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身为人时压抑得太久,厉鬼成妖后的颜千言,对除了傅默以外的人,都有极强的支配欲。
“来~叫声主人听听~”他坐于床沿,单手支着脑袋,看着床上的敖夜微笑着说,出口的话再温柔不过,却让敖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敖夜面无表情地看着颜千言脸上的笑,想象着接下来的日子,只觉蛟生一片黑暗。
眼前这只妖,一定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是他的天劫。
“怎么?想反悔?”颜千言一脸无辜地歪过头,“千尺海最后的蛟龙哦?若是死了,再无人能为你蛟龙一族正名,你们就背负着恶蛟的骂名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罢,而我,则会成为剿灭最后一头蛟龙的英雄。”
“够了!”敖夜危险地眯起双眸——这个男人,说的话总能准确地触及他的逆鳞。也算他的本事。
“主人。”他生硬地吐出这两个字,一只手下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床单。
“果然还是怕死。”颜千言一脸失望,“明明是最后的蛟龙哦?如此胆小真是丢尽了全族的脸。”
敖夜:“……”这个男人,简直是在挑战他忍耐力的极限!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努力平息心里的愤怒,将视线转向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只见那人自顾自地坐在墙角闭目养神,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尚未细看,一只手抬至他眼前,刚好遮挡住他看向傅默的视线,然后耳边传来一个稍稍压低的嗓音,透着些许危险:“偷看我主人嗯?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敖夜翻了个白眼,身子放松后仰,直挺挺地倒在破旧的床上,一点都不想卷入这两个男人之间——他们的关系明显不正常!绝不仅仅是主人与御妖那么简单。
颜千言见他躺下,便也放下了遮挡他眼睛的手。他低头打量他的身子,布条上的血迹都已干涸,没有再往外渗血的迹象,裸|露的皮肤之下,似有龙鳞浮动,时隐时现。
原形明明是头庞然大物,没想到化作人形后只是个十七岁上下的少年。他身上几乎没什么肌肉,连肉都没多少,一副很久没吃饱过饭的样子,很是凄惨。
这样的身子,实在激不起颜千言玩弄的兴致。所以,他又托着腮看了敖夜一会儿后,无趣地撇了下唇,起身朝傅默走去。
觉察到他的靠近,傅默睁开双眼,抬眸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怎么?”
颜千言走到他身前跪下,身子微微前倾,一只手撑于他两腿之间,近距离打量他的脸,忍不住笑了笑:“傅默,你怎能生得如此好看?”
傅默:“……”
颜千言小心地挪动身子,想继续缩短自己与傅默之间的距离,傅默眯了下眼睛,最终什么也没说,调整姿势,任由他爬进自己怀里。
身下的白莲缓缓摇动,柔软的花瓣扫过颜千言的脚踝,痒痒的。
终于,颜千言彻底爬进傅默怀里,全身放松靠在他身上,满足地叹了口气。傅默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他,即便不借助金环之力,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底的安心。
“困了么?”傅默淡淡地问了句,不等颜千言回应,已抬手掐诀,隔空从床上取来一条毯子,轻轻盖在颜千言身上,“困便睡罢。”
“嗯。”
床上的敖夜皱了下眉,忍着剧痛强行翻身,背对两人蜷缩成一团——困便睡罢?现在分明是清晨!
啧,这两个人真是够了。
*
敖夜在床上躺着,不知不觉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已是傍晚。
身上的疼痛去了大半,可失去的龙鳞再也回不来——身上的体温也好,对外物的感知也好,都变得十分陌生。
他叹了口气,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视线透过残破的窗棂,看着外面的夕阳发了会儿呆。
“醒了?”耳边传来颜千言熟悉的嗓音,犹如魔音,“你怎么还没把衣服穿上?”
敖夜眼睫一颤,回头与他对视一眼,然后低头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沉默。
“不想穿?不会穿?”颜千言一边问着,一边细细观察敖夜脸上的神情,见他始终没什么反应,便作势要取走他的衣服,“不穿也好,方便我欺负你。”
听了这话,敖夜当即瞪他一眼,一把抓过衣服,有模有样地披到了身上。
身为蛟龙,生活在千尺海,千年里化作人形的次数绝不超过三次,所以敖夜是真的不知衣服的穿法。
本以为很容易,然而,当他把衣服披到身上后,左拉右扯,完全不知下一步要怎么办了。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颜千言,只见他一脸玩味,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于是,求助的话就这么卡在了敖夜的喉咙口。
他拿起腰带,跟自己的腰折腾了一阵,终于,力气用尽,颓然地躺回床上。
颜千言好笑地看着他这副瘫软的样子:“不把衣服穿好的话,我真的会再欺负你的哦?”
