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段云扬虽然十分钟里有八分钟不正经,但他难得正经的两分钟里说的话,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回酒店之后,郁弘叫了饭,看着段云扬一个人在沙发上低头捣鼓着什么,也没敢打扰他,只是先去联系了邵林的公司调行程表。就在他快要选择性地忽略掉段云扬听起来有些神叨的预言时,段云扬的手机如约而至地响了。
段云扬好容易把自己正在吃饭的手匀出来一只,按亮屏幕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来自邵林的,一条长得堪比小作文的短信。
他在离开邵家之前,曾经给邵林留过自己的电话,告诉他有了新情况可以打电话给他。这会儿邵林选择了发短信这样一个古老的方式,就显得有点耐人寻味。
短信的开头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客客气气地先道了个歉,声称自己“状态不好”,在之前的谈话中多少给段云扬造成了麻烦。随即便开始陈述内容,最后结尾还表达了自己的惶恐。段云扬极其敷衍地浏览完全部的内容,有些戏谑地笑了一声,随即拿起筷子继续开始吃饭。郁弘见他的表情平静,没忍住好奇,问了他一句:
“他说了什么?”
“唔。”段云扬把嘴里香喷喷的牛肉咽下去之后,才慢条斯理地概括了一下短信的内容,“他说蔡眉曾经跟他建议过要永远除掉骆彤这个祸患,并且向他询问过骆彤的日常饮食和喜好,他觉得毒有可能是蔡眉下的,但是又不敢确定,只能先把情况告诉我,希望能够给我提供一些帮助。”
郁弘:“......”
他实在想不通,段云扬是怎么做到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么惊悚的话的。
“人类的感情真是廉价。”他评价道。
“可别,有话好好说,不要地图炮,是邵林的感情比较廉价。”段云扬对于他的这句话十分不满,当即进行了纠正和反驳,“我们其他人类不这样。”
“不过他这句话倒是证实了我的猜测,礼盒里的字迹挺秀气的,而且语气亲昵,像是闺蜜——那会儿她们应该是表面闺蜜的语气,我当时就隐隐觉得应该是女生写的。现在想来,如果是蔡眉送的倒也说得过去。”
“那蔡眉也有嫌疑了?”郁弘想起了段云扬之前有关下毒方法的推测,问道。
“邵林都这么说了,那必须得有啊。”段云扬笑了笑,“蔡眉的电话有吗,抄给我一下。”
郁弘搜索了一下自己的信息库,很快找出来了蔡眉的电话,想了想,又把蔡眉助理的一并抄在了旁边,段云扬用眼神表达了一下对于他细心举动的赞赏,随即先拨了蔡眉本人的电话。
等待了漫长的半分钟之后,依旧没有人接听,段云扬挑了挑眉,挂断之后重新又打了过去。
这回是关机。
“啧。”段云扬把手机从耳边放下,又拨了蔡眉经纪人的电话——也是关机。
“不太明智啊,很容易给人造成心虚的印象。”段云扬倒没生气,只是摇了摇头,按掉了手机屏幕,“看来明天还得上门一趟。”
他把手机丢在了一旁的沙发上,把剩下几乎快凉透的饭菜扒得差不多了之后,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还有一桩案子,我都快爱上这种有人供吃供住的生活了。”
郁弘对于他这种十分不求上进的思想未置可否,只是道:“我记得从邵林的家中走出来时,您还表现得很焦躁。”
段云扬沉默了一瞬,似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出来,最后还是松垮地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邵林在说话的过程中,犯了重要错误么?”
郁弘点了点头:“您当时没有说是什么。”
“你觉得邵林看上去像是什么样的人?”段云扬问他。
“渣男。”这回郁弘答得很快,甚至在秒答之后还补充了一句,“自信的渣男。”
段云扬:“......”
“答得挺好的。”他真心实意地赞扬了一下对面出厂许久的“小朋友”,“看来你们人工智能更新人类语言的速度还挺快的,不过还是那句老话——依旧没什么用。在我们人类的世界里,这种出轨啊劈腿啊充其量只能接受道德上的谴责,只要不折腾个重婚罪出来,法律就管不到他身上。所以这些对于我们的案件来说不是重点。”
顿了顿,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继续说道:“邵林是个聪明,但是聪明得不到家的人。你猜猜看,邵林为什么选择了发短信而不是打电话来告诉我这件事?”
郁弘尝试着从人类的角度想了想:“因为害怕说错话?”
“这回答得差不多了。”段云扬笑了笑,“都说语言是一门艺术,用得好了黑的给你说成白的,用得不好就是满嘴漏风。邵林就是这种用不好的典型——准确地说,他在说一些逻辑性比较强或者比较复杂的一些话的时候,需要一定的缓冲时间。短信这种形式,他可以修改和编辑,选择一种最完美的说辞来表达他想表达的东西,所以,能打字儿,他绝对不会选择跟我当面交流。”
“我们第一次进门的时候,他本人虽说看着颓废了点,但是神色还是很镇定的。”段云扬喝了一口桌子上准备好的柠檬水。润了润有些干渴的嗓子,“那是因为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套逻辑缜密,可以自己圆回去的说辞。包括他讲的故事,怎么说他和骆彤认识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他能把他们三个人的关系线顺下来,几乎没有出现重点错漏的现象,你不觉得有点奇怪了么?”
郁弘回想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直到我问他最后一次见骆彤是什么时候之前。”段云扬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他专门用来记录的笔记本,在某个地方敲了敲,“这种剧本的痕迹感都很重。但是他没有想到的一点是,我们会翻到一个星期前的监控,并且有人在从中认出了他来。从这里开始,他就慌了。”
“你还记得我质问他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么?”段云扬偏头看着郁弘。
相比较之前的思考题,这种背诵题对于人工智能来说显然更简单,郁弘几乎是脱口而出:“是骆彤约他去的。”
话音落下,段云扬就把一样东西推到了他的面前,那是他们先前翻看过的骆彤的私人手机。手机的界面停在通话记录的某一页上。显然,骆彤的强迫症贯穿生活的各个领域,除了陌生的号码,每个联系人的备注都是一板一眼的姓+名,这会儿最显眼的就是中间邵林的电话,时间在他出现在监控中的那个半夜的前一天下午三点,通话时长10分28秒。
并且,是呼入电话。
“吃饭前我特意去翻了一下骆彤所有的通讯软件,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很久以前,不存在用其他方式联系的可能性。”段云扬道,“在这个电话之前,也没有符合监控时间的其他通话记录。”
“那么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主动约了这场会面的人,其实是邵林,他撒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