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回去再说。”高凤回视楚棠,目光中带着安抚。
楚棠不好在众管事面前露怯,只好按捺下来,面上带着僵硬的笑,向众管道:“楚棠初来乍到,还望诸位提携。”
一番客套过后,谈及正事。
盐课王勤让侍从呈上账本:“这是今年胶东沿海滩涂盐场的营收账册,还请殿下过目。”
楚棠起身接过,送到高凤手上,高凤把账本放在一边,笑道:“王姐姐家世代经营盐厂,是本王最倚重的老人了,您办事稳妥,我最放心不过的。账册就先放着,回去闲了我再看罢。”
“是,殿下的差事,我等万不敢马虎。”王勤应喏退回座位。
管农桑的赵锦,拿着折扇站出来,摇头叹道:“王勤管事大手笔,您这一年的进项我在山林野地里刨十年也挣不出来。银子我是没有,只好进贡些松果核桃、粟米杂菽、野雉家豚,给殿下打打牙祭吧。”
“赵管事此言差矣,农桑乃百业之本,若非你着人治理黄河水患,修缮河道,哪来得两岸沃野千里。咱们胶东百姓又如何能安居乐业,五谷丰登。赵管事居功至伟,不在那知州之下,倒被那知州抢了头功,前不久还升了京官,真是好不要脸。”王勤与赵锦多年相识,私交甚好,忍不住要替她说几句公道话。
高凤对赵锦赞赏道:“你的事迹有许多民众传诵,我在京中也有耳闻,以赵管事的本事,在我手下屈才了。赵姐姐想不想入仕,本王可以给你引荐。”
赵锦一口回绝:“要入仕赵某早就去考科举了,我志不在此,只想在山林间纵享陶然之乐,殿下不必为我费心。”
“如此也好。赵管事的逍遥日子,本王都欣羡不已。”
“山野村夫而已,殿下皇亲贵胄,自然与赵某不同。”赵锦应承两句,接着道:“东西已经着府上侍从查点入库了,殿下可还要再看看?”
“不必了。”
“殿下,赵管事那样自谦,倒教我们几个更无地自容了。”李丰和剩下几个管事道。
高凤却站起来,走到李丰面前:“李管事,我正有事求你呢。”
李丰慌忙跟着起身:“殿下折煞老身了,只管吩咐就是。”
“去年你送来的几筐大海蚌,开出来的珍珠很好,不知道今年可还有?”高凤问道。
“自然是有的,我见殿下喜欢,特地命人挑选了十年以上的老蚌,冻在冰里运了过来。”李丰道,“殿下若要,我让她们清理出来给您送去?”
“不用,叫人抬到我院里,本王自己开。”
其他几个管事也分别献了礼。高凤拿出几张银票赏了下去:“诸位管事掌管一方事物,不管是底下跟着的人,还是地方官员,都要劳心打点,本王一点心意,大家不要嫌弃。另外这一路辛苦,我叫人收拾出客房,住上几日,过了年再走。”
“那便多谢殿下了,反正也赶不回去过年了,索性就住几日,给家里夫郎孩子采买些京都的特产。”几个管事互相商量一番,道了谢。
“诸位管事,请跟我来。”阿梨带着管事门们下去歇息。
楚棠跟在高凤身边,送走了几位管事:“主上,您刚才的话是玩笑么,奴哪里会处理这些大事。”
高凤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回主殿,边走边道:“所以才让你学嘛,现在不会,学上一年总会了。况且,我给你请的教习薛之琪,打理生意后宅很是厉害,你跟他好好学,以后自有用处。”
“奴以为只是学学读书写字,没想学治家理事,这些……这些只有当家主夫才可以学的,奴不该学。”楚棠紧张的握紧了手,回道。
做奴的,只要学好怎么伺候主子就可以了,颜色好的,被挑出来学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不过是供人赏玩罢了。
高凤停下来看他:“可是我想让你学,等你学会了,我就可以把王府交给你打理,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都不知道,这些年她们坑了我多少银子去,可我还要带兵打仗,家里顾不上。楚棠,你帮帮我。”
高凤的身量在女子中算高的,但仍比楚棠矮了一点,看向他的时候微微仰头,语气又可怜巴巴,倒像是真的被人欺负了似的。
楚棠明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刚才那几个管事对她的态度诚惶诚恐,一点也不像敢贪墨的。可还是忍不住心软:“好,奴很快就学会。”
“你跟我来。”高凤就知道他会答应,牵着楚棠的手小跑起来,“我送你件东西。”
主殿院中,侍从们正搬着几个大筐放在空地上,竹筐倒扣,露出里面的冰坨子,冻的得结结实实,隐约能看到里面小蒲扇大的海蚌。
侍从见到高凤,笑着行礼:“殿下,今年的海蚌挑的最大个的,养了足有十年,保证开出的珍珠又大又圆。”
“行了,你们去吃酒领赏吧。剩下的本王自己弄。”高凤笑着挥手,打发她们下去。
“得令,这开蚌啊就是图个新鲜刺激,跟赌骰子一个样。热水和工具都备好了,殿下您请。”
高凤迫不及待的撸起袖子就要上手,被楚棠拦下:“主上,外头太冷了,这么多蚌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开完的。这样,奴先吧把冰化了,单拿只笸箩把蚌装到屋里去,您再慢慢玩,好不好。”
“慢慢玩?”高凤舌尖在齿间划了一下,“好啊。”
“那主上去屋里等着,奴一会儿就来。”
“我等你一起。”
楚棠没再说什么,手上加快动作,舀起桶里的热水浇在冰上,“嗤”一声冒起热气,冰也随之融化。他将松动的海蚌取下洗净放到笸箩里,待把所有的都整理出来一数,足有百十个。
两人分好几次才搬到屋里。
高凤拿起一只在手里掂了掂:“这个挺沉,李丰说为了怕影响珍珠成色,每只里面仅放了一枚珠核,也不知道有多大。”
“奴来开吧。”楚棠右手举着小锤子,左手拿着楔子,有些跃跃欲试。
他鲜少有这样好奇的时候,高凤心中宽慰:“好,我给你扶着。”
一阵叮叮当当,两人终于打开了第一只海蚌,楚棠睁大眼睛探头寻找:“在哪儿呢?”
