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芝回到段雨茗屋里的时候,屋内一切都被收拾妥当,段雨茗卧床坐着,脸上却没有半分悲愤的情绪波动,“都跟她说了吗?”
翠芝回道,“奴婢都照着说了。”
“那她可追问些什么?”段雨茗问道。
他向来不是个爱演戏的,但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不再陷入那些无聊的八卦纠纷,为了一劳永逸解决繁琐的问题,他可是使出了十分的力气,演的情真意切。
说起他的婚事,家里最希望他嫁出去的,不是母亲,而是后宅的侍人,若是他跟雨凡都嫁了出去,等母亲百年之后,段家的产业大半都会落入到庶妹的手中。若是他能说服谭苏琦入赘段家,那么就会绝了孙侍人争夺家产的贪得无厌。招到了入赘的妻主,以后的孩儿还是姓段,就算没有子嗣,从旁支过继过来个女儿,依旧是段家的正统继承人。
翠芝摇摇头,“没有追问什么细节,大概是有些懵。”
段雨茗不屑道,“看样子脑子也是个不怎么清楚的,不知道怎么考上的秀才。”
翠芝担心道,“大公子,我们的话,谭苏琦会信吗?”
“信上三分就够了,重要的是,她答应成亲的事。”
“想来明早她就会再过来找公子的,天色已经晚了,奴婢伺候公子梳洗歇下吧,这脖颈上的痕迹用不用洗去?”
段雨茗的脖子上哪是什么勒痕,他们不过是用碳粉和青黛伪造了一下淤青,特意调暗了烛火,不细看根本分不清楚。至于房梁上的白绫,搭上去装装样子罢了。
段雨茗惯爱干净,睡前梳洗的仔细,他往床靠上倚了倚,“洗了吧,明天用绷带包扎遮掩一下就是,又没有人会拆开看。”
谭苏琦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到院子里候着,看段雨茗的房门那边有什么动静。
一直到庄子上的人陆陆续续起来活动,翠芝才从屋里出来看了她一眼,“我们公子说,他不想见你。”
谭苏琦站在门口,没有挪动脚步,“翠芝公子,劳烦你再去通禀一声,有什么话总要我解释清楚,不然段公子生的气,我还不知道因由,他气坏了身子可怎生是好。”
翠芝想了想,又进到屋里去,过了一会儿出来,喊谭苏琦过去,“谭小姐,奴婢求求你,你在我们公子面前,千万莫要再说什么刺激他的话了,我怕他伤心难过到再想不开。”
谭苏琦点点头,“我知道。”
翠芝伸出袖子擦了擦眼角,“若是我们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奴婢也活不下去了。”
谭苏琦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翠芝,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根蜡烛,翠芝的这句话,说的如此柔弱无助,若不是他昨天晚上要冲过去拿刀杀了她,她差点儿就信了。“奴婢也活不下去了”的意思,是不是也是在提醒她,活不下去之前把她也带走。
这衷心,这决心,谭苏琦觉得自己能在话本里开个支线,写一写忠仆和他主人的cp。
她走进屋来,段雨茗一脸颓然倚着靠枕半躺在床上,脖子上缠了两层的绷带包裹。
谭苏琦在床前坐下,“段公子,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段雨茗原本看着门口的方向,见谭苏琦进来,神情之间有些厌恶,把视线转向了床帐的顶端,谭苏琦坐下来,他也没有甩过来一个眼神。
谭苏琦仔细看了看他,没有什么关乎性命的伤害,还能朝她翻个白眼生气,也就放下心来,她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因为她的过错,对别人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
昨晚一整夜,翻来覆去根本没有睡着,她一会儿想着,若是因为她的疏漏,自己背上人命债,害死了段雨茗怎么办,一会儿又想着,要是昨天段雨茗没有被救下来,被吊死在房梁上该怎么办,若是冤死,会不会吊着舌头来索命。她扫了一眼段雨茗苍白的脸色,仿佛易碎的瓷器,这样绝色的脸庞,若是吊着个舌头,披头散发深夜站在她床边,那是怎么的惊悚。
只不过,那样的话,她也等不到吊舌鬼过来索命的时候了,门外还兢兢业业立着一个忠仆,若是她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立马准备拿刀冲过来的那种。
但她内心同时存有深深的疑虑,若是她说过什么跟段雨茗成亲的话,她怎么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呢,好像那整段的记忆被擦除的干干净净,并且没有影响到任何前后的记忆片段,不影响别处的记忆逻辑。唯独他们口中的那一段,完整的,合乎逻辑的片段,被完全抹除掉了。一个人说谎很容易,可是所有人都在说谎,并且口径完全一致,这就非常困难。
难道是,平行空间?
