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阴阳佛(十一)

冷战是还在冷战的——虽然方式比较别致。

沈安行就这么可怜兮兮地揪着柳煦一点衣角,跟着他一前?一后地走回了寺庙。

四人站定在了寺庙门口。

走了这一路回来,谢未弦都没看到该从村子?里飘回寺庙来的佛像身影,一时间心里莫名其妙,就道:“奇了怪了,怎么那佛像不往回飘?”

“估计是根本不用飘回来,天亮之后就自动瞬间移动回来了吧,很常见的,这种桥段。”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见怪不怪地抬脚踏进寺院里,又问:“你在村子?里看见它在飘?是在杀人吗?”

“那倒没有,就是在飘。”谢未弦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说,“很单纯的飘,跟遛弯似的,家家户户窗户跟前?都去了。”

原来如此。

柳煦跟在后面沉默着听了一路。听谢未弦这么说,他就在心里念叨着想,原来一开始接引人所说的“晚上的时候拉紧窗帘,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往窗外看,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不要出门”——是这个意思。

晚上会有巨大佛像跑到村子?里来溜达,所以不要开窗户出门。

“所以,那个玩意儿在一边飘,你就在一边跟人家守夜人打架?”陈黎野说,“那你俩可打得真有意思。”

谢未弦凉凉道:“要是真的那么有意思,他跑什么。”

陈黎野笑了一声。

——他们两个之间气氛倒是一如既往地不错。

柳煦手插着兜跟在后面,跟他们隔了几米的距离。

这几米像是道粗重的明暗分割线,把两两成?对的四个人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明”面的陈黎野和谢未弦之间有多气?氛融洽,“暗”面的柳煦和沈安行之间就有多气?氛紧张。

这一路走来,两人谁都没吭声,周遭的空气就像是坠入了冰山地狱里似的,冷得简直能结冰。

柳煦其实已经不怎么生气?了。毕竟这事儿说到底,也不过是沈安行被他逼急了推开了他的手顺带朝他吼了声“别碰我”而?已。

现在仔细想想,他反倒还觉得因为这点儿事而?生气?的自己也未免太玻璃心了。

根本就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但他却有点不乐意就此释怀。这事儿看着确实就是这么件小事,可再深究一下,这就是沈安行在故意瞒着他。

瞒着他干什么啊?

能力到底怎么了,沈安行为什么不跟他实话实说?

柳煦莫名觉得有点委屈。自打八年前?沈安行跟他告白他俩把话说开了以后,沈安行就没有瞒过他任何事。

怎么死过了七年现在好不容易回来,沈安行反倒还学会瞒着他了?

他手上到底怎么了啊?那个能力难不成?会反噬,现在已经侵蚀到手上了?

……应该不会吧。是这么大的事情的话,沈安行不可能不跟他说……

柳煦心里越想越害怕,又因为沈安行故意瞒他而?窝火又难过。

……不过话说回来,沈安行瞒着他也是为了他好。他也是不想让柳煦担心……

果然还是不该因为这点小事跟他生气?吧?这也太玻璃心了!大男人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那要去和好吗?

可要是不跟他继续生气?,想来他也是不会说的。

可……是不是不该拿生气?来逼他开口?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伤他心了?

柳煦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纠结,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他倒也真没变,一到沈安行跟前?,他平时那些运筹帷幄的果断策决能力就会全部作废,能把自己一个人困在迷宫里,弯弯绕绕地左撞右撞找不到出口。

明明什么事情都能很果断地做个决定做个了结,偏偏若是事情一牵扯到沈安行,他就能把自己纠结成?一团麻线。

就这么走了一路,在自己给?自己建成的迷宫里绕来绕去绕了半天之后,柳煦就把自己绕了个怅然。

他忍不住想,要不跟他和?好,好好谈谈吧?

跟他生气?确实有点太伤他心了,他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回来……

柳煦知道这有多不容易,也确实不想和他吵。

……但是推开他还故意瞒着他什么这点还是太让人火大了!

道理柳煦都懂,他也很为沈安行着想,但偏偏他向来是被沈安行偏爱的那个,眼下这个坎是无论怎样都难以在短时间里迈过去。

还是想跟他生气?。

柳煦撇了撇嘴,决定让自己的理智跑去见鬼,这次他非要跟沈安行生气?。

你他妈凶我还有事瞒着我!?!

