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扬州到金陵坐船一个往返,又要坐船回京城,贾琏想一想嘴里都发苦。他们坐的官船是一艘三层楼船,在运河上算是比较稳的船了。然船上还是有些晃荡,在船上,贾琏不敢看书太久,便拉着林九下棋。
随着林云星年岁渐长,贾琏不能如她少时一样,与她一道下棋读书了。在贾琏心中,林云星只是妹妹,可在这个表兄妹可以成亲的时代,却要懂得避嫌。
现代人表兄妹、堂兄妹与亲兄妹一般,没有诸多避讳,可这个时代纵然是亲兄妹,亲父女,只要男女有别,就要懂得男女之防。因此,纵然两人的舱房相邻,却不好进入彼此的舱房。
幸而这次林云星北上除了探视贾母,还要为父亲送信和中秋节礼到相熟的府邸。因带的东西不少,故此也带了许多随从,其中林九恰好是能下棋的。然于林九而言,陪贾琏下棋却是一件苦差事。船上没有其他消遣,纵然林九原来不讨厌下棋,现在也被贾琏缠怕了。
“表少爷,时辰不早了,要不今天到此为止吧?”林九试探道。
“时辰还早!”贾琏意犹未尽。
贾琏的棋是出名的差劲,但不妨碍他喜欢拉着人下棋。在白鹤书院,他许多同窗最怕的就是跟他下棋了。因为与他下棋赢得太容易,没有成就感,偏偏贾琏却是越战越勇的性子,无论输多少回,他都能缠着你继续。
林九提议道:“在船舱呆了一日,这会儿外面正凉快,表少爷不妨去甲板上透透气。”
这次,贾琏总算意识到林九不想继续了,鉴于船上只有林九能让他祸害,只得意兴阑珊地收了围棋,接受他的意见,去甲板上放风。
这艘北上的官船因没有什么达官贵人乘坐,贾琏和林云星便住了三楼最好的舱房。白日里在无遮无掩的运河上行船,莫说甲板便是船舱内也是极热。现下日暮西下,凉风习习,倒也舒适,船上不少人都选择到甲板上透气放风。
贾琏一出船舱就见林云星带着司琴和司剑也在船头,笑着招呼道:“阿星表妹!”
“表兄在房里待了一整日,竟然肯出来了?”林云星笑道。
“白日外面热,就不想出来。”他们的舱房在上层,有窗户透气,白日自然是在舱房舒服。
林云星抓起发带,验看了一下风向道:“这几日逆风,怕是要晚几日才能到京城。”
贾琏闻言,脸顿时皱成了一团:“那岂非要多坐几日船?”
“表兄似乎并不急着回京。”林云星原以为贾琏会嫌弃船慢,没想到他倒是更怕坐船。
“我就是怕坐船,至于回京——”贾琏压低声音,“实话与你说了吧,老太太这病多半是装的。”
“你说外祖母装病?”林云星眉头微皱。
自收到信说老太太病重,贾敏便心急如焚。让人连夜翻出了府上的各色补药,还让人去药铺买了支好参。许是忧心太过,他们出发前,贾敏身上就有些不好,怕府医医术不精,林如海还派人拿着帖子去请了扬州府的名医上门为贾敏诊脉。
“十有八九!”贾琏叹道,“这话对着姑父姑母,我都不敢实说的。来信若只说老太太病了,许我就信了,可偏偏还说对我思念成疾——我打小养在老太太院中,但老太太对我并没有那么深的情谊。”
闻言,林云星倒是有些明白贾琏为何不敢告诉她父母,贾母可能是装病了。贾府家信说老太太对贾琏思念成疾病倒,可贾琏却说他们没有这么深的情谊,让人听去了指不定觉得贾琏如何不孝。
林云星与贾母并不十分亲近,又清楚贾琏在贾府地位尴尬,他才看私下坦言。
“可好端端的,外祖母为何要装病呢?”
“现下不知,不晓得京城还有什么等着我们呢!许是冲着我来的,许是冲着林府,毕竟老太太是对我和姑母思念成疾才病的。”说到思念成疾,贾琏情不自禁加重了语气。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不早了,便各自回舱房休息。
天气炎热,晚上休息时,林云星并没有关上窗。睡到四更天,隐约听到夜风中传来一些异常的声音。安逸多年,林云星的警惕心自不如前世,可到底是走过江湖之人,在外行走,总是会多留意一些。
披了外衣,林云星抓起床头宝剑挂于腰间,走出了舱房,正好见林九疾步走入回廊:“主子,河上不太平,似有人遇到水匪了。”
天下承平已久,他们坐的又是官船。不过林云星是谨慎的性子,前番出京能雇了镖局护送,今次回京,也没有全无安全意识。这次出门,贾琏只带了伴当善来,林云星身边却有司琴司剑及林九带的十余护卫。
按着林云星吩咐,林九每天晚上都会安排人守夜,今晚恰好是林九亲自值后半夜。
“去看看!”林云星随林九快步至甲板。
今夜无月,却有漫天繁星。借着点点星光,林云星往河面上望去,却是四五条快船在追一叶小舟。快船上的人明火执仗,箭如雨至,衬得那叶小舟甚是凄凉。
小舟上有一人匍匐在船板上,生死不知。两人正在挥剑挡箭,左侧青衣少年,手中长剑舞的密不透风,右侧仿若护卫模样的人却已经中了数箭,虽不是要害,可这等伤势之下却挺立不倒,护着匍匐在小舟上之人,可见那人身份贵重。
“主子,果然是水匪!”林九担忧道,“他们会不会攻击官船?”
