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来便是除夕。
昨日没有露出破绽,楚棠便放下心,照旧穿戴好了,去伺候高凤起身。
高凤今日要去宫里拜见陛下和皇父,让楚棠给她找身喜庆些的衣服。
楚棠取来一身绛红锦袍,并给她梳了牡丹头,八支赤金凤簪雍容华贵。
“主上晚间几时回来,会留在宫中参加宴会么?”楚棠跪在地上为她整理好裙摆,仰头问道。
高凤蹲下身,凑到他脸前:“你想让我几时回?”
“奴想跟主上一起守岁。”楚棠目光躲闪,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小声道。
高凤轻拍了下他的脸颊:“好,那我会早些回来。”说罢起身出门。
楚棠按住自己的心口,试图让跳得过快的心跳缓下来。在没人看见的阴影里,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他是出息了,敢对主上提要求。而且主上竟然还同意了。
别说是奴侍,便是主夫,又有几个敢过问妻主的行程。
他回到西厢,从主上赏的珍珠里捡出两颗,分别装在两个礼盒中,一颗给楚玉的乳父苏行止送去。
“这么好的珠子,要值百十两银子了,而且还没处买去。楚郎君快收回去吧,太贵重了。”苏行止原来的夫家王家,也是世族大家,他也见过些世面,知道这珍珠稀有。
“苏家哥哥莫跟我客气。眼下主上对我好,但我心里不踏实,总觉得这好太虚幻,不知哪天就大祸临头了,到时候万事一场空,还请苏家哥哥念个旧情,替我照看下楚玉。”楚棠把盒子硬塞回去。
主上让他财不外露,他也不敢多拿,思来想去还是要给楚□□父一颗,主上说必要的打点是可以的。
苏行止没再推辞,只是劝他:“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尽说些丧气话,在我看来,殿下对你再好不过了。我以前在夫家的时候,总是被打骂……”他顿了顿,脸上露出苦笑,“哎呀大过年的,不提了不提了,咱们玉儿该饿了。”
楚棠起身告辞:“那我先走了。”
苏行止把哭闹的楚玉抱在怀里哄,笑着冲他点点头:“郎君慢走,我不送了。”
楚棠把另一颗珍珠送给了西院老管事。
“大人过年好,上次您上赏我衣裳,我也没什么好孝敬您的,新得了珍珠,给您送一颗来赏玩。”
老管事接过来看了眼,没怎么在意,直接交给明官儿收起来,语气淡然敷衍:“难为你有心,怪不得殿下疼你。”
楚棠上前,讨好地笑笑:“大人,还有个事想求您老人家。”
“想要什么,说罢。”
“奴想要块儿玉。”
“呵,口气不小。”老管事撩起眼皮白了他一眼,“拿颗破珠子就想换我的玉,想得倒美,不给。”
“不用整块儿,指肚大小的残料就可以,奴就是想雕个印章。”
“给殿下的?”
“嗯。”楚棠答应道,主上的赏赐太多,他还是还不完的,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微雕。
以前他日子过得苦,难熬的时候无人理会,便是靠着雕块木头刻个石头消磨时间,因怕人发现,也不敢做大件,都是些桃核、鹅卵之类的小玩意儿。日久年深无师自通,刻东西惟妙惟肖。
他还攒钱买了几把刻刀,宝贝得紧。可惜后来战乱,他只顾着带楚玉逃命,其他的都没带出来。
“明官儿,带他去饰品房,让他自己挑。”
楚棠开心地施礼:“多谢大人。”
饰品房是西苑中单独的一个小园子,穿过月洞门,一眼就看到地面上堆着成片的石料,不时有几个匠人从屋里走出来,在石堆里挑挑拣拣,寻找合适的籽料。
“明官儿,我西苑这么大,作坊不下百十间,工匠得有几千人。我看主上日常吃穿用度并不奢靡,怎么要做这么多东西。”楚棠每来一次,都感到震撼不已。
“这些不是给殿下一个人用的,是要拿出去卖。梁州城里,‘凤记’遍布大街小巷,脂粉、头面、茶楼、绣庄都有。”明官儿解释道,“楚郎君这边请,南面那几间是做金银的,玉石都在北侧。”
“主上还做生意吗?”楚棠不解,“她缺钱?”
“缺!缺得很。”明官儿人不大,却很明白事理,“打仗打的就是钱呗,殿下打仗多,花钱如流水。”
“可是,军费不是应该由朝廷拨付么?”
明官冷哼一声:“阿爷说,等朝廷的军饷到了,他家阿凤都要饿死啦。这些年,殿下不知道往里搭进去多少私产,皇帝赏赐的那点东西,还不够补窟窿底的。我都替殿下不值,你说她图啥嘛,这天下又不是她的,整日家瞎操心,还不如早娶了亲,夫郎孩子热炕头呢!”
楚棠失笑,摸摸明官儿头上两个小抓揪儿:“明官儿才几岁,就想着找妻主啦!”
明官儿鼓起腮帮子,脸上红红的:“我才没有!”
“你不如操心你自己吧,喜欢殿下的郎君可多着呢,你趁现在她宠你,赶紧生个一女半男,以后就算正夫进门,也不能赶你出去,要不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明官儿噎了他一句,见他沉吟不语,这才解气,推开一扇房门,“喏,这里面都是做玉镯玉佩剩下的料子,水头极好,你自己挑吧。若没有合适的,可以让她们给你切块原石。”
楚棠蹲在地上,在堆成小山的玉石里翻找了好一会,突然发现一块长条状藕粉色的,拿在手里比了比,大小形状都合适,便对明官儿道:“就它了。”
“那好,你自便吧。阿爷说他得去城中铺子里转转。叫我快回去呢。”明官转身要走。
楚棠叫住他:“明官儿,你阿爷他,怎么称呼?”
