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在廊下跪了一夜。
直到清晨,阿梨带着侍女来当值,看到门口伏身跪着一个人,紧走两步上前查看。
“哎呦楚郎君,这是怎么了?”阿梨惊呼道。
地上的人听到声音动了动,直起身子。楚棠衣服上结了一层薄霜,嘴唇冻得发白,眼睛一眨,挂在上面的白霜融化滚落,像滑下一行清泪。
“我做错了事,理应受罚。”楚棠开口,声音嘶哑。
阿梨心惊,殿下什么时候罚人这样狠过,楚棠这是怎么惹着那位祖宗了。莫不是想要楚棠侍寝,小郎君不愿意,就恼羞成怒了?
“楚郎君快起来吧,跟我进屋,先暖暖身子,这样下去会把人冻坏的。”阿梨说着上前扶他。
楚棠摇摇头,自己扶着廊住站起来:“我做事毛手毛脚,不能服侍主上,就先回去了。”
“也好,你先回去歇息,莫染了风寒。殿下这边,等消了气再慢慢想办法。楚郎君不要担忧,殿下她嘴硬心软,总有回旋的余地。”阿梨追上几步,将一包点心塞到他手里。
“多谢。”楚棠道了谢,一瘸一拐的往西厢走去。
余地么?没有余地了,楚棠自己知道。
想起昨晚的情形,他就羞愧的想抽死自己,他怎么能在伺候主上的时候......简直是,恬不知耻。
其罪无可恕,杖毙十次都是轻的。
以后,还是不要往主上面前凑了,若被人发现,不但颜面尽失,还将死无葬身之地。
楚棠进门后,背靠着门框,无力的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久久不动。
“殿下,您要起身么?”
阿梨带人进屋,见高凤仍在睡着,没敢打扰,在外间等了一会,听到室内有动静,这才打帘进来询问。
“几时了?”高风凤手搭在额间,因宿醉说话声音瓮声瓮气,脑袋里昏昏沉沉。
“已经辰时三刻了。”阿梨用银勾挂起纱帐,为她取来一身长袍。
高凤闭着眼睛缓了缓,起身坐到床边。
“咦,这侧纱帐的系绳呢。”阿梨手中箍着软纱,却发现系银勾的绳索不见了。
高凤揉揉眉心,指了指枕头边上:“那里不是?”
阿梨腾出手捡起来:“殿下睡觉忒不安分,这么长的绳子也能扯下来。”
高凤穿衣裳的手一顿,蓦然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好像撒酒疯,用那绳索折腾人来着。
她手上拿着小银勾,连着的绳子另一头系在楚棠腕子上。只要楚棠走远距她十步开外,她便使坏把人拽回来,少年就会任由她欺负,跪在她床边,温言软语哄着她。
她醉得朦朦胧胧,听不清也听不懂少年说了写些什么,只是觉得好听,她还要听。
少年跟她解释要去做什么事,她点头假装同意,等少年走开她又把人拉回来,让他把那些话重复一遍。
楚棠被她逼得无奈,却没有一丝不耐烦,只一遍遍地哄她,像哄小孩子一样。
“楚棠呢?”高凤探头看了看殿中,几个侍女正在摆膳,准备梳洗用具。没有发现楚棠的身影,按理这个点他该来当值的。
是不是自己昨夜闹得太晚,楚棠也睡过了?
阿梨闻言脸色一凝,忍了忍还是开口劝道:“殿下便是要罚人,也不该下死手,就算楚郎君服侍得不好,罚跪也在屋里跪,哪有把人赶出去的。数九寒天的,非把人冻坏了不可。”
“我什么时候让他罚跪了?”高凤听得云里雾里,昨天她是做得不对,不该没完没了的捉弄人,可她不记得自己有责罚楚棠啊,难道是自己喝醉酒糊涂了?
阿梨收拾着床铺,小嘴揶揄起人来可了不得:“殿下罚他在廊下跪了一夜,属下还以为那位要失宠了,谁知您这一睁开眼就喊人家名字,就这么一刻也离不了?”
“你说他在外头跪了一夜?”高凤眉头紧锁,楚棠身上还有伤呢,外头冷的能冻死人,他怎么受得住。
“殿下这话奇怪,若不是受罚,谁会无缘无故自己作践自己的。”阿梨道,“我来时楚郎君还跪着,身上只穿了夹袄,霜都结了一层,不是跪了一夜怎的?”
“简直混账!”高凤握紧拳头,骂了自己一句,“我瞧瞧他去。”
“殿下。”阿梨拉住她,“您就算担心,回头把人叫来安抚几句也就罢了。这前脚刚罚了人,后脚就巴巴的上门去瞧,您威严何在脸面何存呢。”
高凤甩开手夺门而出,步履生风往西厢走:“威严脸面算个屁,楚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白活了!”
……
“啪啪”两道拍门声把楚棠惊醒,外头传来高凤的声音。
“楚棠,你没事吧?”
