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高凤笑着答应,“这些书册图文并茂,不识字应当也是能看懂的,你先拿回去,闲了翻两页。等回头我给你请了教习先生,再慢慢学不迟。”
“嗯,多谢主上。”
“时辰不早,你回去歇息吧。叫人来把膳食撤了。”
楚棠听话退下,先抱着书册回到西厢,小心放到书房桌案上,然后又去唤了侍女来,一同到主殿,把晚膳收下去。
楚棠一进主上的屋子就腿软,下意识想跪,看到屋里还有旁人,硬生生忍住。
高凤已经坐在桌案前,翻看各地节度使传来的奏章。
朝廷在各州都分派知州,下辖各县衙门,这些官员都是通过科举入仕,内到朝堂外到各州县,都是天子门生,关系盘根错节,这股势力不在高凤掌控之内。
另外,皇室皇女,到了年纪会分封到各地就藩,有才干者会被调入京都听用。比如高凤,她本身被分封胶东,但因战功又兼任摄政王一职。这一脉都是亲朋旧故,不说对皇上多忠心,但也不会加入高凤阵营。
而真正对高凤有助益的,是各地节度使。高殷国军政分开,外派官员只掌管各地政务,不管军事。有征战事宜是由朝廷直接给各地节度使下达诏令、调集人马。
平日若无战事,将士们则实行屯田制自给自足。
各地节度使基本上都是同高凤一起在战场上托付生死的下属,与高凤的感情非常深厚,奉命驻扎到各地之后,也定时向高凤汇报当地的情况。
上一世,也有人曾劝过高凤起事,高凤当时跟本听不进去,她觉得自己的亲姐姐、亲阿父、一手养大的亲侄女,怎么也不能害她。
只要亲人高兴,她便是一辈子驻守边关也无所谓。
但谁知,即便是她交出兵权,即便是她辞官就藩,即便是她拱手让出一切,她们还是害怕呀。
害怕她说不定哪一天振臂一呼,皇位之上就换人了。所以她们要先下手为强,趁着高凤还沉浸在手足情深的天伦里,把她杀了,才能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帝王之家无手足,古人诚不我欺。
高凤幽幽叹了口气。
楚棠见她在处理公务,不敢打扰,收拾好后躬身退了出去,落下护帘,轻轻带上门。
“楚郎君。”
几个侍女叫住他,其中一个将手中食盒递给他:“都是殿下没动过的,寻常都是我们收拾了给各处当值的送去当夜宵,这盒点心你拿着,殿下说你太瘦了,要多吃些。”
“多谢大人。”楚棠客气接过。
侍女笑嘻嘻道:“莫叫我们大人,来日你得了殿下的宠幸,封了王夫,我们还要唤您一声主夫呢!”
楚棠脸上热意蒸腾,臊得很:“奴只是个小侍,大人不要乱说,殿下身份尊贵,奴便是做个奴侍也不配的。”
侍女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殿下身边从来只有侍女,可从没见过男子,你便是个小侍,也是独一份的。”
楚棠被逼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侍女们见他这样,一下子笑开了:“哎呀你看他害羞了。”
“咱们快走吧,别闹他了,殿下知道了,又要罚咱们了。”
“殿下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发火。”
“好了,走啦走啦。”
几个侍女嬉闹着走了。楚棠用手背摸摸滚烫的脸颊,回头望了一眼,主殿之中灯火朦胧,主人应该到了将息的时候,按理他该进去问问有什么吩咐,但一想到刚才几个侍女的话,如果他此时进去,倒像是自荐枕席了。
楚棠咬咬牙,转身往西厢房走去,反正主上也没有叫他留下,他便装傻充愣好了。
若明日主上不快,大不了被打几鞭子。
总之,他是真的做不来奴侍争宠那些做派。
仅仅一天过去,楚棠再回到西厢,心境已与昨天大不相同。
就像刚被主人带回家的小奶狗,头一天晚上总要害怕地叫唤。等天亮了在家中这里转转那里跑跑,再露出柔软的肚皮被主人呼噜几下,很快便会生出亲切感来。
楚棠点燃蜡烛,坐在书房的桌案前,抚摸着书册表面绣花的硬绢封皮,呆呆愣神。
如果,主人哪天把他赶出去,他一定很舍不得。
月光穿过雕花窗棂,柔柔地照在地面上,映出一个“喜上眉梢”的影子。
楚棠翻开其中一本册子,就着烛光去看上面的图画。
灯花时不时“噼啪”一声爆破,淡淡的墨香混合着乌桕烛燃烧的味道,十分好闻。
楚棠有些着迷,看到很晚,直到蜡烛燃尽了,不知谁家遥遥传来一声狗吠。楚棠才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到内室梳洗过了,合衣躺在卧室的床上。
本以为会睡不着,谁知闭上眼,内心竟有种尘埃落定般的安稳,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第二日,楚棠早早起床,赶到主殿。
他昨日细细研究了高殷朝服和各种常服的穿戴方法,束什么腰带挂什么玉,挽什么发髻戴什么冠,他都一一记下。
他还在心中演练了伺候主上更衣,为主上束发的场景,用什么姿势说什么话,主上有吩咐如何应答。自认准备的很好,再不会出昨天的纰漏。
结果在殿门口就被侍女拦下了:“殿下天没亮就起身出府了,去给秦英将军送行,过后估计还要去朝中议事。殿下命膳食房给楚郎君留了早膳,郎君自便。”
“哦,多谢大人。”
楚棠提了食盒,穿过花园去了暖阁。难得空闲,他想去瞧瞧楚玉。
梁州城东华门外,高凤骑于马上,看着自己的兵将,有些动容。
她大声道:“将士们!原说,打赢了宝簪这一仗,本王为各位请封领赏,让大家荣归故里过个好年。但,北方戎狄进犯,战事吃紧,不得不让大家再去边关。本王,对不住各位!”
