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婚期

秋意渐浓,红色的枫叶在秋风里舒展着?,一簇簇,一团团,如火一般,燃烧在山庄的每个角落里。

陶靖衣一大早打开窗户,蓦然瞧见这一片血染般的红,几乎被灼伤了眼。

她是被噩梦惊醒的。

梦里,她披着大红的嫁衣,龙凤烛燃出来的光芒笼罩在她的身上。段飞白站在她身前,手执长剑,剑端染血,眼神阴郁的盯着她,而在她的身下,大团的血花绽放着。

一百六十个窟窿,无处不痛,痛得她牙齿打颤,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栗。

好不容易从第一场噩梦里逃脱出来,又陷入了第二场噩梦里。

水波推动着船身,画舫在湖心摇荡。她喝了一杯酒,醉醺醺地倚在栏杆处吹风。船身晃了一下,在她歪倒的瞬间,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

她抓住了那人的长袖,挣扎间,隐隐瞧见了他长袖下腕间的伤痕。

那是利器留下来的痕迹,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伤口的颜色已经淡了不少。疤痕歪歪扭扭的,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他的手腕上。

她呆了一瞬,抬起头来,视线所及之处,原本属于风临止的面颊猛地脱落下来,露出段飞白阴森的脸。

陶靖衣浑身沁出一层冷汗,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微微亮。她坐在床头,大口喘着?气,冷汗覆在身上,凉飕飕的。

段飞白的手腕上是有伤的。

当?年苏夕颜断去他四肢经脉,留下了四条永远无法消除的伤疤。除了这四条疤痕,他的身上还有十二个窟窿。

都是苏夕颜犯下的罪孽。

伤口可以愈合,剜去的血肉也能重新生长,但是刻在身上的伤疤,却永远无法抚平。

陶靖衣平复着?起伏不定的心潮,四肢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软绵绵的。

梦中所见历历在目,像真实发生过?的,尤其是她抓住的那一条手臂。

她按着?脑袋,仔细回想着昨日在画舫上发生的事情。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是失去意识的。但脑海中残留着?一些画面,恍惚记得有人蹲在她身边,用温柔的声音,不断的问着她一些问题。

细节却是想不起来了。

想到此处,陶靖衣一阵惊惧,立即从床上下来。她在屋中来回走了好几遍,愈发得惊疑不定。

空气有些闷。

她索性推开窗户,院子里的红枫被晨光镀上一层光晕,血染过?一般。

陶靖衣的心口有些窒息。

就在这时,屋门被轻轻叩响,传来毓秀的声音:“小姐,您起了吗?”

陶靖衣道:“进来。”

一身淡色衣裳的毓秀捧着一方红木盒走了进来,瞧见站在窗前的她,惊讶道:“小姐,您怎么站在风里。这会儿入秋了,小心着?凉。”

说着,便拿起一旁的外裳往她身上套。陶靖衣这才惊觉,自己只穿了一身亵衣。

穿好了衣裳,又简单的梳洗一遍,陶靖衣坐在镜前,望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毓秀拿起她方才捧进来的木盒,温声道:“小姐,您定制的簪子今日送过?来了。”

“拿来我瞧瞧。”陶靖衣疾声道。

毓秀将盒子递给她,陶靖衣迫不及待的打开盒盖,盒子里垫着一层红绸,红绸中躺着?一枚桃木雕出来的簪子。

因为是刚做出来的不久,簪子还泛着?桃木的清香。

陶靖衣将簪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模样和梦中所见倒是有九成相似,不知道能不能暂时骗过?段飞白。

她对着?镜子,将簪子插在了自己乌黑的发间。

“小姐真?好看。”毓秀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钟灵端着?早膳进来,瞧了一眼,眼底也露出惊艳之色。

早膳的食材很丰富,但陶靖衣才做了两场噩梦,一时也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碗莲子羹。

吃完后,她指着?空碗,说道:“再叫厨房备一碗送过?来。”

