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凤微微倒吸一口凉气,不禁纳罕:小奴侍竟然敢跟她顶嘴了?难不成她的宠爱初显成效,前生小奴侍有这么大胆的时候吗,好像没有吧。
她起身走到柜子前,取出一身玄色绣金凤长袍,自己穿戴好,坐到妆台前:“给我梳头吧。”
楚棠将头埋得更低:“奴不会。”
高凤:“......”
很好!
“给本王画眉?”
“奴愚钝。”
“那本王要你何用?”高凤拍了下桌案。
“奴无用,请主上责罚。”楚棠把眼一闭,决定一条道走到黑了。
反正不知道哪天就被练了药,还不如早死早超生。下辈子投胎到个好人家,学些风花雪月的本事再来争宠。
高凤都有些疑心自己寻错了人,楚棠敢这么不识抬举,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她么?
楚棠不会!
上辈子的楚棠,她喜欢什么他就拼命去学,梳头、烹茶、焚香,都做的有模有样。哪里会如此敷衍推脱。
高凤气闷,抬脚将他摔倒在地上:“你走。”
楚棠面不改色地跪好:“是,奴告退。”说完便倒退着爬到门边,叩了个头,站起来退出门外,躬着腰把门关好。
“呵!”高凤都气笑了。
她想起前世自己冲楚棠发火,让他滚。楚棠哭得满脸泪痕,收拾好满地狼藉便跪在她面前哀求:“奴错了,主上息怒,您怎么惩罚奴都好,求您别赶奴走。”
再看这位,她还没怎样呢,让他走就真走了!哪有把主子干晾着的奴才!
高凤在原地坐了半晌,终于认清了现实。现在的楚棠,不是上一世那个爱她如命的少年,他昨日才跟了他,只把她当主人,想在她手下挣扎活命,她想要的亲昵旖旎,在他眼中一丝都看不到。
体会过真心实意,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表面功夫。
哎,欲速则不达啊。
高凤平复了一下心情,从柜子里拿出两件披风,一件自己系了,一件搭在手臂上。又带上暖炉。
开门后四下无人,只有楚棠跪在门口。
高凤将披风兜头仍到他身上,命令道:“穿上,跟我出府。”
说罢居高临下看着少年,心底发誓,他要是敢再说一句“奴不会”,她就把他拉进屋里就地正法。
好在这次楚棠学乖了,将披风拢到身上,纤细莹白的手指灵活地打了结。
而后站起身,后撤一步,跟在了高凤身后。
高凤这才消了气,踱步到院中,折了一枝红梅,挽了个发髻插上,别有一番风情。而后又折了一整枝花朵艳丽的,需两只手拿着。
“奴来拿吧。”楚棠躬身上前。
“这是孝敬皇父的,我亲自拿,你帮我捧着手炉。”高凤把暖炉往楚棠怀里一塞,便大步往府门外走去。
楚棠只好匆匆跟上,怀中手炉温热,还带着馥郁的幽香,温度从指尖慢慢浸到心窝。
他望着前面那个高贵出尘的背影,有片刻失神,刚才他的行为可以说是大不敬了,他以为这次定然会被打个半死,然后扔到某个柴房自生自灭,免得污了主人的眼。
可作到这个份上,主上还是没有责罚他,现在他穿着主上的披风,捧着主上的香炉,主上出门也让他跟着。
难道主上是真的想让他做贴身小侍?如果是这样,那刚才他都干了些什么呀?
