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落不明……陛下正在紧要关头,此时听了这样的消息,他怎么能够安心生产。
果然,阿绿看见那明黄的衣袍下已有斑斑血迹渗透出来。
阿绿喝道:“陛下羊水已破,若是再多加活动,恐怕一尸两命!”
“我们才不管这么多,带走!”那些人怎会管这么多,更加不会在乎他的身体,拖了人就往马车上走。阿绿连带着被他们带上了马车。
马车用一层黑布裹了起来,阿绿完全不知将会被带到哪里去。既然尔辰那边出了岔子,今日可真是生死未卜了。
来者多是一些莽夫,多者并未成婚,哪里见过这等风情。陛下就算是再有风度,可这磋磨不断的坠胀阵痛下,也不得已歪靠在车壁上,略微打开了双腿。
马车一路疾驰颠簸,陛下实在遏制不住的时候,便呻吟一两声,接着将剩下的痛呼压抑在喉间,难耐地低哼。
马车中的其余人听见这样的声音,也不禁面红耳赤,有几个忍不住偷偷地瞥了几眼那颤动不已的大肚。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在陛下意识里,每一刻都更加难熬,马车总算停在了一处竹舍前。
篱边是盛开的丛菊,院内似有药香味传来。
蒙面人将两人往竹舍里一丢,不耐烦道:“你快帮他接生,生下来好杀掉。”
阿绿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和大牛会被带上马车了,原来是来接生的,这正合他心意。
他赶忙抱了些柴草给陛下垫在腰后,羊水已经快要流尽,必须赶快将孩子顺下来。
可一切准备就绪后,陛下却制住了他的手腕,“不,不能生。”
阿绿愕然地望着他。
“方才朕在马车上便想过了,他们为何不直接杀掉朕,必然是还有用处,可这孩子若是一落地,必然惨遭毒手。那么,只要朕还活着,皇儿能在朕的肚子里多呆一刻,便多活一刻。”
“可是……”
“没有可是,朕说不能生就不能生。朕的孩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朕便拿你试问。”
听听,经典台词来了。
阿绿只得拿出了药箱中所有可以用的药,清清凉凉地涂在陛下的肚皮上,以期延产。
他一直坚信,尔辰会来救他的,他从不怀疑!
只是,这又是催产又是延产的,已经快到极限的陛下,真的还受得住吗?
在他们这队人马出宫之后,另一队羽林卫也出了宫,直奔宫外驻扎的摄政王军队而去。
他们正要对两位王爷交代些什么,只见大将军已经走到了军营门口。
摄政王大骂道:“唉,男儿成事,最忌妇人之仁,你跑去干什么,救你的好陛下吗,救你的皇侄儿吗?”
之前一句话没说的尔辰背对他,倏地转身,猛然叩拜,“我说了,你们是叔侄,我们是兄弟,而更是君臣。”
摄政王道:“好,好!你去罢!再次相见之时,必定是你我叔侄反目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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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过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除了陛下越来越痛苦的喘息声,丝毫没有动静。
竹舍外的黑衣人显然等得不耐烦了,不知从哪里抓来了几个姑娘,要给陛下接生。
一刻不停地向下推腹,陛下再怎么夹紧腿也没有用,再推片刻,皇子真的就要被推出来了。
陛下实在是受不了了,这时候还哪管什么风度气度,嘶吼道:“你们杀了朕吧,杀了朕!”
现在在这种痛苦的折磨下,陛下受不住了,想要玉石俱焚了。
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块白布,阿绿还以为是什么密令秘闻之类的,心道这历史性的关键一刻难道又要由他来见证了吗?这么想着,心中对于系统的埋怨也少了几分,这个世界,还是蛮刺激好玩的嘛。
谁知,那块白布展开,里面竟滚落出几十颗糖果,包装花哨,形状各异,与此刻的氛围格格不入。
陛下颤抖着手拿起了一颗,面容却极度纠结,仿佛手里拿着的是一颗毒药。
大牛见了,扑了过去,道:“皇上,万万不可啊!”
阿绿一脸莫名其妙。
大牛回头道:“老大你怎么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陛下自杀吗?”
系统很“适时”地弹了出来:【此国人体质特殊,因此往往吃高糖食物自杀。】
啥玩意儿?虽然陛下真的是万念俱灰才要自杀的,论情论理都是悲痛万分,然而,这吃糖果自杀,也还是,有点,太好笑了叭!
阿绿憋笑憋得腹筋抽搐,这种情境下又不能张嘴大笑,故而默默地流下了两行清泪。
大牛又道:“老大,老大?你也用不着哭吧,我觉得,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阿绿抹了好几把止不住的泪水,从陛下手里抢夺过了那包糖果。同时,他感受到,陛下怕是真的到了强弩之末。他毕竟是一个男人,此刻却一点力气都没有,那包糖果被阿绿极轻易地就抢了过去。
因为那几名姑娘都认识阿绿,知道他是韶龄阁阁主,因此颇给他面子,站在一旁不再动作。
陛下从剧痛中清醒了几分,意志也渐渐恢复,阿绿握着他的手臂,劝慰道:“陛下再坚持一下。”
这真是又一句苍白而无力的废话,延产是陛下自己选的,可再延,也总得瓜熟蒂落,摄政王和大将军的势力又不知在哪里,他有些不知道,坚持,是不是对的了。
“吓着你们了吧,别怕,朕还能忍。”
阿绿和大牛同时抬头看了看陛下,心道:不愧是帝王!
