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角落里的喻夏可觉得自己有点接受不来这爆炸的信息量。得亏这段时间的抗压训练,他才没有一瞬间就懵了。
他扒在墙角，觉得自己要捋一捋现在的情况。
首先，这里是学长以前的住处,似乎对学长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其次,他本来还没有认出那个女人,但是“方雨”这个名声,他是听说过的。
对于渴求技术进步的星际社会来说,在大资源大优待的情况下,崭露头角的新人如雨后春笋一般，横空出世的高智商研究员也不在少数。
而在这些人群之中，方雨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因为她的研究方向是生命科技。
类似生?物改造一类的研究,是贝塔帝国的专长。他们十分擅长去调整现有的基因，从而整合出一大批服从命令的怪物。对于阿尔法帝国来说，他们就像是在现成的作品上发挥的涂鸦者,一举一动都是对自然的玷污和侮辱。
饱受这种?改造发明之苦的阿尔法帝国,连带着对“生?物科技”“基因技术”一类研究分支失去好感，认为那样的研究只会带来混乱。
帝国方面并没有歧视任何的研究方向，只是大众风气已经形成，哪怕没有直接的,福利上的歧视，阿尔法帝国的研究员都会避开生?物科技的研究。
就好像贝塔帝国也对研究新型武器嗤之以鼻那样——他们认为，阿尔法帝国的那些武器,不过是一套理?论重复换了个两三个花样的后果，一力降十会,除了战甲这样的存在是一种?革新，其他方面阿尔法是落后于他们的。
方雨的出现，可以说让阿尔法帝国的首领,也就是皇帝松了口气。
在研究员团体内的风气是避开生?物研究的时候，方雨从加入研究所开始，便一直专攻生物科技方向。一开始没有人愿意跟着?她开发课题，是皇帝特许她独自行动，才让她有了后来的成绩。
直到后面，方雨的研究进展十分之快，甚至她的研究成品，也就是改良义肢，虽然没办法承受军用的强度，但是下方民用绰绰有余。在有了这些成功的经验后，方雨又陆陆续续出了几种?成果，让不少民众记住了她的名字。
虽然负责的是听起来丧尽天良的生?物科技，但是方雨的研究成果，一直在致力于推翻这样的刻板印象，为此甚至还调配了一款护肤品，因为效果好销路广，直接被其他的商家起诉方雨利用研究员身份牟利。
最终判决下来，方雨可以继续销售她的护肤品，但是必须严格控制出货量，以免干扰市场。这导致方雨所做的护肤品，成为各路贵妇大佬的专属——哪怕自己能拿到其他公司的护肤品，可是这个可是挂着?帝国研究院出品的名头呢，光是这意义，就不一样了。
这件事当初闹得沸沸扬扬，连喻夏可，都是因此听闻了“方雨”的大名。
如果说，在不涉及机密的前提下?，把?帝国研究院里边的各位大佬列个名单来让阿尔法帝国的人们投票，选出自己最喜欢的那一位，那么方雨绝对能够名列前茅。
——然后在现在，学长告诉自己，方雨博士是他的妈妈？
最后的最后，方雨博士被包围了，学长冲出去救人后，那看起来十分冷静的方雨博士，竟然就这么扑倒在学长的身上哭了？
这都哪跟哪啊！
喻夏可十分茫然，在确定情况大约是稳定下?来后，才亦步亦趋地从角落里走出来。
这一看，他就发现了不对。
袭击者的尸体散落在两人的四周，正汩汩地向外留着?鲜血。因为几乎是瞬间暴毙，他们甚至连眼睛都来不及合上，整张脸还维持着?震惊的神态，似乎是没想明白为什么突然发生这种?事?。
他们是被人用刀杀死的，一刀抹喉，刀口很深也很整齐，让人看一眼，都觉得有几分毛骨悚然。
喻夏可脸色有点难看，但是到底是没有在这横尸现场当场吐出来。不过他的举动也引起了女人的注意。
“你是什么人？！”
虽然眼圈发红，声音也有些嘶哑，但是女人的气势丝毫不弱，喻夏可从中看到了戒备与……杀意。
等会儿，他为什么就这么倒霉啊？！
和学长有点关系的人怎么都想着对付他？？
“我我我我……我是无辜的！”喻夏可慌忙道，“那个，学长要跑，我，我给他飞艇，然后，然后我也跟着?……”
在喻夏可紧张到结巴的时间里，女人已经收敛了情绪，她拭去眼泪，理?了理?头发，拍去长裙沾染的尘土，对上边的血迹视若无睹。
她来到喻夏可的面前，似乎是打量了两眼。
喻夏可从没想过，自己能与名人保持这么近的距离！
虽然是星际帝国战甲学院的学生，但是除非是学校开展活动，否则他哪里有机会见到那些在研究院深居简出的大佬们！每每好不容易请到一两位前来，他们学院内部的实验室，那些平时拽得人五人六的头头们，可都是毕恭毕敬伺候着?他们的。