他们虽然行于运河之上,但这一带两岸数十里都没有城镇,有水匪出没劫财并不稀奇。
“不是一般水匪,救人!”
林九并不追问,一声唿哨,舱中立即有人取了弓箭和刀剑奔至甲板。林九弯弓搭箭,一连射出三箭,皆冲着对方弓箭手而去。快船上的人不曾料到官船上有人出手救人,一连被射落数人。
那些歹人见此忙分兵攻击楼船,林九一招手,分了数人奔至二楼。快船速度比楼船快,可楼船居高临下,占据了地势。
楼船是逆流而上,那叶小舟无人划船,是顺流而下。眼看小舟擦着楼船要往下游飘去,林云星飞身跳到主甲板上,抓起船头的绳索打了个活结,抛向了小舟。青衣少年见此,忙起身抓起绳索套在舟头,免得小舟被河水冲离楼船。
恰好有水手听到动静冲到甲板,林云星立即让他们矮下身子,将下面的小舟拉到了楼船另一侧。如此楼船能挡住快船上的人,让他们将小舟上的人救上船。
水匪见此,射箭越急,林九手下亦有人中箭。林九等人并非官兵,出门带不了许多羽箭,眼看着箭用完了,只能隐身船舷下,等着快船靠近。
“主子,这些人见官船不退,果然不是普通求财的水匪!”
那一叶小舟,舟上之人虽锦衣华服,似是出身富贵。然他们三人坐着一叶小舟逃命,纵然带了钱银,也有数。可这些状似水匪之人,却连官船都要攻击,可见志不在财而在于杀人。
快船上被射死了十多人,却是不依不饶,他们驾着快船悍不畏死向楼船冲来。见楼船上无箭可射,便收了弓箭,将飞爪落到了楼船上。
双方已然面对面,几艘快船上拢共还有二十多人,都穿着水靠,手执快刀。水靠是用鱼皮或鲨鱼皮制作的潜水服,表面光滑且保暖【注1】,造价不菲,普通水匪能有几件已然不错,如何能有这般齐全的装备。
不晓得小舟上是什么人,引来了这群煞星。若让这群亡命之徒冲入船舱,怕是官船上的客人都要跟着遭殃。
“林九,守住舱门!”
林云星足尖一点,竟踩着对方搭上来的绳索,冲到了其中一艘快船之上。船上之人武艺已然不错,却也没见过有人能在黑夜之中踩着晃悠悠的绳索,如履平地。又见她面容幼嫩,却提剑一连杀伤数人,出剑狠辣,竟被林云星弄了个措手不及。
贾琏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外面喊杀声,披衣出了船舱,恰好一支羽箭擦着头皮,射在背后的船板上,顿时惊出一声冷汗,清醒异常。
“难道是遇到水匪了?”贾琏忙返回船舱,去拍林云星舱门,“阿星,不好了,有水匪!”
贾琏喊了一嗓子,拍门,门却自己开了。
贾琏折身又去拍隔壁司琴、司剑的舱门,舱门开着无人回应,显然已经出去了。听着外面喊杀声,贾琏脸色发白,回到自己舱房,抓起桌上的剑便往外面走。
贾琏少时跟着宁国府的焦大等人学了些花拳绣腿,然后便是在书院学过一些骑射功夫。这把剑是上次与林云星去金陵,重燃了“武侠梦”后,才买来与林宝儿一起练剑的。
结果林云星嫌弃他初学者,怕他误伤自己,另拿了一把没开刃的让他练习挥剑。贾琏才与林宝儿一起练习了月余拔剑、挥剑,这次回京,见林云星带着佩剑,觉得好玩,便也带上了自己的剑。
走到舱门前,贾琏犹豫了一下,摘掉了剑鞘,提着剑靠着墙壁向下层走去。才走到二楼恰有个水匪因伤重往角落里躲,便撞上了贾琏。那水匪举刀砍来,贾琏转身就跑,跑了几步,余光瞥到水匪脚步踉跄,似乎理由不继。
下面喊杀声越发激烈,贾琏一咬牙折身,提剑便刺。许是这人活该命到这里,重伤之下,在这狭窄的船梯上竟避不开贾琏的剑。贾琏一剑刺入他的胸口,入肉一寸便觉得手下滞涩,干脆双手抓住剑柄往下一推,然后一脚踢向了水匪小腹。
贾琏原是居高临下,那水匪被他刺中一剑,踢下船梯,血溅到衣服上,竟滚到下面死了。水匪尸体仰躺在甲板上,死愣愣看得贾琏,似乎不甘于死在一个弱兮兮的书生手上。
贾琏心中发麻,浑身发软,脚下全无直觉向甲板走去,眼睛下意识搜寻林云星的下落。正茫然,又见一名水匪冲来,吓得他连忙挥剑。可他这一剑全无章法,挥剑幅度太大,竟然撞到了船舷上。
眼看那水匪兜头一刀看下来,贾琏只道今夜命丧于此,却见一柄剑从后心刺穿了水匪的躯体。那把剑刺入水匪的心脏,又迅速抽出,鲜血溅了贾琏满脸。水匪魁梧的身体“嘭”一声倒在地上,贾琏才看到站在他身后的林云星。
“阿星表妹!”贾琏如梦初醒。
“将伤者扶到舱内!”林云星指了一侧船舷道。
作者有话要说:【注1】:引自360百科。
本文明天上夹子,名次靠前早上就更,名次靠后,更新可能放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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