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宁为玉碎

青云素来以灵动轻盈为人称道,此时全力向前飞去,如离弦之箭划破雨幕。

杨耀阳顶着风,一头整齐的长发到处乱飞,要是有人看到估计会以为是个披头散发的厉鬼。好在罗丰山不高,才没叫他吃太多苦头,当然这一路颠簸也让杨耀阳再次深刻领略自家宝剑的脾气。

山顶上,有一座极其突兀的宅邸,不说怎么会有人在这山顶见屋子,就这屋子也和山底酆都城内的建筑完全不一样,不同于南方的精巧秀气,完全是一派北方的舒朗大度,门口青石台阶边摆着两座威严素雅的守门狮,除了没有牌匾,就是座合格的世家宅邸。

鬼火从山下飘上来,绕着宅子一圈圈转着,似乎想要进去,又像是有什么挡住了它们的路。

杨耀阳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些鬼火,想起了飞雪峰山里那些小精怪,万物皆有灵,虽然没听过鬼火妖精,但酆都这地方本来就诡异,没准鬼火在这儿就能修炼成精。

但为什么要绕着宅子转,宅子里有什么吗?

杨耀阳咽了咽口水,一手握紧青云,一手扣响了门上的门环。

想知道宅子里头有什么?简单啊,进去就知道了,凭杨耀阳没有弯的脑子,也只能想到这个法子。

伴随着清脆的铜扣声,宅邸开始颤动。

杨耀阳赶紧退后,一直走到离门阶三尺外的地方,他看到那座大宅仿佛水中倒影般,撩动后就立刻破碎散开,浅浅碎光从大门、粉墙、石狮子身上溢散出来,一圈圈鬼火像是察觉到什么,纷纷直冲向大宅中央。

杨耀阳咬咬牙,跟着鬼火一道冲进大宅,一进去他就察觉到其中怪异之处,这根本不是砖瓦木料建的的房子,而是一道幻影,可因为太过真实,施幻者法力比他高深许多,所以他才会看不出破绽。

退怯之意在胸中萌生,他连对方的幻术都看不破,怎么可能打的过?他犹豫着想离开这里,或者回去喊了樊宓一起再来……但是,要是什么事都想要别人来帮自己,他还有什么用?还修个屁的道!

杨耀阳猛然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把脑子里不该有的想法全都打散。

青云轻轻颤动,以示支持,虽然杨耀阳总是容易怯场,可最终还是会临难而上,这才是让她欣赏的地方,他确有诸多畏惧,可不会因此逃避退却。

一头扎进幻影中,顺着鬼火流光,他穿过一堵堵白墙,每一次穿梭,都会加快幻影的崩溃速度,杨耀阳心中有了点底,幻影支撑不住,说明施法者灵力也濒临枯竭。

很快,随着幻影解除,他们也来到宅邸的最中心,那是一处简单的小院子,就跟洛泠崖里的那座小院子一样,简洁开阔,没有过多装饰,只有一棵很高大的树,树上架着个木秋千。

周围一切都没了,就剩这座小院子,怎么看都是幻影的核心了,鬼火在院子里徘徊,邪修不知道藏在何处。

杨耀阳不敢轻举妄动,也许邪修正在某处窥视着他,他心中又有点后悔,怎么就不自量力地跑进来了?就应该回去搬救兵的啊!

可是现在已经由不得他后悔了,鬼火莹莹蓝光点亮庭院,树影铺地,空中流动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比腌了十天的鱼还冲的臭味,一瞬间直冲脑髓,连细细密密的雨水都起不到半分减弱的作用。

那是血的味道,浓烈,恶心,作呕。

杨耀阳一脚踹开门,青云出窍,味道是从门内传出来的,他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什么尸山血海般惨剧,却只见一间普通闺房。

甚至连陈设都不见丝毫凌乱。

杨耀阳一头雾水进去,邪修在这种地方搞审讯吗?他用手捂住口鼻,这味道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有血从屏风下流出来,黑红色,粘稠浓郁,腥臭刺鼻,绝对不是人血。

他绕过屏风,映入眼中的是完全无法想象的画面——一头巨大漆黑的灵鹿倒在地上,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双眼,他的角被残忍割走,皮毛上都是绽开的伤口,那些血都是属于他的!

