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灯火通明。
柏颂停好了车,边取口罩边走进屋。
妇人们正在厨房里闲聊,流水穿过水管,渗出轻轻响声传到耳边。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盘腿坐在沙发边,抱着怀里的黑色相机捣鼓来捣鼓去。
“回来了。”陈薇听到声音,探头从厨房门看过来。
柏颂轻轻嗯了一声,拿下帽子随手挂到手腕处,刚走到到沙发边坐下,沙发上的小姑娘就从手里的相机抬起头。
先回头看了眼厨房,确认妇人们没有看过来后,叶小小才露出眼角藏不住的笑意,小声开口问:“见到舅妈了?”
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柏颂没应声,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舅,你说你是不是该谢谢我?要不是我今天去医院看到有人约舅妈吃饭,你估计就得继续单身下去了。”叶小小见状,立刻开始邀功,抱着手里的相机兴奋无比。
可柏颂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眉头微皱,沉默着不再出声。
叶小小没察觉,眼角露出殷勤的笑意:“所以舅,你看要不要再给我点零花钱……”
“上周不刚给过你一次吗?”柏颂冷淡抬眸。
叶小小:“可是镜头很贵啊!”
柏颂沉默,半晌冷淡开口,眼角却藏着微微笑意:“什么镜头那么贵?你先把相机给我看看。”
“看了,你就给我吗?”叶小小试探开口。
柏颂点头:“嗯。”
叶小小眉头紧锁,小声威胁:“你可不能反悔哦!”
柏颂:“我什么时候反悔过。”
接过相机,柏颂顺势便拿了里面的内存卡,左看看右看看,也看不出什么,随手就还给一边的叶小小:“我等下转给你。”
此刻的叶小小还没搞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高兴应声:“好嘞舅!”
男人还了相机便径直起身上楼,叶小小继续窝在沙发里瘫着,抱着相机左看右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我靠,我内存卡呢?”
想起刚刚上楼的男人,她立即爬起身,几步走到楼梯前,正好撞上了已经下楼的男人。
“不好意思,刚把内存卡拿出来了。”柏颂轻声解释,面上丝毫没有心虚的样子。
叶小小此刻肺都快气炸了,尤其是在看到柏颂转过来的一百块时。飞快地插上内存卡,她连忙检查,果不其然,里面有关阮念的照片全部不见了。
“我拍了快、快二十张的舅妈照片,你就给我一百?”她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上次说好的一张一百,你应该要给我两千才对。”
“不经他人允许,随便拍摄照片贩卖是侵犯隐私的行为。”柏颂淡声解释:“我是在给你上课。”
“呵。”叶小小简直要气笑:“搞得跟你没存一样?舅,你奸商啊!”
柏颂一脸的坦然:“奸商是形容卖东西的人,词都用错了,还不好好学习?”说完扭头便走,丝毫不顾后面抱着相机气炸了的小姑娘。
叶小小看着怀里的相机,眼皮耷拉,像是损失了好几个亿。
她早该明白的。
能TM为了和暗恋对象相亲,蓄谋已久专门跑去免费给人上课,最后顺理成章靠母亲约到学生表姐的男人心里怎么可能是干干净净的。
“靠!”
愤恨地叫了一声,叶小小简直后悔死了告诉他医院的事。
就活该让他单身二十几年。
-
头顶月光明亮,阮念抱着Lion仰躺在懒人沙发里。
眼皮微阖,她看着落地窗外漫天闪烁的星星,突然想起餐厅里,男人说“我不希望你误会我”时温柔又带着些无奈的眼神,眸光不经意闪烁。
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说不心动一定是假的吧。
“人会对同一个人心动两次吗?”她曾经这样问过顾声,彼时她刚刚和何时分手,平静的眼眸里丝毫没有和初恋分手的难过情绪。
眼皮微掀,女人淡淡的眼神瞥过来:“你碰见柏颂了?”
耳垂不知觉发热,她急忙挥手,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我只是问一下。”
顾声似乎是叹了口气,像是被她死不承认的性子折服:“反正我不会。”顿了几秒后抬眸直视她:“但你和我不一样,而且从眼神来看,你内心早就有了答案,不是吗?”
