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最近在学新绣法,觉得这个字适合练习。”焦溏脸红到耳根,像个被戳破小心思的少年,笨拙解释:“没有其他意思。”
虽然古代是有送手帕做定情信物的习俗,但他用他的一块腹肌发誓,绝对没这个意思,他们可是纯洁的合作关系。
“是吗?”沈辞风轻捧着手帕,指尖摩挲微微浮起的银丝,字风柔中带刚,一如焦溏给人的感觉。他想象焦溏在绣架前全神贯注的样子,声音低沉:“不丑,很好看。”
焦溏的眼眸在霞光中亮闪闪:“你喜欢?”
沈辞风郑重点头:“当然。”
“你真好。”焦溏像个吃到糖的孩子,他曾担心过沈辞风会觉得土,看来是多虑了,伸手想拿回帕子:“等我绣得好看些送你。”
像有意逗他,沈辞风使坏般举起手帕,让他够不到,似笑非笑问:“你不会骗我?”
“我才不是这种人!”焦溏睁大眼睛,像只委屈的小猫:“绝对不会。”
还想说些什么,他对上那人的目光,登时一怔:沈辞风眼角溢出一丝极浅的笑意,犹如寒冰融化,暖意和煦。
如果能让沈辞风多笑一点就好了,焦溏想,他接过手帕,上面隐隐还留着那人指尖的余温。
他的好心情持续到晚饭后,磨磨蹭蹭洗过澡,焦溏坐在沙发上搂住抱枕,心不在焉看着电视里的画面。已经连续两晚害沈辞风睡躺椅,今晚再找借口似乎有点引人怀疑,可他真的害怕一连串噩梦,怎么办?
“这么晚,还不睡?”听到背后的声音,焦溏回过头,沈辞风将手上的牛奶递给他,在他身边坐下,道:“听说热牛奶助眠。”
“谢谢。”杯里的微温从掌心传到四肢百骸,焦溏闻到浓郁的奶香,啜了一小口,上唇留下一圈“白胡子”,像个糖霜小人。
“记得之前跟你提过一个适合做特助的人选,你明天有空面试吗?”得到焦溏肯定的答复后,沈辞风道:“好,我让他明天过去,本想陪你一起和他见面,不过我突然要出差。”
焦溏一愣:“这么急?什么时候回来?”
“半夜一点的飞机。”沈辞风答道:“三天左右。”
不就是几个小时后?!焦溏茫然道:“那……你快去休息吧。”
“飞机上有时间休息。”沈辞风察觉到他眼中的失落,嘴角勾了勾,低声道:“还有一小时出发,你能陪我坐一坐吗?”
“好。”焦溏披上毯子,放松挨在靠枕上。身旁的沈辞风膝上放着手提电脑,坐姿挺拔端正,修长的五指在键盘上无声敲击,平光眼镜反射一圈冷光;他的衬衣没有一丝皱着,扣子扣到喉结下方,所谓禁欲系精英应该就是这样吧?
入睡前,焦溏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注意到身边平稳的呼吸声,沈辞风侧过头看向不知不觉歪头睡过去的焦溏,轻轻抱起他。
掖好焦溏身上的被子时,沈辞风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大狗,喜欢把心爱的东西叼到窝里藏好。不知道明天焦溏醒来,发现又在他的卧室,盖着他的被子,表情会不会很有趣?更重要的是,焦溏身上会满是他的气息。
“好梦。”沈辞风用气音在他耳边轻道,指尖拂过他散乱的发丝,定定注视着他随呼吸轻颤的睫毛半晌,才强迫自己起身。
*
焦溏上半夜睡得香甜,然而到了下半夜,一个接一个的噩梦无端又似从暗处伏击的蛇一般,将他勒得透不过气。
窗外蒙蒙亮,焦溏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撑起身,手机显示时间:早上6点。
柔软的被子上有淡淡的松香气息,好像沈辞风还在。
洗了把冷水澡,焦溏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客厅中,桌上是他一向爱吃的虾饺干蒸,沙发上整齐叠着昨天他盖过的小毯子,安静得过分。
沈辞风是不是察觉到些什么?出门前,焦溏忽然想到,沈辞风出发前还在忙公务,是特地为了陪他睡着找的借口吗?
