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已经是下午五点多,秋天天暗的早,陈柏轩正皱着眉头,严肃地像碰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项目,实际上,那张冷然出尘的脸萦绕在水雾之中,修长有力的手臂微微绷着,专心致志地搅动着锅里的东西。
小豆豆对爸爸的脸没什么兴趣,同样皱着眉头,小手托着下巴忧心地看着动来动去的勺。
豆豆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这已经是第四锅了,大人们做饭都是这么辛苦的吗?她以后再也不浪费食物了,没想到一盘菜后面得有这么多盘黑乎乎的或者味道奇奇怪怪的菜。
“豆豆,来尝一口。”
听到爸爸带着一丝哄诱的声音,小豆豆赶紧捂住了嘴。
“豆豆难道不想让妈妈回来的时候吃到很好吃的菜吗?”
听到这句话,小豆豆犹犹豫豫地挪开了手,她已经尝了两次啦,就,味道怪怪的,没有张奶奶做的好吃。
小小的喝了一口,豆豆眼睛一亮,这次的味道就跟张奶奶做的差一点点,比之前的好多了!
看她这幅有些满意的小表情,陈柏轩轻轻笑了笑,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味道大差不差,鱼没有处理好,似乎有一点点腥味。
揉了揉豆豆的小脑瓜,陈柏轩温声道:“再等爸爸一会,豆豆先喝点梅子汤好不好?”
梅子汤处理起来容易,第二锅就成功了,小豆豆纠结地看着桌子上的空碗,之前爸爸已经这么哄过她一回了。
还没等小豆豆纠结出一个结果,“砰砰砰”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是妈妈回来了吗?”
豆豆跳下椅子,头上的小揪揪一颤一颤,跑到门口打开了门。
是苦着张脸的刘能和面无表情的刚子。
“真香啊!”
刘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咽了口口水,对上陈柏轩那副嫌弃且不欢迎的表情,才挤眉弄眼偷偷指了指豆豆。
陈柏轩蹲下身,说道:“豆豆先回房间看会动画片好不好。”
豆豆点了点脑袋瓜,陈柏轩把她抱去二楼的卧室,才敛去面上的笑意,问刘能:“怎么了?”
刘能左看右看,看看他腰上系得工工整整的围裙,又看看冒腾着热气的锅,再看看桌上已经摆上的两盘子卖相极佳的炒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该怎么说,你老婆要跑了?
说你当初打算不再提起死不承认的事可能要翻泡了?
说那个姓何的终于撬动了你老婆的墙角,马上两个人要在你老婆家里互诉衷情?
这也太难了吧!
刘能顶着长不敢开口的便秘脸,刚子只能指了指手表,让他抓紧时间赶快说,要是因为他们的耽搁让人捷足先登了,大佬头上绿了算谁的?
苦了苦脸,刘能用自己最沉着最冷静的语调说:“老大,收到跟着何千霖那头的消息,他开车出门了。”
顿了顿,他声音忍不住抬高了一些:“我这不是为了保险偷偷监、听了他电话嘛,老大这次你可真别教训我啊!我是为了保险,下次保证遵守法律法规做守法公民,绝不私自行动,真的!”
“说重点。”
“之前何千霖把刘文彬弄回来了,许小米这母老虎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她之前已经跟着何千霖见过人了,明天两个人还打算碰头呐!有句话说该拦的拦不住,瓜强扭不甜,那母老虎她……”
“叫大嫂。”陈柏轩半阖着眼,扣着衬衫袖扣的手一顿,原本清朗的眉目氤氲出一片山雨欲来,他的声音平静得吓人,“人在哪?”