不同于顾声情绪不外露的性格,阮念的情绪起伏很明显。也因此,不管她面上装得有多自然,作为她发小的顾声,都能第一眼看出来。
不管是高中时对柏颂暗戳戳的示好,还是高考后为了柏颂去读了医学专业,她都能猜的一清二楚。
这一次也一样。
她确实遇见了柏颂。
在大四那一年。
同宿舍的姑娘一起约着周末聚餐,烧烤摊前烟气浓重,混合着闷热的晚风,熏得阮念眼泪乱流。
“我去后面洗个脸。”她捂着酸疼的眼睛绕过乱糟糟的人流,一路走到了后门附近的水池边,拧开水管用冷水简单洗了洗眼角。
冰冷的水滴沿着脸颊边缘下滑,她关掉水管抬头,不经意地往后去看,一向平静的目光瞬间定在了原地。
后门附近也是一条商业街,霓虹灯的光影落在男人清淡的脸庞上,脚边的导盲犬正安安静静停在原地等待。
他戴了眼镜,身形瘦削了不少,此刻表情柔和的和门边的中年男人对话,嘴角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像是收起了高中时期浑身的戾气。
脊背微弯,那个曾经骄傲得不愿让人窥见伤痕,总是冷着脸抗拒全世界的少年,变成了如今性情温和到再无锋芒的男人。
怎么会这样呢。
步子像是被人钉在原地,她再也动弹不了。直到男人已经走出了几米,才急急忙忙地跟了过去。
平稳的脚步声混合着时快时慢的速度,前面的男人很快察觉到她的动静,握着牵引绳的手指骤然收紧,半晌停下步子转过身子面对她。
“我们,认识吗?”
她停住脚步,身子一时僵硬,嘴唇嗫嚅,像是有很多话想说,但抬眸对上男人完全空洞的视线,那些想要问出口的话语一瞬间便堵在了喉咙口,带着酸涩的情绪,一起蔓延到了眼角。
“不认识。”她闷声答,刻意压低了声调,藏住了克制的哭腔。
男人闻言微微抿嘴,半晌疑声开口:“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眼眸微睁,她看到头顶厚重的云彩和明朗的月光。
手指在口袋里翻来覆去,最后也只找到了刚刚在小店里买的钥匙扣。
几步跑了过去,她压着语调,让声音听起来和平日不同:“我、我是附近大学的,来这边做志愿,想问你要不要帮忙。”
男人闻言表情微怔,半晌勾起嘴角浅笑:“不用了,谢谢你。”
铁质的音符边缘硌手,她犹豫半晌,还是伸手把钥匙扣放到他的手边轻轻蹭了蹭:“不帮忙的话,我把我们学校的纪念品送给你可以吗?不然我回去不能交差。”
嗓音沙哑又闷杂,完全听不出她原本的声音。
男人指尖微动,沉默几秒还是点点头,答应了:“好。”
低头看他收好了钥匙扣,注意到他手腕处不经意露出的一圈伤疤,她终于还是控制不住流了眼泪,闷声砸在地面。
“今晚月色很美。”她突然开口。
男人眉头微蹙,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嘴角微微勾起,她轻声浅笑:“没有。”
“我说。”
“祝你万事胜意。”
那是她高中毕业后,第一次碰见柏颂。
也是因为那次碰面,她知道了柏颂的动向。
柏颂失明之后便开始在餐厅里弹琴打工,虽然工资不高,但好歹能维持正常生活。而她,在之后的一年,只要不忙,都会过去那边看他演出。
她没有上前找过他说话。
他也从来不知道她的存在。
二十三岁,她毕了业,开始读研。彼时曾经教过柏颂钢琴的老师出现,邀请他去乐团演出。演出很成功,他拿了奖,也慢慢有了名气,生活开始向好的方向稳步前进。
二十五岁,她在医院实习。柏颂则接受了□□移植,恢复了视力。
她依旧会去看他的每一场演出,但却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
二十七岁,她工作稳定,还养了一只猫。柏颂则拿的奖越来越多,演出票的价格水涨船高,喜欢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就应该这样。
她喜欢了那么久,暗恋了那么久的少年,终于回归正轨,变成了一颗最耀眼的星星。
至于她,当个普普通通的观星人就好了。
干吗要妄图摘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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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手机轻响,床上女人已经陷入深深的睡眠,没有感知到消息的提醒。
落地窗外皎洁的月光不经意洒落在床面,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两条微信消息。
【柏颂:明天见。】
【柏颂: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