“是。”钟灵退出去。

半个时辰后,陶靖衣命钟灵端着?新熬煮好的莲子羹,将双手背在身后,朝着?段飞白的住处走去。

段飞白住的院子叫做“碧华园”,与陶靖衣的“雪月小阁”是挨着的,陶靖衣出门拐了个弯就到了。

一踏进院子,正好瞧见段飞白坐在红枫树下的石桌前。他背对着院门的方向,手里握着他的剑,用一块白色的布巾,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剑刃。

这柄剑叫做“断情”,段飞白幼年时曾被一名游方的僧人断言,一生将为情所苦。段凌便命人铸了一把剑,命名为“断情”,意在提醒他,不可沉溺情爱一事。

他的剑平日里都藏在琴里,出门时,就将那把琴背在身上。江湖人唤他“琴剑双绝”是有道理的,他的剑能杀人,琴也能杀人。无论是剑术,还是琴艺,都堪称一绝。

看见段飞白在擦剑,陶靖衣回头,用眼神示意钟灵停下,自己悄然踱步到他身后。

段飞白半天都没有察觉到她,她起了坏心思,想吓一吓他,便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尾指勾住嘴角,食指扯着眼角,拉扯出一张鬼脸来,弯着腰,朝着?他凑近。

刚凑近段飞白,段飞白猛地回头,额头撞上她的鼻尖。

陶靖衣没有防备,整个人如弹簧一般退了出去,脚后跟不小心踩了一颗石子,打了个滑,身体顿时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

段飞白立即伸出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陶靖衣几乎转了一圈,撞进他的怀里。段飞白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还握着断情剑。

她做鬼脸的样子他都看见了。

她悄然走过?来的时候,他便耳尖微动,察觉到她的存在。

他只是想瞧一瞧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没想到她直接将自己的脸揪成一团扭曲的样子。

说实话,那样子,可真丑。

段飞白的唇角忍不住弯了一下。

她靠得太近了,他一回头,两人就撞上了。

陶靖衣晕乎乎的抱着段飞白的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她触电一般松开了手,弹出他的怀抱。

段飞白忽然觉得怀里有些空。

陶靖衣尴尬的笑了两声:“飞白哥哥,早上好呀,在练剑啊。”

“练剑”二字刚出口,段飞白便刺出了手中长剑。银白色的剑刃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剑气所到之处,飞花走叶,凌厉的气浪扑面而来。

陶靖衣浑身僵硬如石,在剑光逼到眼前时,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剑气褪尽,寒意消失,陶靖衣睁开眼。段飞白立于她身前的不远处,依旧握着长剑,长剑的剑端处,一片红色的枫叶微微颤抖着?。

就和此时的她一般。

段飞白收回剑,枫叶飘坠,落回了地面。

陶靖衣提起的一颗心也放回肚子里。

段飞白还剑入鞘,嘴角隐隐勾出笑意,温声道:“找我有事?”

陶靖衣想起正事,连忙冲着钟灵招手,端起那碗莲子羹,递给他:“我是来给飞白哥哥送莲子羹的,都是今年新摘的莲子,很甜的,你尝一尝。”

段飞白看她一眼,修长的手指搭在碗口,接了莲子羹。

“哎呀,飞白哥哥都出汗了。”陶靖衣从袖子里捞出一面帕子,凑到他身前,踮起脚,为他擦着额前的汗液。

她擦汗的时候,不停地晃着?脑袋,那根插在她发间的簪子时不时戳段飞白的面颊一下,强势刷了一波存在感。

段飞白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

那根簪子他早就瞧见了。

样式和?当?年他送给苏夕颜的那根簪子一模一样。

倒是不枉费她费尽一番心血,画了大半夜,又找人专门定制。

段飞白眼神凝了一凝,故作惊讶的说道:“夕颜,这簪子是……”

陶靖衣后退一步,抬手抚了抚簪子,羞涩说道:“飞白哥哥,你不记得啦,这簪子是你亲手所赠。”

段飞白面露恍然之色,眸色逐渐转深:“原来如此,难怪瞧着眼熟,成色倒是挺新的。”