“大、大嫂在自个儿家里。”
说道最后几个字,刘能的声音已经低的像蚊子叫,不敢抬头去看自家好兄弟的脸色。
“替我照顾好豆豆。”
陈柏轩利落地脱下围裙,拿过刚子手里的车钥匙,连外套都来不及拿,大步走向门外。
月光撒入车窗,他的半张脸隐没在月色里,眼底藏着一半阴翳一半狠厉。
没有人能夺走他的小米,没有人。
不管何千霖又和小米说了什么,他都不会放手,哪怕她已经知道他最不堪的一面,他也已经无法放手。
她是我的。
可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你留不住她。
身处深渊,如何能留得住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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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米拿起那本被搁置在桌子上的文件,雪白的纸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手指轻轻拂过最上面的那张纸,她深吸了一口气,向后翻去。
她不愿意被蒙在鼓里。
哪怕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看到那一一行行印刷得无比清晰的文字和数据之时,许小米依旧眼睛干涸得厉害,心里空落落的,说不上痛彻心扉,可也难受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个本该让她觉得温暖又甜蜜的名字,此时像一块寒冰一般,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冻的毫无知觉。
她茫然得一张张翻着纸,陈柏轩这三个字在她脑海里成了一张没有脸的怪物。
一行行印刷清晰的宋体字夹杂着一串串数字,勾勒出一个她不知道的,陌生无比的,拥有巨大财富和资产的陈柏轩。
心里太苦的时候,似乎呼出来的气也是苦的。
如果早知道自己穿进了书里,如果知道自己是那本霸总小说里男主的炮灰前妻,如果知道陈柏轩就是那个冷血笑面虎霸总,她说什么也会离这个装作的丈夫远远的。
多悲哀啊,不过几个月时间,她就把自己栽进了一个大坑里,她错把黑心莲当成小白花,她错把笑面虎认作善心美人,她以为自己在披荆斩棘保护弱小,却不知道她怜惜同情的人也许根本就在看她的笑话。
书里所有得罪过男主的炮灰,无一不下场凄惨,有个配角嘲笑霸总吃软饭起家,没到一个月就破产流落街头被小混混打死,想到这里,许小米的手抖了抖,雪白的复写纸撒了一地。
她如果没有发现这一切,是不是会落入和原主一样的结局?
许小米想要相信陈柏轩,比任何人都想相信自己喜爱的人,可她悲哀地发现,脑海里那些和陈柏轩有关的回忆,如今会回想起来都会让她忍不住产生怀疑。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晚,陈柏轩为什么会出现在酒吧?
刘能为什么对陈柏轩这个下属亲如兄弟?
陈柏轩与从前的小米从不亲近,为什么突然态度大变?
甚至,她根本无法克制自己恶意的猜想,比如说,陈柏轩缠着她追求她是不是另有目的?
比如说,许爸爸至今昏迷不醒,里面有没有陈柏轩的手笔?
她已经完全分不清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到底是那个被现实所迫仍然眉目清朗腰背直挺的冷漠青年,还是那个早有预谋冷眼操纵者一切的冷血下网人。
那个的会维护她,会保护她,会对着她撒娇要她洗头,会花好久时间做一桌不怎么好吃的菜的他,到底是不是真实?
*
客厅的窗户一直敞开着,雨水曾顺着窗沿落到桌子上,被晒干后又落上了一层灰。
许小米失神地看着这些红木家具,好像没多久之前,陈柏轩还在这别扭地吃着小点心。
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却在她被人污蔑的时候将她护在身后。
然而,一切都是假的。
也是,他之前明明说过,他不是什么风光霁月毫无怨恨的性子,也许,他不单单是如他所说恨过许小米,还一直恨着许家。
而自己,多傻,凭什么认为自己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顺带的关心,能让他对“许小米”这个角色的怨恨彻底消失?
明明他早就说过了,他并非良善之辈。
从头到尾,在圈套里的,都只有她一人。
陈柏轩停下车,在那栋陌生又熟悉的别墅下,看着里头铺展出的暖黄灯光,抓着钥匙的手紧了紧。
他曾经憎恨这个地方,曾经想带着豆豆离开永远不再回来。
那都是曾经了,如今他最珍贵的宝藏在这里,他却生出了畏惧。
上门女婿陈柏轩不应该有许家的钥匙,如果他打开这扇门走到那道亮光前,就是脱下了所有伪装,刨出最为肮脏的内里展露在她的面前。
禽鸟知道用色彩斑斓的美丽彩羽求偶,人也总是希望自己在伴侣面前完美无缺。
可此时此刻,他只想立刻到她的身边。
哪怕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