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皇太父对惠湘君道。
少年跪直身子,膝行两步往前,缓缓抬起头,眉似青霭目若春水,瘦肩窄腰身段玲珑。
皇太父每处都打量过,赞道:“这是南方水乡养出来的孩子吧,咱们高殷,可少有这样的小郎君。”
“皇父好眼力,这是皇妹攻下宝簪,带回来的宫侍。”永嘉帝道。
“宝簪国皇室的人?”皇太父脸色有些阴沉,“这少年是美,但皇上宠幸宠幸也就罢了,若真进封位份,恐让军中将士寒心。”
永嘉帝捏着惠湘君的手让他站起来,把人拉到身后,护着的意思明显:“皇父,宝簪国虽已归降我朝,但在外仍有余孽。朕倒觉得善待降臣,方能显我大国仁爱,教那宝簪百姓诚心归顺。”
“陛下说的倒也不无道理。”皇太父顺水推舟,他虽贵为太父,但一切荣华富贵也都是仰仗自己的女儿,看得出永嘉帝是铁了心要封惠湘君,他也不好说什么。真把皇帝惹恼了,他的舒心日子就到头了。
“想来,我高殷将士们,也会明白朕的苦心。你说是吧,皇妹?”永嘉帝又对高凤道。
高凤对永嘉帝夹枪带棒的话假装不得要领,恭顺道:“是臣办事不利,还要陛下为战事善后操劳,臣只觉心中羞愧,又怎会有疑议。”
永嘉帝一拍大腿:“对嘛!”
有了皇父和摄政王的支持,她看朝堂那些顽固不化的老东西还敢说什么。早起她上朝提及此事,群臣极力反对。
说什么宠幸贼寇,国祚不稳,简直就是放屁!她是皇上,她喜欢谁想宠幸谁想抬举谁都得她说了算,哪容这些老古董叽叽喳喳。
她昨日召幸这小郎君,那腰肢柔若无骨,落泪梨花带雨,偏那处又粉嫩可爱、长久不衰,让人心生怜爱。
她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就封他二品昭仪。
一夜过去,永嘉帝觉得昭仪已经配不上惠湘君了,她还是得让他做四君之首。
高凤见她有些得意忘形,唇角一勾,接着缓缓道:“不过陛下,这些都是后宫小事,可以慢慢说。眼下有件要事,关乎江山社稷,臣不得不提。”
永嘉帝正色道:“皇妹请讲。”
“西北节度使姜清来信,说近来党项铁骑集结,在边境滋扰百姓,烧杀抢掠十分猖獗,请求朝廷派兵支援。”
“早朝上怎么无人提及此事。”
永嘉帝皱眉,那些家伙整日就知道操心她的后宫家事,外面敌军都快打进门了还在那里“之乎者也”。
让她放眼整个朝廷竟无人可用,只能倚仗自己能征善战的皇妹一人,前线有情报,皇妹这个摄政王知道的比自己还早。
永嘉帝心中郁郁,却又无可奈何,还得向高凤虚心请教:“不知皇妹可有退敌之策。”
高凤抬眸:“陛下,梁平城外,还驻扎着凯旋的三十万将士。”
“啊对对对......”永嘉帝赶紧道,“不知这三十万大军何时可以启程,一举歼灭戎狄?”
“陛下。”高凤语气有些歉然,“恐怕不行。”
“为何?”
“原因有三。一则今年天气奇寒,党项缺少过冬物资,所以才来抢掠,都是些亡命徒不怕死的;二则我军刚与宝簪大战了半年之久,将士们都已到了极限急需修整;三则连年征战,百姓对苛捐杂税早就难以负担、深恶痛绝。无论是兵力、财力,还是作战的毅力,我朝都处于劣势。此时不能开战,战之必败。”
永嘉帝听她分析的头头是道,顿时心凉了半截,从一统江山的兴奋中冷静下来,开疆扩土艰难,想要将打下来的疆土守住更难,有时一场战败,就会满盘皆输 ,平白给旁人做了嫁衣。
“这......皇妹以为,该当如何?”永嘉帝追问道。
皇太父也在一旁道:“凤儿快给你阿姊出出主意。”
高凤理了一下衣摆:“三十万大军也不是全无用处,可派去塞北镇守几个要塞,也是能够震慑敌军,让她们不敢太过造次的。”
永嘉帝闻言长吁了一口气:“那便好那便好。明日早朝,朕便着户部筹集钱粮,兵部加紧锻造兵器盔甲,定然让将士们吃饱穿暖,做好防护。”
“谢陛下体恤。”高凤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紧接着又道:“但是......”