“主上。”
楚棠慌忙下榻要去给高凤开门。
高凤听见动静开口拦下他:“你在床上躺着不要动,我就是来看看你,不进去。”
她来到窗边隔着窗子轻声道:“昨儿是我不好,不该喝醉酒就没轻没重,不是有意要罚你的,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吱呀”一声,八棱雕花小窗被支起,楚棠跪坐在床榻上,身上只着中衣,露出修长的脖颈和一截锁骨。
两人隔窗相望,高凤歪头冲他一笑。
“主上,奴没事。”楚棠向她行礼,“主上快回去吧,您披风都没穿,外头冷。”
高凤用手搭着窗沿探头进来,目光灼灼盯着楚棠:“那你再睡个回笼觉,睡饱了来主殿找我,我带你去玩儿。”
楚棠往后退了退,把被子拢到腰间,迎着高凤的目光看过去,晌午的阳光将她的发丝镀上一层浅金色,连脸颊上的绒毛都照得纤毫毕现,鼻翼一颗小痣俏皮可爱。
“好,奴换身衣裳就来。”楚棠恭顺道。
肚肠里准备了一堆请辞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心中冻了一夜的千丈冰山,轰然倒塌。
楚棠发现,他拒绝不了主上任何要求。脑子里想着远离危险,开口就是飞蛾扑火。
高凤满意地挥挥手:“那我等你。”
等高凤走后,楚棠拥着被子,坐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收起沮丧的神情,翻身下床。
他先寻来一条汗巾,整理了一番束在腰下,因勒得有些紧,楚棠别过微红的脸,难受地闷哼一声。
收拾好后,在外头照常穿上衣袍,立在镜子前查看,确保不会被人发现异样,又将昨日刚从织作房取回的狐裘披上。
这才转身开门,缓步向主殿走去。
殿中阿梨、秦芳都在,还有一众侍女在收拾,楚棠便没有跪,只作揖深拜:“主上,奴来了。”
高凤见了他眼眸一亮,笑道:“本王就说,这白狐裘衬你,这一穿上倒像狐仙下凡了。”她拍拍身边的座位:“楚棠,过来,坐这里。”
“是。”楚棠道了喏,走到高凤身边坐好,神色与昨日并无两样。
高凤却是心中歉疚 ,亲自给他盛了碗羊肉汤:“阿梨说我罚你跪了一夜,可我不记得了。你喝些羊汤,免得寒气入体伤了身子。”
楚棠抬首看了眼阿梨,阿梨冲他笑着努嘴:“我就说嘛,主上舍不得楚郎君,这不一大早就亲自去请了。”
此事以讹传讹,主上误会了。但他也不能说是他自己去跪的,没有道理。
楚棠双手接过碗:“多谢主上。奴做错了事,受这点罚不算什么,奴命硬着呢,以前被打完扔到雪地里,两天两夜也熬过来了。主上放心,奴以后一定小心谨慎,绝不会再犯了。”
“你做错什么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高凤揉着太阳穴想了半天,没有丝毫头绪。
楚棠支吾道:“奴......奴打翻了烛台,险些点着屋子酿成大祸。”
高凤将信将疑地看向床脚的烛台,周围干干净净,没有被灼烧过的痕迹。
“奴已经收拾过了。”楚棠低头喝了口汤,掩饰脸上的慌张。
高凤以为他还在后怕,安慰道:“我可能是真的醉了,才会犯浑,以后我要是再敢罚你,你可不要听,不然回头我又后悔了,你又白挨罚。”
“嗯,奴不做错事,主上不会罚奴的。”楚棠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高凤知他执拗,而且罚都罚了多说无益,以后管住自己的脾气,再不欺负楚棠就是。
吃饭的功夫,秦芳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上拿着本礼册:“殿下,胶东几家管事来送节礼了,说因进了腊月连日大雪,耽搁了行程,因此到了年根底下才赶到,要跟您请罪呢。我教她们在前院候着了。”
“楚棠,走,带你去看个好东西。”高凤从秦芳手里接过礼册,拉着楚棠往前院走。
秦芳紧赶两步跟上:“殿下,有几位大人过来拜年,您看......”
“要紧的昨日都走动过了,今儿来的你帮我接待吧。”高凤头也没回地带着楚棠走了。
徒留秦芳在原地哀叹:“看来今日又得喝多了。”
……
“见过殿下。”七八个管事见到高凤纷纷行礼,“因故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姐姐们过年好,路上平安就好。”高凤见来的都是老熟人,便笑着问过好,落了坐教人重新上茶。
“楚棠,来见过各位管事。”高凤拉着楚棠与众人一一见过,“这位是掌管盐课的王勤王管事,这位是单管农桑的赵锦赵管事,这位是单管海产的李丰李管事......”
楚棠跟着高凤对每位管事行礼:“管事大人好。”
众人每年都来王府送节礼,头一次见摄政王带男子出来见人,当下不敢轻视,赶紧回礼:“郎君万福。”
为首的王勤见楚棠打扮贵气,但举手投足并不像是当家主夫,便询问了一句:“殿下,这位小郎君?”
高凤回到主位坐下,示意楚棠坐到她身边:“他叫楚棠,今儿带他来与诸位认识认识,等明年您几位再来,有事儿直接找他,本王也好轻省些。”
几位管事会意,再看向楚棠,面上皆多了几分恭敬:“以后还要楚郎君多多关照。”
楚棠望向高凤:“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