喻夏可听说过，如果伤到了那些研究员，是以伤害国宝的罪名论处的，一旦发现，护在他们身周的军人便会一把?将你按住，没有逃跑与反抗的机会。
方雨，在阿尔法帝国民众，特别是女性之中闻名的博士，一想到这些，喻夏可觉得自己更结巴了。
“你是和晨晨一起来的？”方雨出了声。带着几分嘶哑的嗓音弱化了面容的冷峻，让她看起来有了股别样的亲和力。
大约是“晨晨”这般亲昵的称呼让喻夏可觉得安全，不由得就放松了下?来，毕恭毕敬地道，“是的。”
他偷瞄了一眼萧晨旭那里，没想到那大佬还坐在地上，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萧晨旭摇了摇头，“抗压训练还不够啊，啧啧。”
！！！
喻夏可像是受到惊吓那般瞪大了眼。
话不能乱说啊！学长啊现在管控强度的是你男人！要是听了你的话给我加难度怎么办？！
萧晨旭的表情可以说直截了当地表达了他的意思——没错，就是故意的。
方雨似乎并没有把?喻夏可放在心上，转身就回了萧晨旭那边，“晨晨，你没事就好，妈妈好担心你。”
她伸出手，似乎是想抚摸萧晨旭的脸，而萧晨旭微微撇嘴，道，“也不算没事。”
方雨瞬间紧张起来，连方才护得紧紧的方箱也不顾了，道，“你怎么了吗？受伤了？还是哪里痛？妈妈带了试剂，马上就会好的！晨晨，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跟妈妈说啊。”
萧晨旭眼神微敛。
自己的记忆看来是缺失了比较重要的部分。不过如果从后边的情况倒推回去，好像也不算奇怪。
他没有一上来就说明自己失忆的事?情，而是道，“手上的刀。”
方雨闻言，神色立刻认真起来，“是吗？没事的，妈妈把?全套的试剂都带了过来，这里虽然环境和设备不好，但是进行调试还是没问题的。”
喻夏可：？？？
那个啥，说这些话题的时候，他不是不应该站在旁边？
喻夏可有点想回去躲在墙角装蘑菇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听到了很多?不得了的事?情。
问题是，如果这些事?情是发生在学长身上的，那么他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你给我做的这个刀，我觉得不太好用了。”萧晨旭继续试探。
“是吗？晨晨不喜欢刀了？那想要换什么呢？”方雨紧张地道，“要不，还是换回原本的人工义肢吧？晨晨，妈妈真的很担心会出差错。”
果然是这样吗……
萧晨旭微微低头，也不掩饰了，直接说道，“其实老?实说吧，我失忆了。”
“失忆？怎么会？”方雨瞬间紧张了起来，如同每一个担忧孩子的母亲那般，道，“晨晨，你还记得妈妈吗？失忆了之后有没有遇上什么危险，天呐，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想到这里，女人就哭了出来，“是妈妈的错，妈妈没有看好你，让你被偷出去了……”
萧晨旭想去抹掉她的泪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先不说上边有些部分是武器，光是现在，满是血和沙土的双手，也不适合伸出去。萧晨旭微微叹口气，像是十分无奈那般，张开怀抱，将女人抱住。
温暖的怀抱让女人停下?了抽噎。
她的孩子，已经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草草处理?完那些尸体后，三人——准确来说是萧晨旭带着?非常想跑的喻夏可，将哭得脱力的女人抱了回来。
如他所想，他家在小镇的边缘，同小镇一同荒废。四周的乱象足以说明当初这里出了多?大的乱子。
都不用萧晨旭使唤，喻夏可就自发地去清理?和打扫了。
而萧晨旭乐得轻松，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将女人放到了地上。
“冰球，我觉得吧，我的过去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趣。”
【你记忆的遗失是我的错，我很抱歉。】
“我又不在意，道个什么歉？”萧晨旭道，“而且我不也一直在想起来吗？问题不大。”
【需要我帮你搜集有关她的资料吗？】
“不需要。”萧晨旭看了她一眼，“我大约能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
