宣小小年纪怎会对女色上心、言行轻浮?定是受那帮纨绔子弟耳濡目染!”景王压着怒气对车外的随从吩咐道。
景王妃轻咬朱唇,随即略带埋怨地说:“早前父皇选中苏云乔做世子妃我便觉得不妥,此女初入京城就惹出许多是非,一看就是个不安于室的,如今连累长宣在父皇那儿落了不是,当真是个祸害。”
景王怒气未消,听到这话调转了矛头:“你知道她是个祸害,怎还跟父皇说她贤德明礼?”
景王妃很是委屈:“父皇既有决定,我总不能忤逆圣意……”
景王眼神中带有狠意,“我原以为李长羲这些年被挫了锐气,如今看来他吃的教训还不够。”
“我倒觉得他莽撞得很,不足为患。”景王妃道:“他如今没有正经差事,身旁毫无依仗,凭父皇那点怜爱之心就敢得罪于你,可见是毫无远见的愣头青。”
“李长羲性情孤傲、不自量力,与宁王相比自是不足为患。”景王话音顿了顿,心底的愤怒终于被旁的情绪所取代。
他望向窗外若有所思,“宁王,他要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