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操碎心

陆斌很?着急,沈盈盈没吭声。

她根本不想去上什么工农兵大学。

在现在看来,工农兵大学生确实很?吃香。但众所周知,这个是靠推荐入学的,学生质量参差不齐,有的学生入学时根本连小学水平都没有,跟1977年以后高考进去的大学生?,完全是两回事。

直白点,到了现代,前面这种根本算不上文凭,很?多企业招聘都表明要求全日制本科,连网授或者电大的都不要。

全日制即由普通高考进去的大学,站在HR的角度来说,全日制代表了学习能力。除此之外,高考时所面对的心理?压力,对于大部分那个年龄的学生来说,也是当时来说的人生之最,在压力前发挥正常水平,或者超水平发挥,也体现出一个学生?的抗压能力。

第一年高考恢复的试题,放到现代来说,也就是初中生试题的水平,别说她一个985学校的毕业生?,就是重点初中的学生去考,要是拿不到满分,都是给现代教育丢脸。

但第一年高考恢复的大学文凭,比现代的重本文凭含金量高多了。沈盈盈一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她怎么可能去读工农兵大学呢?

然而,陆斌是不知道这些?的,沈盈盈也不打算跟他说。

陆斌没听到她回话,以为自己刚才吓到了她,心里又焦急又心疼:“我刚才太凶了,是我不好,阿盈,我太着急了,你?别生气。”

沈盈盈回过神来,连忙说:“我没生气,真的,斌哥你是为我好,我都知道。”

陆斌这才放下心来,又催促着说:“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嗯,”沈盈盈点了点头,“我都记住了。”

她只要不被选上就可以了。

对于陆学农来说,他的目标就是团结村民,让陆家村有更高的产出。

要是她占了这名额,很?多人估计就得炸了,到时候影响的是陆家村的氛围,陆学农身为生?产队长,是肯定不乐意看到这种情况的。

陆斌也知道,他现在带着阿盈过去,万一阿盈真的被选中了,陆家村的人估计都要恨死他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陆家村其他人怎么想,他根本一点都不在乎,他只想要阿盈去读大学,做大学生?。

那才是她该过的人生。

两人各怀心思?,眼看着稻田就快到了,陆斌这才将沈盈盈放了下来,也不再拖着她跑了,只在一旁不停催她跑快点。

沈盈盈跑得气喘吁吁,陆斌边跑边说:“我先?去前面把镰刀拿给你?,你?跑快些。”

说着,陆斌一加速,瞬间就飙到了前面,一头扎进了稻田里。

沈盈盈:“……”

大佬体力真好。

陆斌很?快又折了回来,沈盈盈也跑到了稻田边,他将镰刀塞到她手里,指了指前面聚集的人群,飞快地说:“看到那些人没?就在那儿,待会儿就会过来了。”

沈盈盈点了点头:“看到了。”

陆斌轻轻拉了她一把:“来,跟我过来。”

他往前走,沈盈盈连忙跟上。

陆斌将她带到自己负责的那片地,刚好离人群十?几米远。地上放着一对脏兮兮的手套和草帽,他拿过镰刀:“把手套和帽子戴上,看着,我教你?怎么割。”

他左手握住禾秆,右手拿着镰刀,刃口在禾秆下面一拉,将稻谷割了下来,放到旁边一条绑带上:“割下来后要放整齐,待会儿满一扎的时候要捆起来的。”

沈盈盈连忙点头:“懂了懂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戴手套。手套是陆斌平时割稻谷时戴的,她戴起来显然是大了,松松垮垮地套在手上。

陆斌捡起帽子,套在沈盈盈头上。他抬头看了一下,那群人已经开始移动了,他朝沈盈盈低声说:“那你在这里好好割,我就在附近。”

他这身份不太好,关键时候还是不要在她旁边比较好,省得拖了后腿。

沈盈盈点了点头,在陆斌转身准备要走的时候“啊”了一声,陆斌马上回过头,见她捂着肚子弯下腰,他一愣,连忙扶了扶她:“怎么了?”

斌哥对不起了……沈盈盈苦着脸说:“斌哥,我肚子疼。”

真是要命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肚子疼?陆斌又看了一眼前面,咬了咬牙,问:“能忍忍吗?”

沈盈盈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委屈地点了点头。

她心想,这算是先提前打个底,她身体不舒服干活不利索,选不上也是正常的。

陆斌松了口气,又一脸鼓励地给她打气:“很?快了,忍忍就好,待会儿他们一走,我就过来接你?。”

沈盈盈“嗯”了一声,陆斌这才转身飞快地跑开了,还不时回过头看一眼,见她有模有样地弯腰割稻谷,这才放心地走远了。

她叹了口气,蹲下身来,背对着梗边,开始放慢了速度,有一下没一下地割着。

这明显不是干活的正确姿势,人群走过来时,带头的中年人本来还教育了几句,沈盈盈不太热情地点头,中年人直皱眉,很?快就往下一个地方走了。

等那些人走远后,在附近干活的周文军和唐云也凑了过来。

他们平时都没在稻田里见过沈盈盈的,唐云有点惊讶:“晓晓,你?今天怎么在这儿?”