哄吧!自己想办法哄!自己气?的自己想办法!!

想到此处,柳煦就气?哄哄地放弃了思考,跟着前?面两人走过了院子,来到了庙前?。

前?面两个人走进了庙里,柳煦也跟着抬起脚迈过了门槛,走进了庙中。

柳煦抬起头来。

佛像和昨天一样,依然顶天立地地立在庙中。可和昨天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它似乎离门口更近了些。

那要命的压迫感和?令人窒息的恐惧感也变得更加强烈。

“还真是自己回来了。”

谢未弦嘟囔了一声,接着带着陈黎野往里走去。

柳煦跟在这两人后面,也往佛像后面走了过去。

毕竟谢未弦先前?刚说过,这佛像的背面和正面并不一样。

他们得一探究竟。

柳煦往里走了走,绕到了佛像的后面。

他抬头一看——

佛像的背面是一片猩红的黑色,尽是无数挤在一起的小孩,以及他们每一个人伸出的手。这些小孩都表情扭曲地大张着嘴巴,像是在大声哭叫哀嚎,又像是在大声求救。

而?那无数只伸出的手都向着上空。每一只手都十分用力,用力得指关节都肉眼可见地绷得笔直。

佛像背后的小孩太多,它们人挤着人无声地惨叫着,如同一个拥挤的人间炼狱。

每一个小孩都挣扎着,想从这人间炼狱里脱身而?出。

柳煦当场如遭雷击,心肺骤停了一瞬。

随后,他立刻瞳孔一缩浑身一哆嗦,尖叫一声,转头就想跑。

结果转头他就撞到了沈安行怀里。

柳煦:“……”

沈安行:“……”

另外两人:“……”

另外两个人很识相地侧过了头,继续研究佛像的背面,装作没看到这一幕。

而?沈安行这边,在柳煦转头撞到自己怀里之后,他就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他,两手按住了柳煦双肩。

这个场面好像并不该发生在冷战之中的两个人身上。

柳煦抽了抽嘴角,讪讪地从沈安行怀里离开,默默地甩了甩手,又重新插起兜,转身离开,打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转过头,准备去克服本能,面对佛像后面的人间炼狱。

沈安行见他明明害怕却还是要去,一时担心,连忙叫了他一声:“杨花!”

柳煦有呼必应,被沈安行这么一叫,就停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刚被吓过所以情绪略显脆弱,又或许是他这一路上一直都在想这件事并其实还是有点后悔的原因,亦或是沈安行在他这里实在是太过特殊的一个存在,所以在被叫住的那一瞬,柳煦突然有点恍然。

他先前?的纠结和?气?愤在这一刻竟全被这一声呼唤挫骨扬灰。

他停在原地,竟然久违地被沈安行一声喊得紧张起来,插在兜里的双手都轻轻地攥成了拳。

柳煦想,他要是跟我说实话,好好哄我的话,我马上就回去抱他。

说到底,他也只是想听沈安行说实话而?已。

沈安行也在他身后沉默了很久。

就这样过了片刻后,沈安行才抿了抿嘴,喉结动了动,低了低头,磕磕巴巴地对他说:“我……我错了。你别生气?了……我不该瞒你的。”

柳煦站在原地,没吭声。

然后,他又觉得不吭声似乎不太好,又应了声:“嗯。”

沈安行抿着嘴,两手交叉到了一起去,用力地搓了搓手背,又沉默着攒了好久的勇气?后,才终于又一次开了口,接着磕磕巴巴地说:“但是我……我那个,就是……”

“……就是,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不能告诉你。”

柳煦眼皮一跳。

“不是,不是我想瞒你!……就是,我自己可以的。”沈安行说,“我……我不想惹你生气?……但是这件事,真的不能跟你说……有,有规定的。”

沈安行一边说着,一边又心虚地缩了缩肩膀,看着柳煦,很没有底气?地蔫蔫重复道:“黑白无常那边……有规定的,不能说……有规定的。”

柳煦没有立刻回答他。

沈安行紧张兮兮地站在他身后,等着他回答。

空气里一片沉默。

沈安行看着头都不回的柳煦,在沉默里焦急又害怕地等待着回答。

过了片刻后,他听到柳煦叹了一口沉重又无奈的气?来打破沉默。

沈安行浑身一哆嗦。

柳煦也终于开了口。但他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语气?幽幽地反问了一句:“有规定?”