不过,这么想会不会太自作多情了?
坐上车,焦溏打开手机,发给沈辞风一只做早操的胖橘,旁边用可爱的字体写着:早安。
发完他才想起,沈辞风出差的地方有时差,说不定对方已在吃午餐,刚想补发一句午安,没想到对话框跳出一张海面朝阳初升的图,上面配PPT式经典字体:早安。
难道是传说中的中老年表情包?
想象沈辞风一本正经挑图的样子,焦溏忍不住笑出声。收起手机,他一打开车门,入耳便是尖锐的责骂声:“你看看人家老乔的儿子多有出息,你看你像个什么样?”
焦溏神色一凛。
人行道上,孟师傅骂得唾沫横飞,孟桃桃低着头,脸色煞白,踉跄跟在后面。
“你就是个垃圾!”儿子越没反应,孟师傅就越气:“你长这么大有什么用?到底做成过那些事?”
“孟师傅早!桃桃早!”焦溏快步走上前:“今天天气真好。”他本想站到孟桃桃身边,不料后者肩膀抖了抖,头垂得更低。
“你怎么连句招呼都不会打,舌头被割了?真丢人!看人家小溏先生,多上进。”许是顾忌在焦溏面前发脾气不合适,孟师傅没继续骂下去,朝儿子“啧”了一声,转而和焦溏寒暄。
三人一前一后进入工厂,焦溏发现大部分刺绣老师经已三三两两坐在工位上,做准备工作,文员的办公室反空无一人。
等上班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办公室门被打开,来人看到坐在门口的焦溏被吓了一跳:“小溏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开门的是财务大姐,她眼珠一转,管焦溏在搞什么,反正自己是第一个到的,火烧不到她身上,想到这里,她心里喜滋滋。
等第二个、第三个后勤员工姗姗来迟,焦溏看了看手机时间,还剩一个小时到午饭,终于听到高跟鞋笃笃笃的声音,“压轴”汪虹莲总算现身。
焦溏开门见山问:“汪助理,昨天的报表在哪里?”
汪虹莲乜了他一眼,径直走到座位坐下,敷衍打开电脑,敷衍笑道:“在做了。”
“不用了,我说过期限是昨天下班前。”焦溏沉声道:“从今天起,你不再担任工厂助理。”
汪虹莲在袋子里找粉饼的手一顿,愕然问:“你要解雇我?”
“我当然不会解雇你,”主动解雇可是要给三倍工资的,焦溏腹诽,淡定道:“调岗。”
汪虹莲松了一口气,她想多了,小少爷怎么可能动她,一手撑起下巴,向焦溏抛了个媚眼,娇滴滴道:“人家什么都愿意做。”
“那就好,我代替老师们感谢你。”留意到汪虹莲说这话时后面几个大姐的表情,焦溏宣布:“你以后负责茶水,不用再泡咖啡,师傅们喜欢喝茶。”
“让我给那些工人斟茶递水?”汪虹莲脸色一变,吹了吹手上镶水钻的美甲,冷笑道:“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焦溏站起身,居高临下道:“知道,外贸公司的经理。我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不让你到自家公司找个吃闲饭的职位,要让你来祸害这边?”
“我不干了。”汪虹莲听到身后的偷笑,一把甩掉工作牌,“噌”一下站起,尖声道:“我爸每个月帮衬厂里多少业绩你知道吗?除了好骗的外国人,谁要买你们这些土得要死的玩意!等倒闭吧!”
没等她蹬着高跟鞋走出门,焦溏环视办公室里幸灾乐祸的几人,扬声道:“今天起,按规定,迟到该扣工资的扣工资,还有谁不想做的,可以一起走。”
吃瓜的几人面面相觑:新官上任三把火,焦溏怕不是想连自己也烧了?