楚棠满心愧疚,跟在高凤身后亦步亦趋。
到了门口,他又看到高凤很轻巧地跳上马车,没有踩脚凳。这才反应过来,昨日主上不踩他后背不是因为嫌弃,而是根本不需要。
他双手将暖炉捧上:“主上。”
高凤瞧了一眼便掀开车帘坐了进去,声音从车内传出来:“我腾不开手,你拿着吧。”她有心想叫楚棠进车里来,又怕吓着他,把红梅往桌上一扔,从窗缝看着小心捧着手炉的人,抿了抿嘴。
到了皇宫门口,高凤拿起那枝被摔掉几朵的梅花,装模作样地用两只手握着,跳下马车,从西直门进去,直接去了长寿宫。
按说她是成了年的藩王,进宫应当先拜见皇上,请了旨意恩准才能到后宫拜见太父。
但高凤战功赫赫,永嘉帝封无可封,便许她自由出入皇宫,可在宫中骑马佩刀。
以前她从来都是恪守本分,就算有福泽天恩,也从不造次。
不过现在么,反正不管她守不守规矩,最后都会被扣上谋逆的罪名,又何必在乎那些虚礼。
她高凤越是放肆,某些人,才越睡不安稳。
离得老远就听到长寿宫内传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高凤挑眉,回头对楚棠笑道:“咱们来得巧。喜欢听什么戏,一会儿我给你点。”
楚棠嗫嚅道:“听主上的。”
“听我唱?行啊,一会本王给你唱一出‘出塞曲’,保证精彩绝伦。”高凤扬起下巴,故意曲解楚棠的意思。
“不是,不是。奴是说,听什么都行,主上想听什么,奴就喜欢听什么。”楚棠急得汗都下来了。
高凤定定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就见一队侍女小侍过来行礼。
为首的侍女笑道:“太父早起还说,昨日见得匆忙,都没来得及说几句体己话。说想念殿下得紧,要命人去请呢,可巧就来了。”
“殿下快随我来,太父备了家宴,请了戏班子,说自家人好好聚聚乐一天。还请了陛下,下了早朝便来。”
高凤微微颔首:“有劳姣姣阿姊。”
王姣姣二十八九岁的年纪,长得面如银盘,媚眼含春,齿如编贝,体态丰腴,是个与众不同的娇软女子。
自先皇仙逝,永嘉帝登基后,皇太父金尊玉贵生活奢靡,不少人投其所好,专门进献些美貌女子在跟前伺候,名为侍女实为豢宠。
这个王姣姣,便是最受恩宠的一个。
众人进了长寿宫门,穿过游廊进到正殿。
因皇太父爱看戏听曲,永嘉帝为显孝道,特意命人在殿中搭了戏台,台下雅座几十张。又采买了些戏班子说书匠养在宫里,另有专门的人写戏文,能从年初唱到年尾不重样。
皇太父年近五十,身体有些发福,但保养得极好,身穿姜黄色长袍,外罩比甲。
舒适地靠在软榻上,四五个侍女小侍围着伺候,见高凤进来,赶紧坐直了身子,满脸慈爱:“凤儿来了,快到阿父身边来。”
高凤上前,双膝跪地,额头触地深深拜了下去:“阿父。”
跟在身后的楚棠,见主上跪了,也忙跟着叩首。
软榻上的皇太父唬了一跳:“姣姣,快扶殿下起来,好端端的行什么大礼。”
高凤不等人扶,自己站起身:“女儿也想念皇父,晨起看到院中红梅开得正好,便折一枝来给皇父清供赏玩。”
说着把手中红梅递给王姣姣,自己则隔着一个位置坐在皇太父下首,目光看向戏台,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太父,今日这一拜,就算还清了生养之恩,来日若您没像前世那般害我,我还许你一个安享晚年,若是......那就莫怪女儿不孝了。
皇太父毫无察觉,对王姣姣道:“赏梅得用大器皿才能返璞归真,去把那个前朝兽纹双耳陶瓮拿来。”
“是。”
台上一曲落幕,皇太父挥挥手:“让他们歇一会子,赏些茶点。我和殿下说说话。”
“谢皇太父恩典。”
有小侍奉上茶来,高凤客气接过,放到桌上没有喝。
“凤儿尝尝,这是西域进贡的‘雪鹤翎’,冬日抽枝生芽,是今年的新茶,滋味比寻常茶醇厚。”皇太父道。
高凤拿起来轻嗅,没有什么异常,便浅尝了一口,随即递给身后的楚棠:“我喝不惯,但太父一片心意,你替我喝完。”
楚棠双手接过,跪倒谢恩:“谢殿下,谢皇太父赏。”
“起来吧。”
皇太父这才注意到高凤身后跟着的小侍,长得倒是眉清目秀,性子也沉静,就是太呆板了些,恐怕床上伺候时不尽如人意。
“这是凤儿新收的小侍?叫什么名字?”