永嘉帝的心又跟着悬了起来:“皇妹还有何要求,尽管提便是。”
“臣无需求,只是大军驻守北方,也只能保证蛮夷铁骑不会南下,而边境百姓被侵扰掠夺,是避免不了的。”
永嘉帝沉吟半晌:“只要不被攻破城池,抢走些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高凤心头一哂,高殷百姓人人称颂的仁德圣上,也不过如此。
“臣知陛下不忍边境百姓遭此无妄之灾,眼下倒有个法子,既能让百姓平安过冬,保住西域商贸通道,还不用与党项刀兵相向徒增杀戮。”
“皇妹快快讲来。”永嘉帝眼中一亮,她只想当个太平皇帝,如今已经完成祖宗遗志,下半辈子只想过几年舒心日子,只要能不打仗,什么法子都可一试。
高凤拿起楚棠早先放在桌上的暖炉,摸了摸有些凉了。
楚棠很有眼力见地接过:“奴去换些香炭来。”
皇太后见此,立刻会意:“姣姣,你带楚郎君去,其他人也都退下吧。”
王姣姣冲楚棠和善笑笑:“小郎君跟我来,太父命人新制的暖合香,最适合这时节了,你给殿下带些回去,设香席招待好友最是有雅趣的。”
“是,多谢大人。”楚棠跟着出去了。
侍立在永嘉帝身边的惠湘君也认出了楚棠,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倨傲地扬起头,仿佛看他一眼都脏了眼睛。
跟在摄政王身边又如何,充其量不过是个奴侍。贱奴就是贱奴,就算穿着满身锦绣绫罗,也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而他惠湘君可是承了皇帝得恩宠,被俘虏也是暂时的,过不了几天,他就会重新成为一品侍君。
到时候,他要找个由头,处死这个知道他过去的小贱奴。
惠湘君四下一看,其他小侍都退出去了。他拉拉永嘉帝的袖子,目光盈盈,里面写满害怕与不舍。
永嘉帝让他这么一瞧,三魂都去了七魄,恨不得立刻就把人搂到怀里抚慰,哪里还舍得让他出去。
她的小可怜,新来乍到,让人欺负了怎么办?
永嘉帝清咳了两声:“惠湘君不是外人,皇妹不必防备,但说无妨。”
高凤:“......”
原来昏君宠幸夫侍是这个样子的,她是不是该学着点?刚才她把楚棠支出去是不是做得不太好。
高凤挑了挑眉:“臣想的是,和亲。”
“和亲?怎么个和法,我朝求娶蛮夷的夫侍,还是......”
“自然是咱们的郎君,嫁到那边去,才能显示我们的诚意。再派出使臣和谈,多送些陪嫁,定能平息战火,让百姓平安度过这个寒冬。”
“和亲倒是能解燃眉之急,但那些蛮夷之族,就像喂不熟的野狼,贪得无厌的髭狗,这一次给了他们东西,下一次肯定要的更多。”永嘉帝恨声道。
高凤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劝道:“陛下不必介怀,臣自然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也不过是为了让将士和百姓有个喘息,少则三年多则五年,臣定然率兵踏平党项,把她们的老巢掏了。”
得到高凤意气风发的承诺,永嘉帝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转而又想起另一个问题:“那个和亲的人选?”
直系皇族只有她和高凤两个人,高凤又没有孩子,而他的几个皇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岁,根本没有办法和亲,就算真有适龄的皇子,她也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去塞外受苦。
至于旁系皇亲,恐怕各藩王也不肯答应。
眼下让她上哪儿去找合适的和亲人选呢?
高凤正要开口,一旁的惠湘君突然站出来:“奴有人选。”
他见永嘉帝密谈政事都允许他在场,自以为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既然能听就也能置喙一二。
永嘉帝果然大悦:“说来看看。”
“陛下。依奴之见,倒不如把宝簪俘虏来的皇子派去和亲。一来皇子身份贵重,又能彰显我高殷国威,让党项蛮族看看,咱们连宝簪这样的富庶之国都能战胜,何况是他们一穷二白的边陲小国。”惠湘君道。
他想得简单,既然入了高殷后宫,重新获得恩宠,那他就是高殷国后宫的小主。至于以前宝簪后宫里的旧相识,知道他底细的那些人,自然是有多远就滚多远,最好是死在塞外,再也别回来了。
永嘉帝愣了一瞬,再看向惠湘君时,目光中带了些许审视。
一旁的高凤抚掌笑道:“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惠湘君假装赧然:“奴也是突发奇想,若是不成还请陛下恕罪。依奴看,不如把那些下等奴侍也统统带过去,那些人最是手脚不干净,原在宝簪国的时候,也是经常小偷小摸的,留在都城都是麻烦。”
高凤点点头:“你说的很好。”
门外,取了香丸回来的楚棠,正听到这段对话,脑袋里“嗡”的一声,手中死死抱着香炉,转身浑浑噩噩地走开。
原来如此。
怪不得主上进长春宫前还说什么“出塞曲”,原来是要送他出塞。
而他还在为主上赏了他衣服、玉佩、香茶,不嫌弃他卑贱肮脏而开心。
真是可悲!