高凤拿起镊子戳了戳,夹出一颗淡粉色的圆珠,足有小指头肚那么大。
“去,拿个东西来装着。”
楚棠寻来一个敞口大瓷碗,先将珍珠再在热水中洗净拭干,然后放到碗里,珍珠玉瓷相碰,发出一声“叮”响,甚是好听。
“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珍珠,以前宝簪皇夫凤冠上那颗都没这么大。”楚棠轻轻晃了晃碗底,珠子随着他的动作滚了一圈,“给主上做只支镶金珠钗,一定很好看。”
高凤笑笑语气宠溺:“小家子气。”
两人坐在地上,像小孩子玩寻宝游戏一般,开了一整天,午饭也没好好吃。
直到黄昏,秦芳带着一身酒气走进来:“殿下,几位大人都送走了,你……嚯!”
秦芳被摞成小山的蚌壳绊了一脚,待凑近了,又差点被楚棠怀里那满满一碗的大珍珠闪瞎了眼。
高凤靠在一边,支起一条腿,手里拿着一颗鸽卵大的珍珠抛着玩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殿下!”秦芳简直怒发冲冠,“您老人家让我去跟那些无底洞拼酒,就是为了在这开蚌取珠哄小郎君开心?”
“昂!”高凤理所当然道,“我们今天玩得很开心!”
“我不开心!我喝酒都要喝吐血了!”秦芳一拍桌子。
“嘶,你一向最稳重的,怎么你姐姐一走,你倒学上她那狗脾气了。”高凤被振揉揉耳朵。
“秦大人不要生气,是我先开的。要不……”楚棠把瓷碗往秦芳面前一搁,“这些珍珠是殿下赏我的,您拿去吧。”
秦芳难以置信地看了眼高凤,又看了眼楚棠:“这些都给你了?”
楚棠红着脸点点头,他原说不要,可主上说,他要是不要,就……反正是很过分的话,他只好收了。
“呵!色令智昏!”秦芳气愤地骂道,“我一年的俸禄也换不了几颗。”
“秦大人?”楚棠往前推了推碗,示意秦芳拿走。
秦芳端起碗,觑了眼自家殿下的脸色,又默默放下了,只抓了几个揣到怀里,起身走出几步,不甘心的回来又抓了一把,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高凤在后面扬声道:“秦芳,这可是楚棠送你的,你可要承他的情。”
秦芳只拿走了十几颗,瓷碗中还剩下许多,楚棠用手指戳戳这个碰碰那个,觉得颗颗都好看,颗颗都喜欢。
心里盘算着给主上做些什么首饰好。
高凤将手上那颗最大的也扔到里头:“我首饰多得很,也不缺珠钗。最大的这颗你让饰品房做个项圈自己带,算我送你的生辰礼。其余的存着,以后你在府中办事或是出门应酬,少不了求人打点,没有什么比金银珠宝更好使。”
楚棠疑惑地看向高凤,主上对他好,他自然是受宠若惊,但更多的是不理解,旁人家的主子宠小侍,也会这样为对方着想,替对方铺路么?
又是给他请教习,又是给他钱财傍身,要不是有奴契在,他当真以为高凤拿他当个人看了。
就算是替身,替身不是只要听话看着顺眼就好了么。难不成主上是想刻意栽培,让他和那位公子更相像些?即便如此,也不该给他实权的。
“愣着做什么?我饿了,叫她们摆膳吧。”高凤见他久没反应,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是,奴先把这些蚌壳收拾干净。这就去传膳。”楚棠从地上爬起来。
“哎,先把珍珠放到西厢去,秦芳是自己人也就罢了,人心隔肚皮,以后我再给你什么东西,不可叫别人知道。”
“是,奴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