这人果真如孟子所言,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才能坐在这么一个位子上啊。
阿绿这次不说废话了,由衷地感叹道:“陛下很坚强。”
陛下笑了,“阁主这话倒像是在表扬小朋友了,朕若不坚强,又能怎么办?”
是啊,坚强都是被逼出来的。
与此同时,快马飞奔的羽林卫首领心中好生感动,他几乎能感受到主子此刻多么急迫。万岁爷是正在承受怎样的苦痛折磨,而主子爷慢一步,万岁爷便多被折磨一分。而即使他们找到了陛下,若是他们不放人又该当如何。
陛下和大将军从小便感情要好,首领不敢想像若是陛下出事,主子会怎样,他至今还记得当年先皇后被逼自尽,大将军当场呕出一口鲜血。那样的场景太恐怖了,他也不敢多回想。
终于,终于,尔辰一行人在太阳落下之前,赶到了竹舍。
尔辰几乎是杀红了眼,那些武功高强,万里挑一的近身侍卫在他面前根本犹如树枝蚂蚁,可以轻易打折践踏。
而陛下,他也终于等来了他的希望,他一直坚信,三弟一定会来救他的。
二人还来不及互诉为对方担心的话,又一波追兵便来了。几人再次架起陛下,一路拖上马车,然而阿绿的药箱还放在屏风后面,再要去拿,却已险险被追兵的利刃所伤。
陛下这时立下决断:“阿绿,那些药不要了,快逃!”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是没办法自己思考的,这句话便像是从天外而来,阿绿听到之后,便不由自主地转身,快速回到了马车上。
然而冷静下来之后,他才发现,此刻身边没有任何接生用具或药材,他方才替陛下检查,陛下尾骨损伤,怕是阻碍了孩子的坠势,那么,要怎样顺利平安地产下孩子呢?
马蹄疯了一般朝着山上奔去,山路崎岖难行,转弯处若不是走到近处,根本不知是否有路可走。
终于在一片怪石面前,再也没有前路可行。
尔辰道:“不如,我们弃车前行,到那石洞中去躲避一会儿,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过,追兵尚未追上来,我们驾车返回一段再找他路也是可行的。一切但凭陛下做主!”
阿绿隐隐觉得不好,陛下的脸色已经苍白,眼神有些无力,连之前因用力而暴起的青筋也颓了下去,急促的喘息也只剩了好久才往外吐的一口气。
阿绿道:“恐怕要尽快为陛下接生了,不然,只怕只能保一个了。”
他以为,自己要被狠批一顿了。
然而,经典的三句台词他居然一句也没听到,尔辰只是点了点头,吩咐人将陛下扶下马车。
在原来的世界,阿绿是个不婚不育主义者。他一直觉得史上最惨烈的死法便是难产而亡。那种剧痛中一点一点感受原先流动的生命力在自己体内消逝,事情不在控制范围内的无力感,以及不知何时结束的剧痛,无异于将人陷入无间地狱。
可是寻找藏身之处的过程却仍旧漫长,阿绿几次不禁要出声催促,可一来顾忌着身份之别,而来,那在前方领路的是皇上的亲弟弟,他能不比他着急?
与此同时,系统还在作死地一直弹窗提醒他OOC,阿绿一胳膊就抡了上去,问道:“抡起来的风呼着你了吗?呼着的话就闭嘴。”
系统:【委屈.JPG】
那破碎的气声已经成了嘶声,他很害怕地去摸陛下的脉搏,浑身快要与他一样凉了。然而产程越是拖延,他身上檀香味的信香却似乎越强烈。这几乎等同于告诉了敌军他的行踪,只怕摄政王再过不久,就会派人循着气味追赶过来。
天就要亮了,终于在一片荆棘林后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然而踏过丛林之人个个身染血迹,那近在咫尺的荆棘林恍若远在天边。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阿绿忽然见荆棘林中间慢慢削出了一条道路,枝茎和针叶皮肉分离,整整齐齐地分别码在两边,而丛林中间,便现出一条好走的道路。
阿绿抬头,只见大牛正站在道路尽头,抬起一只手擦了擦汗,松鼠般的兔子大板牙还叼着一根荆棘条。
尔辰,阿绿,陛下和其他侍卫皆是目瞪口呆——牙还能这么用?阿绿只道大牛刀工了得,没想到此时派上了大用场。
一行人快速通过,最后的一拨人又将荆棘林盖了回去。
身后虽没有了追兵,陛下却挖了个坑将自己困了起来。侍卫站在远处放哨,阿绿和大牛刚才不知为何,同时崴了脚,此刻爬不了山,陛下也同意他们不必跟随,毕竟,孩子的头已经露了出来,他带着他最信赖的三弟和老奴,到那山洞中做最后的挣扎。
无药无医,没有工具,阿绿实在放心不下,悄悄爬上山崖,却见陛下跪在地上,而尔辰的脸上,渐渐浮现一种微妙的神情。
他的手放的那个位置,看似是在帮陛下,其实,却是在阻止孩子出生。尔辰伏在陛下耳边道:“跪着更容易生,不是吗?”
阿绿端的一阵不寒而栗。
陛下抬头挣扎道:“三弟,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