楚棠沿着来时的路出了西直门,回到高凤的马车旁,呆愣愣地站立着。
赶车的士卒见到他,好奇问了一嘴:“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殿下呢?”
楚棠摇头不说话,默默将暖炉和领来的香丸放到车内的桌案上,而后接着站在那里出神。
此时的长春宫内,已经乱成一团。
高凤说完“你的主意不错”后,便对皇太父道:“皇父,这个奴侍不能留用,他对昔日同族都如此阴毒,留在陛下身边,迟早会酿成祸端。”
皇太父别的可以不管,但事关自己女儿的安危却万分上心,他一拍桌子,指着惠湘君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贱奴竟然如此歹毒,还想要位份,做你的春秋大梦!来人,给我拉下去,杖毙!”
惠湘君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倒,爬到永惠帝脚边:“陛下救我,陛下救我。奴不是有意的,奴再也不敢乱说了。”
永嘉帝被他哭得心软:“好了好了,快别哭了,下次不可忘议朝政了。”
“奴记下了,多谢陛下开恩。”惠湘君磕头如捣蒜。
高凤接着道:“出塞和亲,倒也用不了那么多男子。本王看惠湘君,蕙质兰心,容貌出众,能担此大任。”
“我......我是陛下的侍君,你怎么可以......”惠湘君吓傻了,跪坐在那里,喃喃道。
“哈?侍君,你给自己排了好高的位份,本王见了你是不是也得三拜九叩啊!”高凤长袖一挥,冷声道,“宝簪皇帝的正夫不堪受辱,早就自戕守节了。哪像你,不知廉耻。这和亲,你不去谁去!”
惠湘君反应过来,高凤只是个藩王,只要陛下不松口,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他赶紧抱住永嘉帝的大腿:“陛下,陛下救奴,奴以前都是迫不得已,奴只倾慕陛下一人,奴只愿服侍陛下。”
永嘉帝正在兴头上,哪里舍得这么个尤物,便对高凤道:“皇妹你看,能不能换个人,这一个朕有点舍不得。”
“陛下舍不得美人,便舍得军中将士埋骨黄沙、马革裹尸吗?”高凤反问道。
“只不过是个男子,就非得是他吗?”永嘉帝甚至有些低声下气,就差去求她了。
高凤仍不松口:“只不过是个男子,怎么就不能是他!且,刚才他出的主意您也听到了,这种残害同胞的人睡在枕边,您夜里能安稳么?”
“凤儿......”
“陛下!”
高凤站起身:“出塞的使臣明日随大军一起出发,希望陛下好好准备,给这位......惠湘君,准备身好看的嫁衣。若真舍不得,再召幸一晚上也就罢了。”
惠湘君摊软倒地,他惊恐的发现,这位摄政王,才是真正能掌控他生死的那个人,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永嘉帝,后者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高凤走到他面前站定,弯腰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不要做无用功了,就是你今日没有作死,这和亲的人选,也非你莫属。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打了本王的人,所以就要付出代价。”
“楚棠?”
“嗯。”高凤尾音微扬。
“你公报私仇!”惠湘君明白过来,含恨控诉。
高凤笑得坦坦荡荡:“谁说不是呢!”
说罢便冲着永嘉帝行礼:“陛下、皇父,臣告退。”
永嘉帝眸光闪烁不定,袖中的拳头握得死紧,脸颊上的肌肉跳了几下,胸膛起伏......
高凤也没等她指示,直接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这么快就要发怒了么,真是沉不住气!这些,不过是开胃小菜而已。
高凤嘴角噙着笑,出门后没发现楚棠,不禁“咦”了一声,她还想着楚棠看到惠湘君那凄惨的模样,能狠狠出一口恶气呢。
王姣姣见她出来,上前道:“殿下是找楚郎君?我看到他往西直门去了。”
高凤点头谢过,也跟着出了皇宫,离得老远就见楚棠在马车边立着等她。
高凤心下一暖,快步走过去:“楚棠......”
还没等她说话,眼前的少年重重跪了下去:“求主上开恩,奴......奴不想去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