杨耀阳意识到这里可能并不是邪修的老巢,这只鹿也许是幻影的制造者,有人伤了他,幻影才会溃散,他死亡的气息吸引了山中鬼火。

灵鹿旁边的床榻一片凌乱,被褥被割得破破烂烂,上面溅着鲜血,杨耀阳掀开被子,里面赫然是遍寻不到的百誉夫人!

哪怕再不会转弯,他也知道现在的情况绝非牧蕴之所言,带走百誉夫人的不是邪修,而是灵鹿,牧蕴之为什么要欺骗他们,引他们至酆都?

杨耀阳目光暗了暗,还是先把人带走再说,谁也不知道伤害灵鹿的人会不会突然杀个回马枪。

给一人一鹿喂了枚回灵丹,直接一招手把他们都收入储物灵器,这俩生命力都低微到能忽略不计,所以才能顺利收进去。

杨耀阳心中复杂,他猜应该是灵鹿保护了百誉夫人。

下山速度比上山速度快多了,青云也没有再作妖,可杨耀阳心情格外沉重。

酆都城内,小鬼横行,对凡人而言十分头疼,避之不及的小鬼在修者顶多是个解闷玩意儿,没有一个敢闯到他们面前。

能拦住杨耀阳的自然也不会是小鬼。

老乞丐站在道旁柳树底下,他站得歪歪斜斜,叫人一看就觉得这人骨头都是歪的。

青云滴着水珠。

他打不过这人。

只一眼,杨耀阳便清楚了自己是多倒霉,这老乞丐是个仙人,是和他娘、他小师祖一个层次的人,连樊宓都比不上。

老乞丐手里拈了根柳条,细细瘦瘦,弯弯柔柔,轻飘飘往前一抽,抽碎了一地青石,连带着年轻修士胸前一道血痕。

“小娃娃,你带走了不该带的人。”老乞丐嬉笑着,手上柳条一点没放松。

青云压根挡不住柳条,它刁钻狠毒,净朝着杨耀阳的破绽上去。

“交出来吧。”

杨耀阳嗤笑一声,吐出口血,他咧着嘴,牙齿上都是红色的血,“你叫老子交,老子就交?你算什么玩意儿?”

柳条抽到手上,杨耀阳手一抖差点松开青云,老乞丐仍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甚至语重心长地教导道,“年纪轻轻,火气这么大不好,怎么还满口脏话?”手臂微震,一下子抽到杨耀阳脸上,血痕从眼皮划到嘴角。

“年纪轻才火气重,像你这么老还跑出来干什么?指望年轻人尊老爱幼?”

血腥味越来越重,他被完全压制了,连反击都做不到,只能被动挨打,唯一能还击的也就口头上的两句。

老乞丐本来离得挺远,听了这话丢下柳枝,一脚当胸踹上杨耀阳,男孩当空飞了出去,老乞丐欺身而上,继续用脚踢打,“唉——年轻人不尊老,那老头子也不用搞什么爱幼了。”

杨耀阳被打得出不了声,在心中暗骂着,他不可能交出百誉夫人和灵鹿,可他现在孤立无援,等这老东西玩够了,杀了他,照样能带走他们,但他也不能喊别人过来救他,这只是把两个人都拖入危险之中。

他倒是不怕死,就是该怎么样才能让百誉夫人和灵鹿逃出去是个问题。

“轰——”

老乞丐侧踢上杨耀阳的脑袋,一脚把人踩到脚底,如今杨耀阳狼狈至极,素衣上都是血迹和灰尘,脸上一片青肿,糊满了鲜血。

“你这小娃娃挺耐打啊——怎么样,筋骨活动得还不错吧?现在你是交还是不交?”

“交——”杨耀阳咳嗽着,几乎用气音吐出这个字。

老乞丐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交你爹个逼!青云!”