陶靖衣心中一惊。刚雕出来的簪子,成色还新,难免会令段飞白起疑。

她心虚的小声道:“既是飞白哥哥所赠,自然要好好保管。”

段飞白忽然抬起手,在陶靖衣屏息凝神中,轻轻撩起她的一缕鬓边发丝,别到耳后:“……很好看。”

短短三个字,险些令陶靖衣心跳骤停。

直到陶靖衣捧着空碗走出碧华园的时候,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浊气。段飞白面上虽有疑色,却没有追根究底,桃木簪子是他亲手雕得没错,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这个主人未必还记得簪子的样子。

她真假参半的糊弄着?,一时也就糊弄过?去了,压在她心口的一块巨石,总算放了下来。

回到雪月小阁后,陶靖衣对钟灵道:“你花点钱,到外头寻个机灵的去人偶山庄一趟,找一位名叫风临止的公子,替我传个口信。”

“小姐您说。”

“就说三日后的亥时,醉仙楼四楼,我等他,不见不散。”

“小姐放心,一定送到。”钟灵道。

两个时辰后,钟灵回到陶靖衣身边复命。

风临止回的是,必不失约。

原来他真?的在人偶山庄,这倒是令陶靖衣很意外。

陶靖衣心中疑虑重重,在没见到风临止前,她只能先将这疑虑压下。

晚间吃饭的时候,苏合无意间提起陶靖衣和段飞白的婚事。

他的意思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二人年纪也不小了,又有婚约在身,不如将喜事办了。

段飞白以血海深仇未报为由婉拒。

苏合自然不会轻易罢休,他沉声道:“报仇是一件事,成婚是另一件事,贤侄是段氏唯一的血脉,若早日与夕颜成亲,诞下段氏子嗣,为段氏留后,你在九泉之下的父母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苏合说这番话的时候,面不红心不跳,仿佛段氏血案与自己毫无干系。

果然是一只千年老狐狸。

陶靖衣敢在段飞白面前崩人设,却从来不敢在苏合面前露出马脚。姜还是老的辣,这个苏合,是个心狠手辣的厉害角色。

段飞白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情绪。随风跳动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昏暗。

他所有的负面情绪便隐藏在这昏暗中,叫人瞧不出任何端倪。从陶靖衣和苏合的角度看过?去,还以为他只是在不好意思。

苏合是只老狐狸,段飞白道行也不浅,这两只狐狸绕来绕去,都有自己的打算。

陶靖衣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他们讨论的对象不是自己。反正按照剧情发展,她这个“苏夕颜”都是要领盒饭的,在领盒饭之前,她先要?吃个够本,才不枉当?一回这红枫山庄的大小姐。

今天厨房送来的菜里有一道糯米肉丸子,蒸得Q弹软糯,十分得她的欢心,这道菜一上桌,几乎有一半进了她的腹中。就在她伸筷子夹丸子的时候,二人不知道说到了哪里,段飞白忽然道:“此事自然要先问过夕颜。”

陶靖衣手一抖,丸子也没夹稳,“啪嗒”一声掉了下来,骨碌碌一路滚,滚到了段飞白的面前。

段飞白正垂着?眸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颗丸子。

陶靖衣伸出的筷子僵在半空中,她将筷子放回桌面,垂下脑袋,小声道:“夕颜一切但凭爹爹做主。”

苏合的脸上顿时有笑意漫开。

一顿饭的功夫,就把陶靖衣和段飞白的婚事给敲定了。苏合早就找人合了二人的八字,挑了个好日子,日子定在下个月十五。

因梅林早已焚毁,天山与此地相距太过遥远,婚礼的地点就选在了红枫山庄。段飞白一无父母,二无亲友,唯一的师尊天机老人已闭关数年,婚事定下后,苏合命人修书一封送往天山派。红枫山庄这边除了至交好友,也未请什么外人。

陶靖衣对此表示并无意见。

成亲当夜,就是“血溅红枫山庄”的剧情。

能少牵扯一些人进来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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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的一颗小春心在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