“奴叫楚棠。”
皇太父点点头:“凤儿你以前不是从来不让小侍跟着,说嫌累赘,怎么今日倒带他出来了?”
高凤笑笑,示意楚棠喝茶:“快喝吧,一会儿该凉了。”
这才回身对皇太父道:“这个听话,养在身边解闷罢了。”
“也是,你这岁数早该成家了。你看你皇姊,孩子都三岁了。”皇太父想起来就忍不住数落她,“从前你总说国事未安不谈家事,如今四海归一,你也该上心了。改日,我把出色的世家郎君都叫来,你见见,相中哪个就娶了,早日给皇室开枝散叶才是。”
高凤不在意的摆摆手:“那些世子,一个个娇生惯养,一不如意就哭哭啼啼,没意思得紧。皇父觉得哪个看着顺心,收到宫里来,让阿姊宠幸就是了。”
“阿父无用,女嗣单薄,就得了你和你阿姊两个,陛下身子又不好,这几年也只得了月儿一个皇女。我知道你嫌麻烦,你娶了夫侍,只管圆了房,赏颗凤珠让他有孕,后面就不用你费心了,送到宫里来,阿父替你照顾。多几个孩子,这宫里也热闹些。”
高凤默不作声,听到此处眼皮一跳,难道皇父打的,是要把她的夫侍、幼子都留在身边为质的主意?
那样的话,她在外征战,孩子夫侍常年在宫中,跟谁更亲近自不必说。既能以此相胁,叫她忠心报国还心怀感激,又能留她性命,不必杀她以绝后患。
真是个两全到好主意,看来她的皇父一开始还是不忍杀她的,怪不得前世下狱之后,皇父去看她,哭着拿拳头捶她肩膀,骂她:“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就不听阿父的话。”
好深厚的父女之情,真让人感动。
皇太父一说起这事来便絮絮叨叨,高凤赶紧打住:“好了阿父,这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啊。”
皇太父仍要说教,就听外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紧接着永嘉帝一掀门帘走了进来,身后侍女、小侍跟着一大堆。
“阿父、凤妹,你们背着朕说什么体己话呢!”
永嘉帝很自然地坐到皇太父和高凤中间的位子上,一边命人将带来的东西拿给太父瞧一边道:“蛮蛮族进贡了几车好皮子,今年气候冷得出奇,朕挑了几块好的,给阿父和凤妹拿来,做大袄或者外氅,好看又暖和。”
“本宫不缺这个,去年的料子还在库里堆着呢,给你妹妹拿去吧。”皇太父命人重新给永嘉帝上茶。
高凤原本也不在意这些,她偏头看了眼楚棠。后者已经喝完了茶,把茶杯小心放在桌案上,垂首敛目,乖得不得了。
登时心下酥软,对永嘉帝道:“那臣就多谢陛下了。”
“这点东西相较皇妹立下的战功,根本不值一提。还愣着做什么,把这些全送到摄政王马车上去。”永嘉帝吩咐完下人,又转回头来,兴冲冲对皇太父到:“皇父,朕新得了个美人,甚得朕心。带来给您瞧瞧,朕想封他的位份。”
一个姿容出众的郎君从永嘉帝身后走出来,施施然下拜:“奴拜见皇太父,拜见摄政王。”
楚棠听到声音不由自主缩了下脖子,那郎君不是别人,正是惠湘君。
作者有话要说:高凤;“你走!”
楚棠:“走就走!”
高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