杨耀阳反手抱住老乞丐的腿,青云从天上直冲而下,原来方才杨耀阳挨打的时候,青云便一直隐忍等待。

老乞丐一脚踹开杨耀阳,隐约有清脆碎裂声,估计是肋骨断了。

他一掌迎上长剑,却见那剑突然减慢速度。

“这是——”瞳孔放大,没想到杨耀阳竟然有这种胆量!

“叮——”一道非常细微,非常悦耳的碎裂声,仿佛碎玉裂帛,缓慢又快速,细密的裂纹爬上剑身。

杨耀阳望着青云,眼泪忽地涌出,他蠕动双唇,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玄云门清朗剑十式——碎玉。

没有任何一位玄云剑修学过这招,碎剑保命,在他们眼里是第一丢脸的事,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杨耀阳也没学过。

但青云是玄云门传了几百年的灵剑,有灵,有神志,她天然就会这招。

碎剑救主。

碎剑的灵力疯狂卷上老乞丐,像是抵死厮杀的凶兽,拼了命也要把人留下。

杨耀阳躺在地上,他身上能断的骨头都断的差不多了,他甚至要对这种疼痛感到麻木。

一只手斜着伸出,把他拖到旁边。

杨耀阳心中一紧,抬眼看到的却是樊宓,“师姐——”原本已经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

樊宓安抚地拍了拍他,往他嘴里塞了枚丹药,拎着十步走向老乞丐。

杨耀阳意识已彻底陷入黑暗,他眼中最后一幕是十步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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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疑,他们俩都被邪修掳走了。”

“怎么可能?”季观情呼吸急促,牧蕴之在他手上,没有他的命令怎么可能有人动唐梨眠?除非——不止他一个人来了酆都!想到这,一种恐惧涌上季观情心头,他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感到恐惧,可事实是,只要与唐梨眠有关的事,总会轻易勾起他的最深处的阴影。

“我去找他们!”季观情舔着后槽牙,如果真的是他们……唐梨眠一定会有危险!他必须赶紧找到她。

“我和你一起去。”樊宓提议道,“现在敌暗我明,我们还是一起行动比较好。”

季观情眼神阴恻恻,“不用,你回客栈,我一个人就够了。”有樊宓在,他很多东西都不方便用出来,何况,他看她不顺眼很久了,他俩一起走……他会动手的。

樊宓皱了眉头,“季公子,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我知道你心……和桃醒姑娘感情深厚,所以非常着急,但是——”

“你知道还费什么话?”季观情几乎用吼说出来,“你知道就离她远点,你知道现在就回客栈,我去把她带回来!”

樊宓沉默片刻,她觉得季观情现在就跟之前的牧蕴之一样,只有心急,完全不讲理。

季观情没再理会樊宓,匆匆跑入雨中,他疯狂地催动着体内的蟠虺人蛊,唐梨眠体内的蛊虫已经很弱了,只有近了才会有感应,但酆都就这么大,不可能完全没有迹象,只有一个可能——

樊宓本想跟着季观情,却在那一瞬间忽然察觉到什么,她腰间青玉佩散发点点微光,那是楚珩君给她的玉佩,上头铭了一点杨耀阳的神魂,楚珩君给她时,眼带歉意,说杨耀阳脾气犟,遇事不知避退,希望樊宓能在危急关头帮上一把。

樊宓接过玉佩的时候还从没想过它会有亮起的一天,毕竟杨耀阳出入总有玄云强者随着,身上还有各种灵器法宝,能叫他都逃不了的困境又有多少?但这次杨耀阳是被她打晕带出来的,他什么都没带,没有人没有法器能保护他。

樊宓赶到时,杨耀阳浑身都是血,明明已经撑不住了,还是喊了声“师姐”,他没用其他的传讯符找过她,倔强地想自己撑过去,也可能撑不过去,她看到杨耀阳手里握着枚储物戒,上头残留着半道符咒。

十步低吟,他感受到了战意。

抬眼看向青色灵力,好歹承了句师姐,帮师弟讨个说法总是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