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梨眠提着大红六面宫灯,纸制灯面上姚黄魏紫仪态万千,莲浦桥冷风一吹,灯芯摇摇晃晃,约绰火光吻入少女脸庞。
出门出得急,都没带披风,现下只能哆哆嗦嗦受着风。
唐梨眠艰难地啃了口晓梦楼送的花糕,喟叹道:“晓梦楼不开糕点坊真是可惜了,我吃遍整个扬州府,也就他家能和桃花寺凶和尚做的比上一比。”
易疏桐好笑地捻起剩下花糕,喂到女孩嘴边,“过几日就是花朝节了,伯父不会禁你的足,要去寺里看看吗?”
“得等等。”唐梨眠咽下在最后一口糕点,意犹未尽地舔舔唇,竖起食指,“再等小半个月,寺里的桃花开了,我们去蹭问莲的桃花酥。”
“也就你能把问莲大师当大厨,次次都是冲着吃的去,也亏得大师脾气好,不和你计较。”虽然唐梨眠一直凶和尚、凶和尚的叫问莲大师,但问莲脾气是真的好,只是长得颇有门神风范,略微凶神恶煞了些。
闻言,唐梨眠毫不害臊,反得意地转个圈,裙角云纹暗涌,金丝蓝蝶飞起。
“伯父伯母肯定是要去桃花寺的,你不去,想去哪?我记得云家二姑娘前天约过你,难不成你要跟她去野郊踏青扑蝶?”
“别吧,她们哪里是踏青扑蝶,分明是要开百花大会!个个花枝招展想做花王。我去了,砸场子吗?”
易疏桐动了动眉,有些不解:“此话怎讲?”
唐梨眠扬起下颌,露出一截凝脂的白颈,“本姑娘可是扬州府第一美人,我要是过去,什么桃李蔷薇、百合丁香……通通都会沦为杂花杂草,可不是砸场子吗?”
易疏桐愣怔片刻,有些出神地看着少女白净的面庞,缓了半天才道:“的确。”
他和唐梨眠厮混久了,知道她乖巧的面具下是怎样的散漫随意,竟是忘了少女名副其实的是这四方城里最美的姑娘,是仅凭相貌便登上千金榜的美人。
唐氏好女,碧玉年华,芳龄二八;镜中娇花,水中皎月,堪为妆点。
易疏桐特别不喜欢千金榜,盖因为该榜一出,来唐家提亲的媒人把门槛都踏碎了两条,唐老爷放出唐梨眠早已定亲的消息,也还是有一堆狂蜂浪蝶不愿消停。
本来只有扬州府和附近城镇知道唐梨眠的美貌,现在天下人都知道了。并且他们总爱在点评完唐梨眠样貌后,酸溜溜地附上一句,便宜了易疏桐。
但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等男人在茶楼里听这段风流韵事时,话风早已转了个方向。
他们说,红颜果真薄命,可怜了易疏桐。
男人嗤笑,易疏桐有什么好可怜的?
但易疏桐的确是让人艳羡的,当初千金榜才出那会儿,谁不想当一回易疏桐?
谁不想?
出去野一趟,代价是第二天爬不起床。
小晴端着白瓷碗,碗里黑色的药汤苦得让人怀疑放了半斤黄连,唐梨眠喝一口就要吃块蜜饯压压药味儿,易疏桐进来时,房间里飘满了药味,熏得他赶紧开了窗。
“你这房间里怎么都是药味儿?也不透透气。”
唐梨眠虚弱地躺在床上,冷风乍然抽进房里,吓得她赶紧揣紧汤婆子,“还不是你带我出去,害得我伤了风寒。”
“这是我的错吗?还不是你平日来就喜欢宅在府里,不愿出去走动,身体虚得很。”易疏桐绕过屏风,一屁股坐到床边,叫小晴吓了一跳,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唐梨眠懒洋洋地一摆手让小晴把碗收走,“我和这家伙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随意十几年了,男女大防早就甩到云边去了,不用那么多规矩。”
小晴不欲言又止了,但却面上神情却是一言难尽,想到小姐最近被女德女训折磨的样子,不禁怀疑是不是嬷嬷教的那些东西激得她生出逆反心理。
话头堵了半天,唐梨眠都和易疏桐聊起了今年花会娱神戏上的十二花神请的哪家小姐演,小晴只好退了出去。
易疏桐从口袋里取出路上买的糖炒栗子,边剥栗子边与唐梨眠聊天,剥完一个就递一个,“你的身体实在是太虚了,花朝节估计都不能出去了,花会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两样。之前不是还说想吃春盘吗,天香楼出了个新的春盘,等你好了,咱们去尝尝。”
“只要你能说服我爹就没问题。”
“都交给我,您就放心吧。”易疏桐说着把一捧栗子全放到女孩掌心,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剥的速度比唐梨眠吃的速度还快。
“昨天你给我的青梅还没洗,待会儿你把秘方抄一份送到厨房,让他们对着方子做一份糖渍青梅。”
“嗯。书院最近来了新的学生,脸板得跟棺材板板似的,天天规矩不离口,可叫人烦死了。”
“你也好不哪去,你也烦人。”
“我哪有烦人啊,我还给你剥栗子呢。”突然被指责,易疏桐委屈起来了。
唐梨眠隔着被子踹踹他,“说你一句都不行,可不是烦人。”
易疏桐哽住,他就不该跟唐梨眠扯这些有的没的,这位大小姐算是把所有的脾气都给了自己,连唐父唐母都以为自家姑娘从头到脚都乖得不得了,也就上次不知道为什么莫名骂人还被抓个现行,事后他仔细琢磨也没琢磨出来是怎么得罪人的。
易疏桐搁房间里磨了小半个上午,才离开唐府。
他前脚刚走,唐梨眠就把被子一掀蒙头大睡,唠了一个上午,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