高凤眼眶一红,话语间有些哽咽。
“殿下说的哪里话。为兵者,征战沙场护佑百姓,定国安邦!何来对不住之说。”一个副将道。
另一个副将也道:“殿下不必介怀,只有我们饮雪含沙,挡住敌人的铁骑,才能让高殷百姓过个好年。”
“将军说得对,护佑百姓、定国安邦!”
“护佑百姓,定国安邦!”
一时间,东华门外呐喊声震天,把坐着鸾驾姗姗来迟的永嘉帝吓得差点从玉辇上滚下来,还以为高凤反了。
待听清将士们喊得是什么,这才长吁一口气,吩咐侍女道:“快,快把惠湘君送上马车,莫耽误了吉时,叫摄政王等急了。”
高凤将几乎夺眶而出的热泪忍回去,端起一旁士兵呈上的陶碗,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那高凤就在这里,敬候诸位凯旋了!”
说罢将碗一摔,下了马,走到秦英面前,紧紧握住她的肩膀,使劲晃了晃,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秦英已经换上一身戎装,嬉皮笑脸道:“殿下非让属下去,现在又摆出副难舍难分的样子糊弄人,帝王之术都被您玩明白喽。”
高凤被她气笑了,在她肩头垂了一拳:“去你的,你们这次出征,不会有事的,信我。而且......”她凑道秦英耳边,“说不定等你回来,你家那俩宝贝侍妾,能给你添俩胖儿女。”
秦英瞪大双眼,一脸不放心地看向高凤:“殿下,你要干啥?朋友的墙角可不能撬啊!”
高凤哈哈大笑,背着手朝永嘉帝的鸾驾走过去。
凭借前世的记忆,她知道,此次戍边,并没有损失什么兵力,过了年水草长出来,党项族熬过寒冬,便逐水草而居,往西北退去了。秦英是夏末秋初回来的,那时她家里确实添了两个孩子。
想来是秦英怕家中夫侍不高兴,临走前一人赏了一颗凤珠哄着。
此次又有和亲加成,再送些东西,应该很快就能把战事平定。
高凤走到永嘉帝面前,先是行了礼,而后道:“陛下亲自为将士们送行,臣等深感圣德,您要不要跟大家说几句。”
永嘉帝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心说你都把话说完了,让朕再说什么?刚才那慷慨激昂的气氛打造的刚刚好,无论她再讲什么都是狗尾续貂。
“罢了,皇妹说也是一样的。朕只不过是不放心,过来看看。”说着看向惠湘君乘坐的马车。
拉车的两匹骏马,头上各系了一朵大红花,车厢用朱砂漆过,门帘上绣着大红双囍字,一派喜气祥和。
但永嘉帝一想到车上天仙似的玉郎再也见不到了,不禁悲从中来。
不行,她回去就要选秀,非得找出个比惠湘君颜色还好的妙人来不可。
日头渐高,秦英指挥着人马,收拾好要带的装备,启程北上。
高凤陪着永嘉帝,一直守到大军看不见了,这才回城。
太和殿上,百官临朝,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惠湘君被送去和亲的事。
“陛下还是圣明的,知道轻重,这不就把这祸水派去和亲了么。”
“郭大人有所不知,这事儿是摄政王提出来的。陛下为此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哎呦刘大人,慎言慎言。谁人不知陛下和摄政王一父同胞,感情甚笃,岂会因为一个男子生了嫌隙。”
“郭大人提醒的是,你家琪哥儿今年十七了吧,可有定下妻主?”
“......”
忽然大殿门口出现两个身影,永嘉帝和高凤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殿中众人蓦地一静,随即下拜:“吾皇万岁万万岁,摄政王千岁千千岁。”
永嘉帝坐上龙椅,高凤手中拿着玉笏站在下首。
等文武百官啰嗦了一大箩筐的废话,永嘉帝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开口道:“朕有一事,要与诸位爱卿商量。”
“陛下但请吩咐。”
“后宫子嗣单薄,皇父日夜为此心忧,朕想着,趁年节,将各世家的檀郎召进宫,让皇父相看相看,若有喜欢的,便留在宫中听用。”
“......”
文武百官纷纷面面相觑,合着方才她们说的一堆“陛下圣明”“社稷为重”“妖颜祸水”,陛下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高凤挑眉,拨弄着玉笏下面的穗子,等着永惠帝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永惠帝转头看向她:“皇妹以为如何呀?”
又来了。
上辈子就是这样,高阳想干什么事儿,料想群臣不会同意的,便会来这么一句“皇妹意下如何”,反正她知道她提出来,只要不是什么礼崩乐坏的要求,高凤基本都会支持她。
高凤看了眼面露菜色的群臣,笑了一声,向永嘉帝拱手道:“臣以为,陛下所言甚是。”
永惠帝眉开眼笑十分欣慰,抬手一指:“既如此,就着礼部郭大人去办。”
“臣遵旨。”
高凤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只等着下朝,回去和楚棠待一会儿。跟朝中这些人周旋,实在是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