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树德中学

宋知眠再清楚不过,不熟悉地形的情况下贸然行动无疑是着急投胎行为。

于是她憋着口气,两条小短腿蹬得飞起,前后花了五六分钟,把整个宿舍区里里外外走了个遍。

一趟转下来,宋知眠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鼻尖冒汗。

她在心里暗暗记下路线,发现只有自己所在的宿舍是以原貌呈现,其余地方和她待的大学宿舍区没有一丝相像之处,对比之下,树德中学的宿舍区范围明显更小,宿舍楼的栋数也更少。

整个宿舍区的布局很奇怪,一共只有三栋宿舍楼,但位置却很分散,空地非常多。最前面的01栋宿舍楼前是一条不断延伸的大路,路两旁铺满大片大片的草坪。

02栋和03栋分别坐落在01栋的侧后方,构成一个三角形,后面两栋楼互相离得比较远,而公共浴室就建在两栋楼之间。

像是要封印住什么东西一样,整个宿舍区的布局尤为奇诡,高墙耸立,一圈转下来,她发现这里竟然根本没有宿舍大门。

这片宿舍区,没有出口。

宋知眠顿了顿,目光眺向那条大路尽头的小房间,里头亮着橙黄色暖光,在浓郁漆黑的夜里十分扎眼。

“第十二条,如若遇到无法解决的状况,请在最短时间内前往宿管处求助。”

她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

一般来说,越是重要的地点越是设置的显眼,尤其是提供紧急救助的地方,以便人们在最快时间内找到,不浪费一分一秒。

但放在副本里面就完全不同了,现实中这么做是为了尽快救人,那在副本里呢?为了什么?

宋知眠微微眯起眼,远处那点无法忽视的光亮强度大到几近刺眼。

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往往处于极度不理智的状态,很难去深度思考、解剖别人的想法,而是按照自己的惯性思维去做一些事。

更何况这个‘安全屋’是被规则所认可的。

不难想象,假如这个时候还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在屁股后面追,而提供求助的宿管处近在眼前,屋里温暖明亮安全感满满。

进,还是不进?

宋知眠收起思绪,毫不犹豫提步踏上通往宿管处的路。

进。

等着,她这就来。

走上这条路才发现,路面比看上去还要宽敞,估摸是可以容纳七八个人的宽度,每隔几米就有一盏高高挂起的路灯。

尽管知道这些路灯形同虚设,但还是带来不少踏实感。

宋知眠选择现在去宿管处,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

这间‘安全屋’的存在,不论是其外观还是特殊性,都仿佛独立于整个宿舍区之外。既然打算摸清规则,那么这里一定是某个关键突破口,她迟早都得进来。

而她现下的情况很微妙,的确遇到了一些‘状况’,但并不危急,无论是时间上还是在处理方法上,都尚且有回旋余地。

比起真正无力回天再把希望寄托在这儿,她更偏向在陷入被动处境前进去了解情况。

再者,她实在不太相信这种德行的系统会真的给一条万能生路。

屋内温暖明亮的光在黑暗中尤显诡异,透过底下狭小的门缝和正方形的窗,一点点往外渗出,迫不及待向屋外人发起邀请。

一抹纤细轻盈的身影站在门前,丝丝暖光迎面扑来打在脸上,衬得五官愈发柔和、眉眼愈发温顺。剩下大半边身子隐于黑暗中,竟有一瞬光影切割的艺术感。

尽管在心里反复给自己打气,但当宋知眠真正站在宿管办门口时,连指尖都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垂下脑袋,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按捺住体内躁动不安的因子,原本饱满丰润的唇瓣此时紧紧绷成一条直线。

她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显示时间是晚上22:20.

时间还有剩,只要动作够快,完全来得及。

宋知眠再次抬眸时,藏黑色瞳中犹豫胆怯的情绪被冷静与自持所替代,退缩的欲望被压抑、隐藏在翻滚的深海之下。

她抬起右手,正准备叩门。

宿舍处的大门像是安了紫外线感应器一样,在她作势敲下之前,“吱呀”一声,缓缓敞开,向里退开一条缝。

宋知眠愣了愣,上前两步,手掌摁在门上,轻轻一推。

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缓缓向内滑去,一整个明亮宽敞的房间呈现在眼前。

头顶明晃晃的灯泡持续向四周散发能量,偏黄的暖光覆盖整个房间,给屋内所有事物都镀上一层懒洋洋的暖意。

一张办公桌崭亮如新,墙上挂着一板计分表,上头夹卷着不少扣分记录。

宋知眠抬腿迈了进来,下意识观察四周环境。

当视线偏移到右手边后,她的瞳孔猛地撑大,高频率震颤着,像是看见了极为恐怖的东西。

右手边一道半掩的门前赫然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背对她站着,身段极佳,修身的改良旗袍有着火一样耀眼的颜色,一头长发以一根木簪子挽在脑后,簪子尾部坠着一颗水滴形红玛瑙,光是背影便能叫人想象出艳丽的姿容。

女人似乎感受到了来人的视线,缓缓转过脸来。

宋知眠呼吸一窒,在看清女人面容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小幅度后退了半步。

那个女人,根本没有脸!