急于和?对方和好的沈安行丝毫没察觉到他语气不对,赶紧点了点头。

等点完了头以后,他才又反应过来柳煦看不见,就连忙又应了一声:“对!”

“是吗。”

柳煦终于侧了侧身,回头看向了他。

但那张脸上却没有沈安行期待的释然或无奈,只有一片阴沉沉的愠怒。且那些愠怒之中,还沉着许多难过。

“是黑白无常刚刚告诉你的吗。”柳煦道,“沈安行,你现在都会编借口来骗我了?”

沈安行:“……”

沈安行想了一路才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借口被轻而易举地拆穿,当即被说得一哽,慌了起来,连忙开口想解释:“不是,我……”

“我可不信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沈安行:“……”

柳煦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去,最后头也不回地对他下了最后通牒:“在你决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之前?,别来跟我搭话。”

柳煦就这样转头走了。

并且好像更生气?了。

沈安行被他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当然记得他答应过柳煦什么——可如今,他是真的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他。

沈安行垂下眼帘,抿紧了嘴巴。

柳煦已经转身离开了。

谢未弦和?陈黎野一直躲在佛像后面偷偷看戏。

人类的本质是八卦,这两位仗着自己资质老实力高,就丝毫不惧地贴着佛像后面的人间炼狱,躲在后面偷偷看戏。

一看柳煦往这边走,两人才连忙缩回了脑袋,装作在研究佛像后面的人间炼狱的样子。

关于地狱的资质老不老不清楚,听八卦倒是很专业。

柳煦走了过来,一看他俩正表情严肃地对着佛像后面的一群尖叫小孩,全以为他俩资历老实力高专业对口一直在这儿心无旁骛地研究它,遂开口询问:“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谢未弦说,“我个人是觉得把这佛像砸了就完事了。”

“确实。”陈黎野也说,“毕竟从手头有的所有情报来看,就是这个佛像的问题了。”

这话有道理。

这个村子?里的村民为了祈求佛祖拯救村子?,将村子?里的小孩全部献祭这一信息,就是这个地狱的核心所在。

而?在这个佛的背面,竟然是这群小孩子——这就说明,这尊佛并不是真正的佛像。

老和?尚没有说谎,当年的佛像确实是被愤怒的村人推倒了。这尊佛像,并不是原本存在于这座寺庙里,被村人们世代供奉的洪宁佛。

它是孩子?们的怨念所铸成的“伪佛”。

出地狱的方法是终结这里的罪恶。虽然不知这群小孩为什么会变成?一尊佛像,但看它们每晚都去那个村子?里晃荡,它们一定是想要复仇的。

只是不知为何被困于这座“伪佛”里,无法出手,更无法向愚昧的村民复仇。

那么,路就已经被指明了。

——破坏这尊佛像。

“离远点啊,被戳到我不负责。”

谢未弦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其余三人赶远了。

他一个人一边慢慢走到佛像跟前?,一边活动了一下双臂,看起来像是打算干票大的。

柳煦蹲在地上,遥遥看着他和?那尊眼看着要死在铁树地狱守夜人手中的佛像,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不觉得有点不对吗。”

陈黎野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就道:“确实。”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简单了吧。”

柳煦说:“只要来这个寺庙听完老和?尚说完那些,再等第二天佛像自己往外走走,就能发现这个逻辑链了。再然后,只要想办法把佛像破坏,就能出去了——这都不用动脑子?啊?”

“我也觉得很不对。”陈黎野也说,“这实在有点太没营养了,哪有地狱一条线索都没有,只用一个NPC的一张嘴就能全知道的?而?且闯到现在,除了这个佛像后面,我们都没见过什么吓人的东西。”

柳煦:“……这样挺好的。”

陈黎野:“但这样很奇怪,兄弟。”

柳煦:“……”

柳煦抽了抽嘴角。

他叹了口气,转过头,看了眼沈安行。

自打被他戳穿借口之后,沈安行就又自闭了。

但即使自闭,他也一直跟在柳煦后面。柳煦被赶到了门口边上,他就跟着来了。

沈安行一句话都不说,就低着头,可怜巴巴地跟在他旁边自闭着,眼神失魂落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着还挺可怜。

