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走到姚清浦身边，向门外望去，李书文就看见了外边站着的清瘦老妇人。
在微弱的银白月光下，老妇人的脸色模糊不定，看着有些瘆人。不过仔细去看，可以看到老妇人脸上温和的笑容。看到李书文过来，老妇人还和蔼的对他说。
“后生醒了，是不是肚子饿了？”黑暗中，她看不到李书文手里的篮子。
“嗯，肚子饿了，过来拿几个白馍馍吃。”李书文礼貌回话。
“没有经过您的同意，就拿您家的东西，真是不好意思！”姚清浦歉意的对老妇人道。
“没事，没事！后生莫要客气。宴席上的好菜都被吃光了，现在只剩白馍馍，你们委屈了才是。明天大娘再做好吃的招待你们。”老妇人热情道，说完就越过两人，进到厨房。她摸着黑将手里的脚盆放到外间角落。
“大娘，您早点睡，我们回房了！”李书文对厨房里的老妇人喊到。
“后生莫要担心我咧！回去吧！”老妇人暗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见她还有事，李书文和姚清浦两人带着馒头回房间。
李书文咬一口馒头，细细咀嚼，艰难的吞下肚。放了几个小时的馒头不复出锅时的软烫，已经变凉变硬，吃进嘴里，越发让人干渴，要不是肚子急需食物填充，李书文特别想将手里的馒头放下。
房间里此时已经被晕黄的灯光照亮，姚清浦吃完两个馒头，就没再去拿。老药师和陈耀华还没有醒，房间里有些安静，他看着李书文皱着眉头吞咽，喉头滚动，两颊鼓鼓，心里暖呼呼的，书文即使皱眉头也很可爱！
他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李书文。
“书文，喝点水！”
李书文吞下最后一口馒头，从姚清浦手里接过瘦长的玻璃瓶子，瓶身触手温热，微微晃动的透明液体出现在眼前，他看了满脸笑意的姚清浦一眼，接受他的好意。
畅快的喝一口，李书文眯起了双眸，热水流到胃里，一路滋润嘴唇、口腔黏膜，最后胃里也传来一阵暖意，他叹息一声。
李书文喝一口，就将水递还给收拾篮子的姚清浦。
“清浦，你也喝！”
姚清浦放下手上的东西，没有矫情，直接接过水壶，举高，仰头喝完剩下的水。这热水是他用真元加热的，瓶子原本是酒瓶，体积小，装不下多少水，所以即使他想要多点热水也不行。
接过李书文手上的帕子，姚清浦擦干唇角溢出的水渍，解决了干渴，睡意渐渐上头。看一眼旁边的李书文，果然，这会书文已经垂下脑袋，一点一点，显然是在强撑。
“睡吧！书文。”
“.....嗯。”迷迷糊糊的回应了姚清浦的话，李书文直接向后躺下了，不一会就陷入睡眠。
姚清浦帮他脱下鞋子，盖好被子，自己也睡了。
晕黄的油灯被一阵风吹灭，房间里再次变成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微变白。第一声鸡鸣声响起时，李书文微微挣扎着试着睁开眼睛，却怎么也不能睁开。
看着他眼皮动了动，却怎么也睁不开，最后昏睡过去，男孩才算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这人没醒，看来那药已经见效了。
“快过来！”男孩儿朝着门轻声喊到。这会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激动的不能自已，第一次干这种事，果然很刺激。
很快就有几个男人进来，将李书文他们依次抬出去。
“哐当”一声，四人被粗鲁地扔到了车板上，车是独轮车，木板不宽，想要装下四个成年男人，就必须折叠着放。李书文四人像是堆肉似的，被叠放在板子上，被两个男人往村外推去。
“快点回来！别耽搁太长时间。”留在原地的男人对推车的一个年轻人告诫道。虽然只是简单的填海，可弟弟第一次干这种事，总是不能让人放心。
“知道了！大哥。”男孩儿利索的回应，看起来很是听话。男孩儿的哥哥这才微微放松些，只要按照步骤走，出事的几率不大。
无人的沙子路上，男孩儿的脸被灰白的天空照亮，可以看到他唇边的酒窝和亮的放光的眼睛。他不着痕迹地观察旁边年长的叔叔，看到叔叔脸上镇定的表情，他模仿着拉紧面皮，学习对方，让自己看上去更可靠。
他自以为对方察觉不到，实际上他的行为痕迹都被旁边的男人看在眼里。春安看着旁边的年轻人，就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干大事”时的情景，当时他不也是......。
此时在村长家的正房，老村长正在穿衣服，村长媳妇端着一盆温水进来，搁在脸盆架上，放到老村长面前，伺候老村长洗脸。等老村长脸洗完，她就到床边整理床铺，叠被，抚平，摆正，拢起蚊帐，一切事宜做完，就端起装脏水的盆往外走。
“桂枝！”
“......嗯？”顿了顿，老妇人没有动，只轻声应到。她的声音里透出一股疑惑，行动上更是微微有些迟缓，仿佛在想着心事。等了一会，没有听见后面传出声音，她就抬腿走了。
老村长站在房间中间，嘴角带着一抹笑意，脸上也透出一股快意，他在心里说，桂枝啊桂枝！你就认命吧！
......
