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你怎么了?你先起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外头冷咱们先回家。”高凤想上前扶起他。
楚棠却摇着头不肯起来,他刚才听得真切,先是惠湘君说要把他们这些下等奴仆全都送去和亲,然后主上毫不犹豫地说好。
他心中悲苦。
是不是只有像惠湘君那样的人,才会被人捧在手里宠着爱着,无论说出什么狠毒的话,都能得到应承。
主上她,怕是早被惠湘君勾了魂去,只要能博美人一笑,牺牲几个下奴值什么。
他自知一无是处,不配与惠湘君相提并论,可他已经处处忍让,挨了巴掌受了羞辱也不敢声张,为什么还是会被当成不值钱的物件送出去。
他好害怕。
以前他在宝簪宫中,莫名其妙受罚,觉得很委屈,跑到阿父跟前哭诉。
阿父也没办法,只能一边给他擦拭伤口,一边跟他讲:小棠,你要万事学会忍耐,不过是被打几下,又要不了命。还是你做事不够妥帖,触了主子的楣头,赶明儿去管事那里,好好求一求,若不然,还有比这更难熬的。前阵子珍宝司一名小侍,被选上代替三皇子去了党项和亲,不出个把月,人就没了。
阿父说,蛮夷之地的女子,身材健硕性情暴虐,需要服侍的地方更是如成年虎舌一般长满倒刺,会把奴侍活活疼死,那罪不是人能遭得住的。最好是找个读书人家温文尔雅的妻主,房事上温柔些,虽然也要受罪,但好歹还能承受的住,若是自己喜欢得更好,做好准备能得些乐趣。
楚棠那时候还小,听得似懂非懂,只是心底胆怯,第二日老老实实去向管事求饶认错了。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如今乍一听到“和亲”二字,便忽的想起阿父当年的话来,若真去了塞外,给那样蛮横的女子侍寝,她们可不管你“元朔”不“元朔”,就算他再情不情愿,小命都要交代了。
楚棠身子抖若筛糠:“主上,奴求您,不要送奴去和亲。奴知错了,奴再不敢忤逆主上了。奴一定尽心伺候,主上想让奴做什么奴都努力去学,如果做得不好,但凭主上处置。”
高凤皱眉:“......”
楚棠听到什么了,怎么吓成这样。
“你起来,跟我回家。”
“不,不,求您放过奴吧,饶奴一命,让奴做什么都可以。”楚棠说着眼泪便滚落下来。
“好,我答应你。”高凤跟他讲不通,一把把人拽起来往车上一推。
楚棠不明所以,回头看她。
高凤把眼一瞪:“你不是刚说了自己会听话,进去。”
楚棠连忙爬进车厢,跪坐在矮桌边上,紧张地捏着手指,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高凤随后跟了进来,放下车帘,马车一晃,向着王府驶去。
她坐到楚棠对面,随手从皇帝赏赐的包裹中抽出一整张白狐皮扔到地上,让楚棠跪在上面,又把桌上暖炉也塞到他手里。
这才开口:“说吧,听到什么了,还是谁跟你说了什么,怎么吓成这副样子。”
楚棠对高凤的指令一一照做,听到问话如实回禀:“奴......听到惠湘君说要把下奴都送去和亲......”
“就这?他说什么你就信,当你主子我是死的,不会护着你吗?”高凤还以为多大的事,结果就因为一句话。
楚棠委屈地瘪嘴:“可是主上说‘好’。”
“我后边还有别的话呢,你没听到?”高凤急道。
“奴没敢听,就跑了。”他怕后面再听到什么吓人的话,怕有人冲出来绑了他,哪里还敢再待。可就算跑,也没处可去,最后还是乖乖地回到主上的马车旁等着。
“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动你。更不会送你去和亲。和亲的人选已经定下了,就是那个惠湘君。”高凤安抚道。
楚棠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怎么是他?怎么可能是惠湘君,惠湘君不是刚得了皇上的宠幸要进封位份吗?
而且主上对惠湘君也......
那样难得的美人,主上和陛下怎么会舍得送去和亲。
高凤说起来有些自鸣得意:“我原说要给你出口恶气,他敢打你就要承担后果,偏他自己还要上赶着作死。陛下让他伺候舒坦了,开始还舍不得,舍不得又怎样,明日还不是得把人装扮了送上军中出使的马车。”
楚棠脑子都转不过弯了:“主上,是为了奴?”