流畅的脸型之上,如同覆盖着一张白纸,扁平、单调、苍白,没有五官的起伏。

但女人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宋知眠耳朵里:“同学你......”

下一秒,一道急切的声音迅速插入,打断了女人接下来的话。

“老师!可算找到您了!”

眼前的少女个子高挑,长相却十分幼态,穿着oversize的T恤衫,过长的衣摆垂到大腿根,隐隐约约间能看见底下被遮盖住的热裤。她似乎很激动,说话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手都在抖。

“找我?”女人疑惑地转过身,手里抱着一叠东西。

宋知眠一个劲儿点头,望着女人那张空荡荡的脸,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激动’到声线有些发颤,“没错,我一直在找您,没想到在这儿碰到您了。”

这话不假,她是真的没想到。

她真傻,真的,光是知道今天水逆,没想到一进来就碰上高能啊!

在女人开口询问前,宋知眠眼疾手快,俯身去捡地上掉落的一页纸。

那页纸恰好遗落在女人脚边,目光向下触及到女人的脚,宋知眠像是被烫了一下,弯腰的动作有片刻的凝滞,她克制住内心叫嚣着拔腿就跑的欲望,一遍遍反复催眠让身体放松到自然状态。

指腹触碰到那张纸,宋知眠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上头的内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重点。

待她直起身抬脸的那一刻,唇角适时扬起一个自然无害的弧度,带着女高中生青春洋溢的味道,灿烂得十分抓眼。

她自然地将手中那页纸递了过去。

“裘老师,给。”

女人微微偏头,接过那页纸后夹进了怀里抱的那叠东西之间,开口有些惊讶:“谢谢...不过,你认识我?你是哪班的学生?”

空无一物的面孔直勾勾正对着自己,即使没有眼睛,那股被注视的强烈不安感还是一分不落地传递到宋知眠的身上。

宋知眠不着痕迹地拉开与无脸女人之间的距离,背在身后的双手将衣角绞成一团,视线不自觉向下偏移。

那双熟悉的高跟鞋再次出现在视野中,不过这次穿着高跟鞋的脚不再扭曲,而是规规矩矩的,脚踝白皙纤细。

鞋身鲜艳到要滴血的颜色配上女人火红的旗袍,非但不突兀,反而因这姣好的身材更生出几分韵味。

她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女人怀中抱着的一小叠资料,和脚边散落的纸张材质十分相像,纸上熟悉的排版激起她心中的一个猜想。

这样的着装打扮不可能是学生,更不可能是规则中‘不存在’的宿管,那会有什么人抱着一叠资料来到宿管处呢?

宋知眠微微眯起眼,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只能是备完课抱着教案来宿管处熟悉环境的新老师。

至于为什么是新老师......也只有年轻的新任老师才会在遇到学生时不仅对不上号,还愣头愣脑地反问对方。

她在掉落的那页教案上方看见了这位新老师字迹娟秀的签名——裘安遂。

宋知眠当下可以确定,这个姓裘的新老师就是一开始站在宿舍门外的那个‘东西’。

奇怪的是,眼前的无脸女人虽然诡异,但宋知眠并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

要知道,前一次对上那‘东西’,即使不在一个空间里,宋知眠依旧被吓得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拼命跑。

无脸女人和那个女鬼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宋知眠脑子里转个不停,面上却未表露出半分,声音又甜又脆,一口一个‘裘老师’喊着,避重就轻捡着话头就开始谝。

“谁不认识裘老师呀,您长得好看教书也厉害。”

“您是不知道......”宋知眠稍稍前倾,抬手半遮在嘴角,灵动的眼瞳一眨一眨,“大家明面上不说,其实都争破脑袋想当您的学生呢!又漂亮又端庄又有能力的老师,换我我肯定天天缠着您不放,成绩这不得一飞冲天势不可挡呀,不拿个年级第一都说不过去。”

“哈哈,真的吗?你也太可爱了。”女人被逗得笑出声,拿手掩了掩并不存在的嘴,听语气心情似乎很愉悦,“我第一次来支教,没有什么经验,能和大家处好关系的话那再好不过了。”

支教?

