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为了贾琏的婚事闹得不可开交,林云星倒是落了清静。在贾府小住了两日,林云星便寻个理由回了林府。
林家离京一年多,林云星回京除了到贾府探“病”,还帮林如海带了送往亲戚故旧府上的中秋节礼。
林如海自入朝为官,除却丁忧三年,皆在翰林院、兰台寺这些清贵衙门转悠。家中亲眷有限,一是贾敏娘家贾府,二为过世徐老夫人的娘家徐氏,然这两门亲眷在京中皆门第不显,远离了权利中心。
恩师曲大人曾任礼部尚书,但在林如海任兰台寺大夫不久后便因病告老。接替曲老大人的王尚书与林如海没什么交集,倒是王大人的孙女王悦怡与林云星关系极好。林如海有几个同门关系不错但都在三品下,他为孤臣并无结交权贵,往来之人官阶最高的就是在兰台寺的上司御史大夫徐大人。
孤臣并不好做,在京中皇帝眼皮子底下尚能不时表下忠心。如今林如海远在扬州,这忠心也不好表。扬州知府,巡盐御史的位子甚是惹人眼热,若有人谗言媚主,或“忠言逆耳”。不拘哪样,京中有人帮忙说个话,或传个消息,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
林如海为人有几分文人的清高,殊不知纵不是为了名利,感情也是需要有来有往才能长久。在这方面,林云星比她父亲想的明白,故她在京时,少出门却能同时交好文官勋贵府上女眷。
不同于林如海的孤,林云星更相信四海之内皆朋友。俗话也说了,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所谓朋友便是你助我,我亦助你,合则两利之事。
回京时,林如海只提到要给告老在家的恩师和几个要好的同窗送节礼,林云星则往自己相熟的府上都送了节礼。在京中时,林云星因年岁小,又得徐敏乐与王悦怡看重,很得同辈小姐姐们照顾。
至于节礼送什么,也甚是讲究。地方官往京中送东西,不能太贵重,贵重了那是贿赂。不能轻了,千里送鹅毛并非谁都买账。
幸而扬州是个商业发达的城市,总有些海外来的新奇玩意,贾琏出主意弄得小作坊也出了不少好东西。林云星送出去的节礼,无金无银,皆是些雅趣之物,颇得女眷喜欢。各府主人总有老娘、妻子、女儿,只要女眷喜欢,这礼就送不出问题。
知道林云星回京,南安郡王府、礼部尚书府上都递了请帖过来。林云星忙着与朋友相聚,又有不少事情要处理,每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她这般行踪不定,却不知有人为了见她一面而苦恼。
当日码头一别,徒元义想着来日方长,不曾在意。回宫后却发现,纵然同在京城,他一个皇子想见大臣家的女儿也不容易。
四皇子和七皇子在运河遇刺,让皇帝极为愤怒,这种愤怒不仅仅是因为两位皇子是他的儿子,更是因为有人觊觎他的位子竟然已经到了残杀手足的地步。
皇帝自己是经历过夺嫡的,可人的想法会因所处的位置不同会发生变化。皇帝登基前,想得自然是如何打败兄弟,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可当他做了皇帝,向下俯视,却不乐意自己的儿子为了自己的皇位打得你死我活。
刺杀事件,既让皇帝痛心儿子之间的斗争已经到了容不下对方性命的地步,也让他愤怒自己还活着,已经有人为了他的位子开始铲除对手。
皇帝连着几日揪着几个年长的皇子训斥,就连受害者四皇子徒元明也没逃过。徒元义因不曾入朝办事,逃过一劫,却也不好无故出宫。在宫里整整装了半个月鹌鹑,见皇帝近日心情好转,徒元义才找到机会出宫。
可出了皇宫,徒元义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见到林云星。回京时他知道林云星是往荣国府探望外祖母,可他也不能递帖子去荣国府求见一个小姑娘啊!