“当然,你是我的人,他敢欺负你,就要付出代价。”
“可奴挨打时还没有被主上挑去,主上不必如此的。”楚棠还没来得及感动,心上就涌起担忧,“再说奴也没什么事,不如就此作罢。看得出陛下很喜欢惠湘君,若因此惹得陛下不快,对主上不利。”
“你担心我?”高凤仔细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
楚棠面色一红,移开视线盯着桌角:“奴......奴不敢。”
高凤靠在车厢上:“这有什么不敢的,你既跟了我,就得满心满眼都是我。你要做的,要想的,就是怎么让我开心。只要你好好听话,我不会罚你,也不会赶你走,王府便是你的家。记住了么?”
“奴记下了。”
家么。
楚棠心口砰砰直跳,他从来都没有家。从出生起,他的身份就注定了他一无所有,住得是半边透风的庑房,穿得是破烂不堪的苎麻,吃得是主人倒掉的残羹剩饭,即便是这些,也不是安稳不变的。
下奴命贱不如猪狗,根本算不得人,随时都会被打死、发卖、送人,连身体都不能自己做主,又能留住些什么呢。
所以楚棠从小到大,什么都不喜欢,两手空空,心里不在意,也就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主上竟然说,让他把王府当家,怕是不明白家的意思吧。
家是什么,是一个人可以自由放松待着的地方。他在王府有自由么,没有;他在王府敢放松么,不敢。
不过也不必反驳,主上既然说了不会赶他出去,那就好好听话老实待着。万一运气好,真的老死在这里,那王府可不就成了他的家了么。
说话间到了王府门口,楚棠先下了马车,没有再像上次一样跪下,只是伸出一条手臂,让高凤扶着下车。
这回高凤没有拒绝:“车上那包毛皮,你拿着送去织作房,让裁缝比着你的身量做几身衣裳。”
楚棠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奴不能要。”
“反正赏你就是你的了。那条白狐皮你必须用,做好了穿给我看。其他的你收回屋子,想怎么使用,自己看着办。”高凤说着快步走进府门。
楚棠连忙跟上她:“主上,奴......奴想请主上恩准,去瞧瞧奴的妹妹。”
高凤脚步一顿,指着楚棠腰间的玉佩:“你拿着它,无论是府内还是出府,都可自由行动,没人敢拦你,想去哪儿去就是。不过府外不安全,你一个男子,若没事就别出去走动了,真待得闷了跟我说,我带你出去逛逛。”
楚棠咽了下口水,卡了壳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开始以为,高凤给他玉佩也就是打扮宠物,为了好看罢了。
没成想,这玉佩竟有这么大作用。
主上对他,好得有些过了。他没见过哪家主子对奴隶这么纵容的,主上到底......把他当什么?
“多谢主上。”
“嗯,你看你妹妹去吧。我还有事,记得晚上来我屋里吃饭。”
“是,奴晚间就来伺候。”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都怔住了。
这话有歧义。
高凤在他纤细白嫩的脖颈边瞥了一眼,迅速收回目光,吩咐人道:“去把秦英叫来。”
......
瑶光殿内,永嘉帝发了好大的脾气,上好的青瓷器皿、金玉如意碎了一地,一众小侍吓得缩首禁声,躲在纱帐梁柱后不敢靠近。
“摄政王!好你个高凤!”永嘉帝气地发抖,“朕自问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欺君罔上!”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那摄政王不过是个臣子,她目无君主,陛下何不治她的罪。”
惠湘君跪在厅上,鬓发散乱,衣衫半褪,露出凝脂般的柔荑。
永嘉帝正在气头上,“啪”地甩了惠湘君一巴掌:“你个贱奴懂得什么!”
她要是能治高凤的罪,还在这里生哪门子闷气。别说治罪,她便是一句重话,也不敢对高凤讲。
那三十万精兵良将都是高凤一手带出来的,虽是吃朝廷的粮草养着,其实都是摄政王的私兵。她若与高凤闹翻,前脚把人关起来,后脚那些大军就得反了。
兵权!兵权!
他她一定要想办法,把摄政王手里的兵权夺过来,到时候新仇旧恨,再一并清算。
惠湘君捂着脸颊哭了起来,永嘉帝看得眼热,将他一把抱起:“美人想哭的话,就去朕的龙床上哭。”
“陛下......”惠湘君以为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便求道,“陛下留奴在身边伺候吧,奴不要位份,哪怕只做个最低等的奴侍也好。奴不想去和亲,外族的女子,奴受不住的。”
永嘉帝把他往床上一扔,欺身压了上去:“朕也舍不得你,但城外三十万大军驻扎着,朕也没有办法。你且忍忍,等朕拿到兵权就去接你。”
“唔......”惠湘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伸手推搡却又推不开,绝望地盯着头顶的薄纱,泪水从眼角滑下。
他找的,竟然是个不中用的傀儡皇帝。等皇帝拿到兵权,他早就魂归天外来,还说去接他,开什么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