若高凤真让他学管事,以后少不了要向老人家请教,一直喊大人太生疏,喊阿爹又有些谄媚,总归不好。
“阿爷姓宋名安,相熟的管事掌柜都叫他宋叔。”明官儿道。
“多谢你。”楚棠又捡了块儿白色带焦糖的料子,“我给你雕个小兔子吧。”
明官欢喜地跳起来:“好啊,我属兔。”
楚棠笑笑,还是小孩子好哄啊。
主上属什么,好像是属虎?
他向匠人借用刻刀,说过后就还,匠人看见他腰间配的玉,直接拿出一整套工具送给他:“郎君不必客气,只管拿去用。”
……
皇宫大殿之上,从晌午到日薄西山,各地来觐见的藩王使节络绎不绝,这些藩王大多是分封出去的皇女,与永嘉帝和高凤都是姐妹骨肉,虽不是一父所生,却也都是先帝血脉。
永嘉帝高阳坐在龙椅上接受朝贺,皇太父和正皇夫坐在她两侧,久居后宫的太夫们也纷纷露了面,想见一见在外分别一年的女儿。
皇太女高长月忙前忙后,招呼诸位藩王落座,亲热地叫着“姨母”。
高凤坐在右侧下首,没往前面凑。她冷眼旁观,上辈子她没留意,原来这个时候,高长月已经和各地藩王有勾连了。
十三岁的半大孩子,有这样的心机吗?
高凤把目光投向永嘉帝身边的正皇夫沈乔。
能成为永嘉帝正夫,沈乔显然是够格的。
他母亲永昌侯沈南星,是能与高凤匹敌的武将,在朝中官拜一品,上辈子她战败被擒,沈家可谓功不可没。
而沈乔本人,想当年可是梁州第一公子,多少人为其魂牵梦萦。
年少时高凤与永嘉帝一同出游,在画船忽闻一曲琵琶相思,弹奏之人正是沈乔,永嘉帝对其一见倾心,当下就要求娶为正夫。
彼时太女之位未定,皇太父亦不受宠,高凤劝姐姐为大局考虑,不要给人留下勾结党羽的把柄。
永嘉帝哪里听的进去:“没有阿乔,我要皇位来坐什么?她们爱争让她们争去,我只要阿乔。”
高凤无法,为避免先帝猜忌,她让出了刚拿到手还没捂热的帅印,给姐姐换来一道赐婚圣旨。
高阳欣喜若狂,抱着高凤转了好几圈儿。永嘉帝如此深情,当时传为一段佳话。
只可惜,帝王心思难猜,后来不知怎的,便开始选秀纳侍夫,沈乔倒也大度,一副端庄贤惠的样子,把心思全放在教养女儿上。
此时座上沈皇夫目光潋滟,端着得体的微笑,注意到高凤的目光,便回视过来:“摄政王殿下怎么心不在焉的,可是酒菜不合胃口。月儿,吩咐后厨给你姨母上几道辣菜,她爱吃那个。”
高长月笑道:“再辣的菜哪有家里的夫郎爽口。皇父不知道,女儿听闻,前几日姨母新收了个奴侍,宠得紧。姨母一晚上坐在那儿,频频看天色,恐是怕家里夫侍等急了。”
高凤佯装害臊,拿了颗花生掷过去,笑骂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高长月握着嘴笑着躲到沈乔怀里:“我是不懂,不过呀,我知道,明年我可能要添个小侄女了。”
众人跟着哄笑。
沈乔脸上的笑容却淡了,问道:“殿下果真纳了夫侍?”
他知道高凤后院的公子檀郎不少,但都是摆设,从没见她跟哪个男子亲近过。
高凤站起身,借机告退,向永嘉帝道:“既是被月儿说破,臣也就不瞒了,这就告辞回去了。”
永嘉帝问了句:“可是在皇父宫里见的那个楚郎?”
高凤笑意温柔:“正是。”
“可是咱们姐妹亲眷也难得一见啊,你就这么撇下我们去会夫郎了?”
“就是就是……”
众藩王纷纷应和:“哪能就这么走啊!”
“阿凤你说,是咱们姐妹重要还是男人重要?”
有个藩王喝多了,上来搂住高凤肩膀,大着舌头问道。
高凤心中冷笑,你们在坐的家起来,也没有楚棠一根头发丝重要。
面上却道:“自然是姐妹重要,男人嘛,不过是榻上取乐的玩意儿。只是妹妹这个是新得的,正在兴头上,自然就……”
高凤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大家都懂,一个个露出过来人的表情:“哎呀,殿下头一回开荤,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哈哈。”
沈乔却蹙了眉,握紧了衣摆。
永嘉帝瞥了他一眼,转头对高凤道:“既然摄政王都说到这份儿上,朕再不放人,就显得不近人情了。但是呢,也不能让你就这么走了,来人,给摄政王倒酒。”
几个一旁的小侍很有眼色地抱着酒坛要来给高凤满上。
“不用麻烦。”高凤直接拎过整坛酒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诸位,凤先干为敬!大家不醉不归,凤就先告退了。”
“好!摄政王爽快。”
高凤迈着方步四平八稳走出大殿,意识清醒的上了马车,面不改色的回到王府。
直到见到小跑着迎出来的楚棠,骨头一下子就软了,扑倒在人怀里,闭着眼在他脖颈间乱蹭,蔫蔫地叫了声:“楚棠……”
作者有话要说:楚棠:……
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