柳煦一看他就忍不住心软,心中忍不住啧了一声,连忙在对方注意到他之前?转回过头去。

不行,不能心软了。

柳煦想,沈安行必须得把事实告诉他,不然他就把这个气生到下辈子?。

居然还编借口来骗他。

柳煦气得撇嘴。

而?另一头,谢未弦在打量完佛像,估量了一番需要用的力气?有多少?之后,就伸出了手。

一枝尖利的铁树枝悄然出现在了他手中。

铁树枝越长越长,最终长成了一枝长约五米多的巨大利器。

……真·十米大刀。

他是打算把寺庙一起拆了是吗。

柳煦在一旁看得嘴角直抽。

谢未弦扬起手,将五米大刀在手中转了一圈,向前?一步跳起,手向后一转,要把这把大刀招呼到佛祖大人的脖子?上。

可就在此时,突然间,几声孩童的尖利笑声响起。

那笑声突兀又渗人,身在门边百无聊赖等着大将军凯旋归来的几人都被笑得心中一紧,瞳孔一缩。

刹那间,不祥的预感便在空气?之中铺散开来。

紧接着,“洪宁佛”那双石雕的眼皮突然向上微微抬起,一双石眼瞬间变成一片黑暗,从眼角处淌下了两行鲜血。

谢未弦一怔。

但他战斗经验很足,只半秒就又将心态调整了回来。

他牙一咬心一横,还是甩出了手里的铁树。

尖利的铁树回旋而?来,朝着佛祖大人的脖子?旋了过去。

可没想到,就在铁树将要挨到它脖子?的那一刻,佛像突然怒目圆睁。

谢未弦看到那双佛眼里,是无尽的黑暗。

随后,佛像消失,四周变成一片黑暗,而?黑暗之中,有两排火光并列着向前?而?去,不知通往何方。

谢未弦手中的铁树劈了一片黑暗。

也理所当然地,劈了一场空。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他明明连眼睛都没眨,却在一瞬间就被扔进了这片黑暗,佛像也好寺庙也罢,全都没了。

谢未弦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搞得有点懵。

过了几秒后,他猛然反应过来,瞳孔当即一缩,连忙直起身子来,回头喊:“顾黎野!!”

陈黎野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这儿呢。”

陈黎野一边朝他走过来,一边如此应了一声。

看到对方还好好站在他附近,谢未弦才松了口气。

而?陈黎野身后,则是跟着走过来的柳煦和沈安行。

柳煦听到谢未弦喊出口的名字后,微微怔愣了一下,眼神在这两人之间流连了一番,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他走了过去,问:“还真是不会那么容易出关,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被佛扔进来的。”

谢未弦一边收起了铁树,一边又看了一番四周的黑暗,说:“不过更准确地说,是被那些小孩扔进来的。”

柳煦有点狐疑地看向了两边的火光:“那些小孩会这么友好地给我们点火吗?”

他这话倒是也对。

他们四周虽然是一片黑暗,但奇怪的是,在他们两旁有两排火光直直地并列着向前?,点亮着黑暗,也不知通向何方。

且这些火光是金色的,看起来莫名有股佛光普照的意味。

这里不但给?人一种很危险的感觉,还给?人一种很强烈的违和?感。

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谁知道。”谢未弦说,“总之,现在只能往前?走了,别掉队。”

谢未弦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伸出手,抓住了陈黎野的手腕。

陈黎野很自然地随便他拉起了自己,向前?走去。

柳煦看着他俩和和?美美地你拉着我我拉着你往前?走,默默地抽了抽嘴角。

他叹了口气,正要回过头打算先厚脸皮地把事情放一放,总之先拉着沈安行往前?走时,手就突然先一步被对方先拉住了。

很用力地。

柳煦一怔,回过了头。

沈安行两只手都紧紧攥着他的手。柳煦回头看去时,就见他表情害怕又紧张,生怕再惹得他不高兴似的,但又很坚决地死死拉着他的手,紧张得手都发抖。

柳煦一回过头来,沈安行就吓得两肩一缩,生怕真又惹他不高兴,连忙开口解释了起来:“我……我不求你不生气?……就是,就是……”

“……就是,我得……得拉着你。”

沈安行越说越蔫,到了最后,声音都细得像蚊子?嗡嗡。

“……你害怕。”沈安行小声对他说,“我得拉着你……你害怕的。”

柳煦:“……”

作者有话要说:阿野:别扭闹完了吗

絮崽:没有

阿野:?那为什么要拉手,啊???知识盲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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