经营状况他们最清楚,汪虹莲爸爸的公司是厂里重要的合作商,没掉这笔生意,怕不是连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
焦溏有家里股份,刺绣厂倒闭也就倒闭了,她们可是要养家的,赶快骑驴找马才是当务之急。
最“精明”的财务大姐率先发话:“焦先生,您误会了,其实我们今天生病了,是特地回来请假的,咳咳。”她装模作样咳嗽了两声,拿起袋子:“病假条回头补。”
“带头榜样”出现,剩下的纷纷效法,不知道还以为这里得了流行病。
焦溏面对再次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真全走了?!
“焦先生。”保安在外面多少听到些动静,硬着头皮敲了敲办公室门,小心翼翼道:“有位沈先生想见你。”
焦溏一怔:“沈先生?”
他的第一反应:沈辞风不是去出差了吗?
下意识整理好衣服,焦溏示意隔壁经理室:“让他进来。”
由于文员全“请假”了,焦溏不得不亲自去拿矿泉水,回来见访客已站在经理室门口,却不是沈辞风。对上他的视线,来人主动开口:“焦先生你好,百闻不如一见,我是沈卓。”
沈卓约莫二十四、五岁,英俊秀气,身形高挑,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长相与沈辞风有几分神似,同样的目若朗星,面如冠玉,只是少了些那人特有的沉稳内敛。
焦溏和他握了握手,试探问:“沈辞风是你的?”
“表兄。”沈卓早知他会问:“来前他对我说得很清楚,一切公事公办,我是来这里给你解决问题的,请放心。”
“那就好,正好有个问题。”焦溏和他面对面坐下,坦白道:“我刚裁员了20%。”刺绣厂员工总共就二十几人,焦溏当下就是个光杆子司令。
沈卓眼也不眨:“交给我。”
起初焦溏对他夸下海口半信半疑,随后见识到沈卓的能力,不禁咂舌:这种人才居然愿意屈尊?
临下班前,焦溏为稳定“军心”,特意宣告:“各位老师,早上的事大家应该都有所听闻,各位不用担心,我在这里保证,我一定会带刺绣厂继续走下去。”
不出意外,好几个老师眼里均是怀疑,等他回到经理室,沈卓问:“焦先生是有计划了吗?”
“有。还有不要喊焦先生了,别扭。”焦溏打趣道:“不过可能需要你辛苦一下……”
下班时间一到,沈辞风的讯息像掐点般发来:沈卓工作得怎样?如果不合适,有其他人选。
“很厉害!”焦溏兴奋回道:“他联系了外包公司,半天就把财务和行政的空缺填上,能力比原来的好太多。还有,我今天提起让他去打听打听刺绣厂周边的大厂,没想到他来前已熟悉过,还告诉我每个厂的业务专攻和老板的性格!”
看来沈卓还算上心,沈辞风颔首,回道:那就好,回家了吗?
焦溏答:在路上,你忙完工作了吗?
下一刻,他便收到沈辞风的视频请求。
画面里的沈辞风还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缓声道:“这样不用打字。”也可以看到你、听到声音,这句他没说。
焦溏好奇问:“你那边已经傍晚啦?在酒店吗?吃饭了吗?”
“刚吃完。”沈辞风答,转过镜头。
他的套房正对大海,一轮橘色夕阳浸在海平面,波光粼粼,犹如彩凤展翅。
焦溏:视频不能发吃柠檬的表情真可惜。
“喜欢吗?”看到画面里的焦溏点头如啄米,沈辞风莞尔:“改天一起来?”
焦溏眼巴巴道:“好啊,拉钩哦。”
“到家了。”焦溏知道沈辞风那边时间不早,劝道:“你不要熬夜,快点睡,要不要……”到嘴边意识到太不矜持,焦溏脸一红,装作若无其事进门。
沈辞风不放过他:“要不要什么?”
焦溏眨了眨眼:“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
定定看着“聊天已结束”的提示,沈辞风像被一只调皮的小猫用尾巴甩过,心痒不已:到底要不要什么?
等焦溏吃完晚饭,方见卧室里多了一盏香薰灯,旁边放有一小瓶洋甘菊精油;浴缸旁多了一小袋牛奶薰衣草浴盐,倒进水里会有甜腻的紫色泡泡……全是助眠的东西,想必是沈辞风让陈姨添置。
不过,他还是最喜欢松木香,盖上被子时,焦糖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