敖夜侧头闭上双眼,鼻子里喷了口气,一点都不想搭理他。想到日后一片黑暗的蛟生,他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仿佛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一点都不想动。
本以为自己这样的态度,会惹颜千言不快——敖夜都已做好被他欺负的准备了。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颜千言说完那句话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起来,我教你怎么穿。”
敖夜愕然地将视线转向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颜千言没在意他脸上的神情,手上稍一用力,便将他从床上拽起,然后自顾自地理了理他的衣袍,拿起腰带绕过他的腰,不紧不慢地打了个优雅的结。
在敖夜看来十分繁复的一件事,颜千言瞬间便搞定了,不仅如此,他举手投足间没有一丝敷衍,是真的在为敖夜穿衣,而不是想借此羞辱于他。
敖夜愣愣地看着他,无法相信眼前的颜千言,与昨日羞辱他的颜千言,是同一人。
为何如此?
他扪心自问,却得不出答案。
不过,在他想通之前,颜千言已先一步自己说出了答案。
“唉,像我这么好的主人不多了啊~”完全是自我陶醉的语气,“哦不,傅默也是个好主人~”说这话时,颜千言唇边扬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其实,细细想来,理当如此——对我唯命是从,你便是我的人,我为何要与自己的人过不去?”他说着,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角的微笑散去,眼神也随之变得有些黯淡,“不同的人,想法不同罢……”
敖夜一脸茫然,任由颜千言给他套上裤子,然后扶着墙从床沿站起,试着走了几步——即便有衣服遮挡,身上还是感觉凉飕飕的,是以前的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与此同时,两腿之间夹着布料的感觉也让他十分陌生和难以适应。
颜千言见他能走了,便自顾自地转过身去,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或许,不是因为不同的人想法不同,而是,物以稀为贵。
现在的他,只是敖夜一个人的主人,也只是傅默一个人的御妖。不像千年之前,他是整个墨国的奴隶,墨国也不止他一个奴隶。
他的生命就像沙漠中的沙砾,微不足道。他这一路的苟延残喘,有多艰难,除了他自己,根本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忽然,房门被人推开,寻花归来的傅默踏入房间,瞥见颜千言脸上的落寞,微微一怔,知道他在想什么后,无奈地向他伸出一只手:“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颜千言长长的睫毛一颤,看到傅默,本能地想笑,却是鼻子一酸,险些落泪。他慌忙侧过脸,忍了眼泪,然后一边将自己的手放入傅默的掌心,一边轻声自嘲:“我是越活越没出息了,在墨国,我从未掉过半滴眼泪。”
“那是因为,当时的你尚未遇到愿意为你抹去眼泪之人。”傅默淡淡地说着,抓住颜千言的手一拽,将他轻松拽入怀中,然后抬起另一只手,在他眼角处轻轻一抹,“现在不同了。”
颜千言咬牙:“别这样,只会让我更想哭。”
“我说过,在我面前,你想哭便哭,没有忍耐的必要。”
“你……唉,算了。”颜千言将脑袋埋进傅默怀里,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让我靠一会儿罢。一会儿便好。”
颜千言终究没有落下泪来。“一会儿”过后,他推开傅默,微微一笑:“好了,我没事了。”说罢,转身看向床边的敖夜。
敖夜愣愣地与颜千言对视,眼中全是诧异——这个人,明明前一刻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此时此刻,居然一点哭过的迹象都没有。不仅如此,竟还是笑着的。
颜千言微笑着与敖夜对视,若无其事地开口:“险些忘了,蛟龙非神非妖,是需喂养的——说吧,想吃什么饲料?”
喂养……饲料……
敖夜一脸黑线——不必了,请让我绝食。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打算就这么说。敖夜抿了下唇,尚未想好该如何回应,指尖忽然感受到一阵异样的麻意。
他扶墙站着呆愣半晌,蓦地意识到了什么,皮下的鳞片大片翻起,险些变回原形。片刻之后,压抑的雷声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犹如野兽的咆哮。
“怎么了?”颜千言敛了笑,眯着眼睛望向窗外——天上不知何时聚来大片乌云,将夕阳遮盖。天色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紧接着,一道刺眼的光从天而降,狠狠打在漆黑一片的海面。雷声随后而至,震耳欲聋。
掐诀算出那是什么后,傅默几乎是本能地抓紧了颜千言的手腕,然后皱眉吐出了两个字:“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