【……】
“不过嘛……”萧晨旭笑道，“方箱里的东西是什么？我想知道。”
【大量的试剂与资料，还有不少零件，看起来应该与你身上的人造物有关系。可惜有两层锁是不联网的物理锁，不然我能够帮你……】
“不需要。”萧晨旭道，“因为我现在又没事?。”
不管是刀还是枪，还是眼睛与锁骨，萧晨旭现在所有的部分都好好的。
“艾思博，我本来就在奇怪。”萧晨旭就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那般，开口道。
他发现，回到了现世，他更喜欢对着?艾思博谈天说地了。因为他能清楚地知道，对于这个世界，艾思博并不是全知全能的。
在这个世界里，眼下的情况下里，他不是神，不是创造一切的存在。说穿了就是一坨拥有自我意识的数据。
萧晨旭不会因此去嫌弃艾思博什么，只会觉得更有情绪带着?艾思博去了解一切。
这样，才像是恋人嘛！
【奇怪什么？】
“就是我的身体啊，你难道不觉得，按照目前我得到的信息，有哪里怪怪的吗？”
【你不会顺从。】
艾思博斩钉截铁地给出了回答。因为他十分清楚萧晨旭的性格。
“知我者，冰球球。”萧晨旭轻笑。“如果我身上这些个零件，是被人给换掉的，那么首先我就不可能老老?实实被改造，然后凄凄惨惨拖着?面目全非的身体活下去。”
【你会用尽一切手段去报复将你改造的人。】
“对的，所以，除非他们是一口气把?我的身体部件给换掉，否则不可能有这么多?地方被修改。”萧晨旭道，“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把?我两只眼睛都给挖了？只换一只眼睛，是突然钱不够了么？”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萧晨旭对这段“过去”一直是抱持着?疑惑的态度，但在见到这个女人，并且小小试探之后，他觉得，他应该得到了答案。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我的这些个身体部件。”萧晨旭道，“是我自己提出要换的。”
【这样确实符合你的性格，也与她的反应对得上。】
萧晨旭闭上了眼，长舒一口气，“冰球球，我感觉我现在心情好像很不错。”
【为什么？】
“我没有被丢下?。”萧晨旭沉声道。
等方雨苏醒过来的时候，喻夏可已经将屋子大致打扫干净了，她从床上坐起，第一时间便想找自己的儿子，刚走下床，那门就被打开了。
“有干粮么？”萧晨旭道，“我吃腻了。”
方雨的眼神温柔了下?来，带着几分无可奈何，“你等等，妈妈给你找。”
简单的对话，简单的互动，就好像许多寻常母子那般。但只有他们彼此才知道，这样的场景有多?难得。
眼看这母子俩有其他的话题要谈，喻夏可终于受不住了，连滚带爬跟着?艾思博的数据去巡视周围。
萧晨旭看着?方雨，方雨也看着?他。
在这种?什么都荒废了的镇子上，干粮是最容易得到的食物，萧晨旭填饱了肚子后，便道，“你缓过劲了么？”
“知道你安全，我就放心了。”方雨道，“晨晨，告诉妈妈，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萧晨旭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空了。”
“空了？”
“是啊，我能想起的记忆全是空缺的，虽然我……”
看着?女人的脸，萧晨旭没把?后半句“觉得没什么影响”说出口。总觉得不能这么说出来。
“我……想不起我在离开这里之后的生?活，只依稀记得自己好像炸了。“
“原来是这样吗……倒也是可惜了。”方雨摇摇头，道，“你可能对那段记忆并没有什么执着的意思，但是我看你那段时间，还是活得挺开心的。”
“哦豁？”
该说果然不愧是自己的亲妈吗？这句话一听，便知道是熟知自己的性格了。
“离开原星之后，你被送往了疗养院。虽然得到了‘对人类无害’这样的诊断，但是你的状态，是恢复不了的了。”想起了这般辛酸往事?，方雨明显状态不佳，“你小时候就很调皮，也和寻常孩子不一样，很有自己的想法，我本以为，能平平安安带你长大。
意外总是来得比意料要快。
“然后，那个时候……”
疗养院被夜袭的那个夜晚，以一个小孩的重伤和入侵者全员身亡作为结束。那倒在血泊里的小孩被紧急送往抢救室，却没想到，明明这般狼狈模样了，他还保持着?神智。
他睁大了眼，其中一只眼睛的部位已经被血液所覆盖。那是为了将他抓住的入侵者下?的手。
“我要妈妈。”
他的眼中有着?浓烈的疯狂。