宋知眠心头一跳,面上不显山露水,嘻嘻哈哈地和无脸女人继续交谈,脑子却转得飞快。

首先,她事先大致探索过整片宿舍区,虽然很多地方来不及亲自进去查看,但总体不难看出。

宿舍区域虽然不大,可光是宿舍楼的装修和设施,远远能达到二三线城市中学的平均水平,显然不是贫苦山村有能力建造的。

不论怎么看都不该是会被分配到支教的地区。

...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老师您太客气啦,喊我小宋就好。”

宋知眠边聊边退,不动声色地绕过那张办公桌,抬手摘下了墙上挂的计分表。

眼睫微微垂下,视线落在计分表左上角,红笔书写的日期格外醒目。

2001年5月3日,星期一。

五月三号是最后一张计分表的日期,但表中没有任何记录,往前翻最远能追溯到二月份,大概是这个春季学期开始的时候。

记录停留在4月30日,上头用红笔勾画最新出炉的扣减分,看样子4月30号就是今天的日期。

表格里是日常的扣减分,没有特别的地方。三栋楼共有五层,一层四个寝室,管理层似乎很宽松,每张表上鲜少有扣分的现象。

宋知眠时刻注意着无脸女人那边的动静,嘴上不停,手也不停,将高中上课时一心二用的技能发挥到极致。

她抿起唇,费劲地想从计分表中挖掘出点什么,双唇紧紧绷成一条直线,小巧的唇珠卡在其中。

有点奇怪,既然今天是4月30,那为什么要提前收拾出5月3的表格?

而4月30号恰好是星期五,如果是为了方便下一周的记录,那又为什么单单只添了星期一的表,剩下六天呢?

这样的记录手法显然是故意为之,像是一种提示。

4月30号和5月3号,很可能发生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指腹摩挲过挂板背面,似乎蹭上什么,借着头顶灯泡打下暖黄的光亮,能看清手上沾染了小块小块的固状蓝漆,一抿就掉。

挂板...掉漆?

宋知眠猛地抬头,用手去细细触摸面前的白墙,随着掌心的挪移,墙上竟开始扑簌簌落粉,露出一道道开裂的细纹。

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一闪而过。

等等,时间不对。

这里所有设施早已老破不堪,却齐齐套上崭新的皮衣,就像是特地为了...

...为了迷惑她一样。

宋知眠迅速解开手机锁屏,屏幕正中显示的时间如同当头一棒。

当前时间:22:20.

自尾椎起突然攀附上一阵彻骨寒凉的冷意,整个后背猛地炸开,汗毛倒竖。

宋知眠清晰地记得,她进宿管处之前看了一眼时间,那个时候正好是22:20分。

也就是说,从她进入这个房间以来,时间一直没变!

“小宋?”

忽然凑近的声音,使得高度紧绷的神经差一点崩断弦,女人的声音几乎贴着耳畔响起,语气疑惑,温柔中带着点关心的味道,“怎么了吗?你在看什么?”

宋知眠下意识藏起手机,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她闭了闭眼,没有回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与刚才一般无二。

“没什么,裘老师。我就是想看看宿舍扣分情况。”

“最近有违纪行为吗?”女人的声音依旧近在咫尺,仿佛贴着耳后响起,“这么关心扣分情况,小宋是个好孩子呢。”

“是的,老师。”宋知眠扬起一个粲然的笑容,“大家都很喜欢我,因为我是个好孩子。”

宋知眠眉眼带笑,转过身去,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孔在眼前放大数倍,几乎快要贴上她的鼻尖。

一米七的身高在踩着高跟鞋的女人面前还是矮了半个头,女人俯身前倾的姿势最大程度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将她堵在这一方逼仄的空间。

宋知眠没有躲闪,反而直勾勾对上眼前这张空无一物的脸,藏黑色双眸在灯下闪烁,明亮如星。

“那您呢?您喜欢我吗?”

无脸女人似乎没有料到对方这样的反应,一时间愣在原地,“...当然,我喜欢好孩子。”

宋知眠却摇摇头,眼角下耷的弧度像是因沮丧而软软塌下的兔耳朵。

这样的神情并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太久。

下一秒,她主动踮起脚尖,蓦地凑近,消灭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距离。

“不是喜欢好孩子,是喜欢我。”

少女白皙的脸颊醺染上若有若无的绛红,丰润饱满的唇瓣在暖灯下泛着光泽,微微颤动着。那双深色眼瞳在此刻显得极为清澈,崇拜与爱慕下不掩阵阵令人发昏的狂热。

宋知眠的声音放得极轻,发到最后几个字眼只剩一丝气音。

她开口追问:“裘老师,您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志明大哥的嘴炮忽悠之路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