沈盈盈摊了摊手,朝那几乎快要变成一个点的考察团扬了扬下巴:“来碰碰运气。”

周文军失笑:“这么诚实?你?该说‘不怕辛苦不怕累,想为大地洒汗水’。”

沈盈盈脱下手套,整齐地放在割好叠在一起的稻谷上,受教地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个理,那我下回再努力。”

三人说话间,陆斌又回来了,周文军和唐云也回去继续干活。陆斌看了看绑带上的稻谷,多了大半扎新割的。

这对于一个熟手劳动力来说,效率算是非常低了,但陆斌想着,阿盈细皮嫩肉,平时就没做过这些?,今天身体又不舒服,能有这么些?已经非常不错了。

沈盈盈捂着肚子,一脸惴惴不安:“斌哥……”

陆斌心里叹了口气,脸上笑?了笑?,安慰她:“没事儿,阿盈已经很?棒了。还很?疼吗?来,咱们回家。”

说着,他拿过她手上的镰刀,放到手套旁,带着她走出稻田。

农忙时节,全村出动,几乎都在田里忙着,村街上没什么人。

沈盈盈骗了陆斌,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慢腾腾地走着,有点心不在焉。陆斌见她一脸恹恹,以为她是不舒服的缘故,远离人群后,蹲了下来:“我背你?吧。”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趴到了他背上。

陆斌托着她的腿弯,稳稳地站了起来,往村里走去。

沈盈盈在心里不停地跟自己说,她的选择是对的,既然他是为她好,将来他也一定会庆幸今天她没有被选上去读工农兵大学。

然而,她的心里还是有点难受。

陆斌感到搭在肩上的那双小手微微紧了紧,低声说:“没关系的,阿盈。今年不行还有明年,明年不行还有后年。或者咱们等有人卖职工岗位了,咱们就买下来,上岗了再去念,也行。”

说是这么说,但陆斌也知道,即使卖职工岗位,那也是人家单位内部优先?消化,其他职工的亲戚,多的是想要的而且拿得出钱的,外面的人能拿下的,那真的是非常不容易。

沈盈盈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青年的后背宽广结实,他早就不是当初初见时那略显单薄的少年了。他也越来越有主见,但总缺了点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阳光猛烈,尽管已经是秋天,但午后温度仍是高,沈盈盈热得有点头晕,也不再想那些问题了。

陆斌将沈盈盈送了回屋,回头又去了稻田,顺便给她向陆学农请假。

沈盈盈三天两头就请假,陆学农已经习惯了,当即也没说什么,但知青饭堂那边刚刚来跟他告状了,说陆斌来捣乱。

陆学农处理?村里的纠纷,都已经大把经验了,从陆山海那堆花里胡哨的告状语里分辨出,饭堂里也没什么损失。后来他又在稻田里看到沈盈盈,大概就猜到了是什么原因了。

他朝陆斌说:“陆斌,刚才知青饭堂来找我了,告你?的状来了。”

陆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饭堂里丢东西了?”

陆学农说:“那倒没有。”

陆斌耸了耸肩,陆学农叹了口气:“那也不是你随便就能进的,你?是去找陆春晓选大学生?是吧?我直说了,她选不上的,工农兵工农兵,你?告诉我,她沾哪一样了?喂牛的草都不是她割的,干的是最轻松的活,这名额要是落她头上,其他人会服气吗?”

陆斌脸色一冷:“那你们有本事别用她教的方法种菜,也别搞什么桑基鱼塘了,她教你?们的这些?,让你们省了多少功夫?”

“那都是嘴上说的东西。”陆学农不急不缓地说,“要是这个有用,那还用你特地将她从知青饭堂里带到稻田里装卖力干活?你?自己也不知道吗?”

陆斌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陆学农也不再多说了,摇了摇头继续忙活去了。

陆斌自然不会就这么死心了,打算后面的日子里继续留意机会。然而这种机会并不多,直到秋收农忙过去了,他都没再等到第二次。

入冬后,村民们明显没那么忙了。

往年沈盈盈的冬天在原来的小破屋过,冷风总能从屋顶缝里露出来,烧柴烧炭取暖都驱不走寒气。

今年她搬进了新屋,新屋在建造时,屋顶缝都有细致处理?,所以这个冬天就过得特别舒服,也在温暖中跨过了十?五岁生?日。

她自制了一个日历,目光落在了1976年十月上。

很?快,这场动乱就可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