她能从现代通过古城这处地界来到禹朝,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如果是平行空间,那是不是在自己周围的某个不知名角落里,有什么通往其他空间的入口?现在这种情况,十分像是空间转换时的坐标参差,在这个空间的所有人眼里,她说过跟段雨茗成亲,但事实上,在那个时间和空间点,在禹朝的并不是她本人。
这样的话,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谭苏琦又回忆了一下昨天她跟着翠芝冲到这间段雨茗的卧室时的场景。
一进门,昏暗的摇曳的烛光,屋梁上悬着白绫,段雨茗白着脸被兰芝抱在怀里,眼睛和嘴唇紧闭,嘴唇上没有血色,脖子上有勒痕造成的淤青,还有兰芝和翠芝的哭泣声,呼唤段雨茗的声音,以及后来翠芝对自己的指责……
乍一看,是自尽被救的现场。
她的目光沿着卧室周围的环境转了一圈,定格到昨晚挂了白绫的那根横梁上,虽然在郊外农庄上的建筑比不得城里的宅子雕梁画栋,但这根结实粗大的横梁上,还是很仔细地刷了漆。现在屋里已经被收拾干净,那丧气的白绫自然是早被清理了。
她又看了眼房门,回想了一下昨天从房门走到床前看段雨茗的路径,她走过来的时候,那条白绫就悬在她上方偏左一些的位置,因为屋内的窗户开了半扇透气,所以它随着风有些轻微的晃动。屋内的陈设很简单,靠墙的斗柜,卧床,还有一张茶桌,桌子周围的四把鼓凳摆放的整整齐齐,沿着茶桌的两面对称摆放。屋里的一切,都是跟宁风书铺里茶室的家具摆放风格一致,体现了段雨茗强烈的个人风格,简洁,整齐,没有那么多寻常男郎所用的花里胡哨的东西。
翠芝领着她急匆匆走到段雨茗身前,她的行走路线通畅无阻。
她踩过房梁下的平整地面,通畅无阻?
按照悬梁这一过程的标配,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又或许是她记错了,毕竟那么杂乱紧急的情况,她哪里有心思去细打量周围环境。
按照传统人家的屋内摆设,拜访桌椅床铺家具,会避开房梁,以免被压了运势。
段雨茗原本还在假装厌世脸,见谭苏琦抬头看着横梁,老半天不动,心里打起了鼓,那房梁有什么好看的,能看出花来?
段雨茗顺着谭苏琦的目光往房梁上又看了两眼——糟糕!
昨天时间紧迫,他只让兰芝做样挂上去一条白绫,自己忙着往脖子上画淤青,没有人想着去房梁下放上蹬踩的凳子。
以房梁的高度和他的身高来讲,显然不可能再没有外界辅助的情况下,自己挂上去。
段雨茗掩饰住内心的一丝慌乱,若是谭苏琦注意到这点儿来问他,那可如何是好。他暗暗开始找理由,却发现这一条并不能合理解释,那也只能一口咬定,是她记错了。
谭苏琦转过头来对着段雨茗的时候,就看到段公子正在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
她开口关心道,“你作何想不开,这么伤害自己,何苦来哉,若是被家人知道,又免不了一通伤心担忧。”
按照她从翠芝那儿得到的信息,段雨茗让庄子上的人封锁了消息,城内的段家肯定是还不知道这消息。再说这投缳的事情传出去,不知道又要掀起怎样的风雨,段雨茗最是注重声誉,肯定也不想这事闹的沸沸扬扬。
段雨茗只想着快些转移她的注意力,避免她细想之后发现什么破绽,连名带姓叫她,“谭苏琦,你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还在这里假惺惺关心我做什么,我怎么样与你何干。”
谭苏琦犹豫了一下,虽然她对答应跟段雨茗成亲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印象,但从周围所有人的反应来讲,这件事似乎对段雨茗很重要,关乎他的清誉,关乎他的性命。
“我并非言而无信,只是昨天确实不记得说过什么了。”
“那你现在记得了吗?”
谭苏琦保持了短暂的沉默,现在她也不记得。
段雨茗心道,没说过的话,记得才是见了鬼。
他冷哼一声,“看来还是不记得,都说君子一诺,重于千金,谭苏琦,你倒是找了个好借口,哼,不记得,你要是连自己名字都忘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