“我要爸爸。”
这诡异的孩子，让身经百战的疗养院员工们，都不由得有点胆寒。
“我要见他们。”
这话听起来像是一个小孩在受伤之后想要撒娇，从父母那里获得安慰。但是，凡是见了那小孩的人，没有谁会联想到这种?温馨场面。
他伤得很重，可以说保持神智已经是在挺着最后的一口气了，这口气送下?去，人可能就没了。
考虑到这孩子的特殊身份，人们不得不按照他的要求，去请他的父母。
孩子的父亲不见所踪，但母亲还在抢救室外，立时被叫了进去。
自那之后，方雨一直都忘不了那一幕。那一切的开始。
她聪慧的孩子，以濒死的状态，用仅剩的视野与精力，郑重地道，“我要加入。”
加入？加入什么？
“如果不让我参与的话，我会死对吧？”他的语气，甚至已经不像一个小孩子了，“妈妈，我已经是个疯子了，我想要活下去，你明白吗？”
那一天，方雨泣不成声。
很少有人知道，在成为核心计划的实验品之前，萧晨旭身上已经有正在研究中的实验品了。只是那时候他姿态自由，随意出入，与其说是被实验者，不如说是来疗伤的病患。
至少方雨对外的说法都是，萧晨旭当年受过太重的伤，这些年一直都有暗伤，需要来到实验室调养。随着年纪渐长，才不用时刻盯着。
她的儿子成了一个疯子，她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即便是疯子，那也是她的儿子！
从抢救室生还之后，方雨就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实验室。
没有帮手也好，一切靠自己也好，她想要的，不过是一家人平安罢了。
萧晨旭的身体暗伤太多?，抢救之后身上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残疾，这对方雨来说不算麻烦事——帝国的人工义肢行业已经十分成熟了，即便是眼球这种?特殊构造，也能够好好地培养出替换的了。
但是萧晨旭拒绝了。他直言不想要那种大路货。
渐渐地，萧晨旭身上的古怪玩意越来越多?，他本人的情绪也越来越好，最后，嫌弃实验室环境无聊的他，提出想去上学的要求。
当时方雨已经参与了核心计划，与她有关的一切——家属，过去，等等，都是保密的。大众只知道研究院里有个方雨博士，主攻生物科技，但是他们不清楚方雨博士的过去，方雨博士的家属，以及，方雨博士已经参与了一个绝密计划。
按照往常的惯例，萧晨旭这种?整天泡在实验室的伪病患真实验品，是不被允许放行的。但是方雨就是做到了。
帝国会为萧晨旭准备一个新身份，一个完美无缺的新身份，并且会有专人负责在他求学的这段期间扮演他的父母，好让他的身份没有缺漏。
一切都十分完美，萧晨旭当时随便找了个学校上，大致了解了制度和需要学习的知识后，发现很快就能学完，甚至有些是他早就会的东西，便无心学习，跑去耍流行起来的战甲去了。
这一玩，又把?他的兴趣玩出来了，在用“博思”这个匿名身份取得不错的战绩后，萧晨旭萌生?了去战甲学校的念头。
最终，他也去了。
在造假身份的时候，萧晨旭没有换名字，他对外展现的身份，是“家庭平凡，靠着?绝佳天赋考入学院的天才”，因为性子，和疯子的本性，他走到哪，折腾到哪，总是能成为人群之中最耀眼的那个奇葩。
那大约，也是他扮演得最认真的时间了——虽然他的行动和“平凡”够不上边就是了。
可以说，在家庭环境大变之后，萧晨旭学会了如何放浪形骸，以最潇洒的姿态去过活。
对于萧晨旭的行事?，方雨一边暗中关注，一边默默掐算着?萧晨旭身上被改造的那些部分的维护时间。
“听起来不像假话，合情合理?。”萧晨旭笑道，“我最开始被拉去实验室的时候，还是浑身伤吗？”
“是啊，你当时只是被抢救回来而已，身上都是伤口，动都动不了。”方雨道，“我没想到，疗养院那样的环境，都没法护你的安危。”
“在有心人眼里，什么环境都不构成阻碍啊，不是么？”萧晨旭轻笑，“感觉还挺狼狈的。”
“你那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方雨无奈地苦笑，“躺在营养仓里，对我说，‘妈妈，我这样是不是很狼狈？’”
“疯言疯语，别放在心上。”萧晨旭摊手道，“自从成为神经病后，我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从结果倒推回去
小程序是那种会乖乖接受强迫改造的人吗？
那么只能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