两人轮流推车，谁也没有说话。
咸湿的海风鼓动男孩儿略大的裤腿，吹乱他贴额的短发，男孩儿眯起被风吹凉的眼睛，快步跟上前面的春安叔。
海岸边一个浪头打来，惊天动地般的涌上沙滩，之后海水慢慢消退，最后归于大海，只留下沙滩上海水冲过的痕迹。
男孩儿看着无垠的海面，心里突然就有些突突，他看一眼昏迷的人，终于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
这不是简单的走私，只需要低买高卖，挣钱而已。这是四条人命，活生生的。他刚才还感受到对方的体温，那是比他手还热的皮肤，他看到过对方皱眉，无奈地不能反抗下的昏睡，而现在，......却要他，却要他亲手将他们沉入海底。
他怕了！他不要！
他突然就想到他根本不需要做这件事，即使是他们的老板——老村长，这样吩咐他们，外来人有可能发现了他们的把柄，侵犯了临海村的利益，需要将外来人弄死。
杀人是不对的，村长这么做是犯法的！
男孩儿的心脏砰砰跳，他今年跟着父母到外面去长了一番见识，知道他们村子是落后的，是封建的。但是他从来没有排斥过他的家乡，因为他的家乡人都有情有义、淳朴善良的，可是今天这事却打翻了他的想象。
作为一个偏远的小渔村，临海村很少有外人来，所以信息不通，大家从未质疑老村长，才导致老村长现在的威望，可是老村长说外来人该杀，难道就真的如对方所说的吗？
不是的！老村长是封建余孽！老村长的思想古板！他必须劝服老村长，告诉他，不能犯法，男孩儿得出这个结论。
心里的想法瞬间鼓舞了他，他应该去和老村长谈谈，劝服他，让老村长回心转意，再建议老村长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只要与外面的世界接轨，不愁老村长改正思想。
但是现在已经到了海边，他旁边还跟着对老村长言听计从的春安叔，春安叔肯定不会听他的话，等他走了，说不定春安叔就已经将这四个外来人沉入海底。
怎么办？
男孩儿心里焦虑，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已经走了一大段路，他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鼓起勇气，正想和旁边的人说话，一声呵斥瞬间打断他的勇气。
“大壮！磨蹭什么？快过来！”
春安此时已经停下了独轮车，他站在高高的悬崖般的海岸上，只等着大壮过来，将这几个人扔下去了事。
大壮听见这一声怒喝，顿时脑子里想说的话萎缩了，他应了声，就小跑到春安叔身边，春安怒着脸，也不理他，只等着他帮忙抬起车上的人。
大壮却没有配合，他这会看到崖底翻滚的浪花，湍急的水流，心脏怦怦直跳，哪还能注意到春安的眼神。
“大壮，让你干这点事都干不好？”春安斜眼看着垂着脑袋瑟瑟发抖的大小伙儿，心里有气。
平时也没见他这么胆小啊！难道是到外边去一趟就变了。
见他还是不动，知道指望不上对方，春安只好一个人去干活了。
他拖出最上面一个年轻小伙，往涯边走，边走边念叨。
“莫怪莫怪！今生是你命不好，下辈子再投个好胎！”
眼看着就到了最边上，他放下这人，绕过他的身体，从头走到脚边，一点点往边上推。脑袋垂下去了，接着是肩膀，双臂......只差最后一点，等屁股推到涯边，这人就能掉下去了。
谁知道在他将人往下推的时候，“碰”的一声，他被人推了一把，重心偏移，他自己也掉了下去。
“啊......！”为什么他会掉下来？
春安这会掉下来，只记住了最后看到的那张彷徨无措的脸，他不甘心啊！
如果他活下来，他一定要狠狠地抽几巴掌解恨！
“啊！春安叔！呜哇......呜哇！”大壮顾不得什么外村人的死活了，现在他敬爱的春安叔被他无意推了下去死了，他完了！
“呜哇！都是我的错！春安叔！你回来！你回来呀！......”。
哭的稀里哗啦、泪流满面的大壮站在涯边，满脑子都是自责，他怎么就精神恍惚呢？怎么能？......既然春安叔是被他害死的，......他应该跳下去，以死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