在荣宁大街转了一圈,徒元义猛地一拍脑袋,暗骂了自己一句:“真笨!林家姑娘不好见,贾琏总容易见到的。”
于是让随从去贾府递帖子,要见贾琏,不想贾府门房却告诉他琏二爷出门去了。再问贾琏去了哪里,门房是一问三不知。
徒元义大为失望,中秋节将至,他未开府出宫不便,若是过了中秋,林云星或许就回扬州了。不曾见到林云星,亦没有找到贾琏,好不容易出宫,徒元义便往街上走走。
徒元义在当今天子的一众皇子中,算是个奇特的存在。皇子们四岁便要开蒙读书,徒元义与他的兄弟并无区别。直到五岁,小皇子们增加了武课,这位七皇子殿下渐渐开始展露他的与众不同。
皇子习武本意是强身锤炼意志,并不是为了成为武林高手。可徒元义对习武却极为热衷,武师父教拳,他看一遍就能似模似样。武师父谨慎,一般要到七岁才会让皇子们学骑射,七岁前是轻易不会让这些贵人触碰兵器的。
徒元义学了三个月拳,便主动提出要学剑。武师父不敢拒绝他的要求,便开始教导剑法,不想他在剑法上领悟之力比练拳更高。
天下承平已久,皇子们皆主文,武学没有抛下,比重却不大。可这位七皇子却翘了经义课去练剑,老师告到皇帝面前,他认错极快,却并不悔改。旁人若劝,他便道自己上面有六个兄长,作为弟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也不妨事。
那时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已入朝办事,有了兄弟相争的苗头。皇帝想到自己确实不缺上进的儿子,且七皇子本不得宠,便由着他了。
七皇子于是得以一心学剑,一开始谁都没想到他能练出什么名堂,直到七皇子十二岁,武师父向皇帝坦言,再无法教导七殿下。皇帝惊讶之下,请来禁卫军中的将军与七皇子对战,那位将军虽因他皇子身份出招有些束手束脚,但谁都无法否认七皇子剑法确实超越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水平。
徒元义的兄弟们都以为徒元义学武是为了做个大将军,想要从军中杀出一条路。然而徒元义习武,却读四书五经,并不看兵书,也从未表露对军事方面的兴趣。观其行事,更像是恣意妄为的江湖侠士。
大约是徒元义不曾展露过什么野心,在皇宫,他与兄弟姐妹关系都还算不错,并无交恶之人。然除了四皇子徒元明,一众兄弟姐妹中也没有特别要好的交情。
看到街上飘着的酒旗,徒元义心下一动便往一旁酒楼走了进去,叫了一壶酒和几个小菜坐下慢饮。
酒至半酣,徒元义正打算结账回宫,便听到楼下有人上来。
“贾兄,听闻你与林大人去了扬州,怎么回京也不约我们出来玩。”说话的是个容貌俊美的年轻公子。
“家中老太太病了,这两日老太太好了,才得以出门。”听着声音甚是熟稔,徒元义探头一看,果然是贾琏。
徒元义心下一喜,忙招呼道:“贾公子,这么巧,不妨一起过来坐。”
贾琏回眸,见徒元义坐在二楼护栏位置,忙上前请安:“中秋将至,七爷怎么有空出门?”
“中秋将至,也不需要我做什么呀!码头一别,半月未见,难得遇上,不妨一起坐坐。”徒元义见与贾琏同行的年轻公子一袭青衫,腰系宝剑,仪表堂堂不由心生好感,“这位可是贾兄的朋友,不妨一道。”
“七爷,这位是柳湘莲,我与柳兄乃是旧交。”贾琏又道,“柳兄,这位七爷是我在扬州结识的朋友。”
柳湘莲原也是世家子弟,可惜家道中落,又读书不成。他喜欢耍枪舞剑,精通音律,还爱去戏班子客串,为人甚是洒脱。虽沾染了些酒色财气的臭毛病,但交友本不能按着十全十美的条件选。贾琏喜他无拘无束,少时与他相交,是为数不多的好友。
“既是行知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那便一道吧!”柳湘莲笑道,“柳湘莲见过七爷!”
徒元义起身拱手道:“柳兄多礼了,在下叶兰义!”
“叶兄!”柳湘莲性情豪爽,当下拉着贾琏坐下。
贾琏心中徒唤奈何,徒元义已经向他看了过来:“我与贾兄相交多是,竟不知你的表字。”
“上年及冠,姑父赐名行知,京中知晓之人不多。不过我觉得叫名字也没什么,名字本是让人叫的。”贾琏笑道。
男子及冠,表字一般由父亲、恩师等长者赐下。贾赦对儿子素来放养,贾琏在扬州行的冠礼,故此表字也是林如海所赐。正所谓知易行难,贾琏性格通透,颇为自知,林如海赐表字行知,便是望他行知合一,实践所想所知。
贾琏本不愿与皇子相交,然这会儿没有那一本正经的四皇子在,竟觉得这位七殿下甚是有意思。
四皇子待他们客气,可说是礼贤下士,然所谓礼贤下士本是高位对低位。这位七殿下却将自己放在了与他们一样的位置,三言两语便让柳湘莲引为知己。若非贾琏不知他的身份,大约也会与柳湘莲一样被七皇子所吸引。
七皇子出身宫廷,身上却没有宫里人惯常有的威严,反而充满了逍遥自在的气息。那种洒脱和恣意,贾琏竟有几分相熟,似是柳湘莲给他的感觉,又似林云星——
贾琏忽然一惊,他竟觉得七皇子与他表妹林云星很像,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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