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翌日,徐安澜跟着时屿去衡豫食品,同去的还有?方汲。一行人没有?事?先通知,打了负责人高总一个措手不及。

他看到时屿身后的方汲:“时总。”他只看了一眼,面色如常,“您什么时候到的?”

“有?几天了。”时屿并没有?隐瞒。

高总愣了愣,很快恢复如常,“您请。”

时屿点头,没有多说。

高总是他爷爷身边左膀右臂的孙子,当初他要在云南设立分部,就把他派了过来。这?么一待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一行人到会议室,高总要召集高层,时屿阻止,“把井村项目所有?资料拿给我。”他强调,“包括报表。”

他绷着脸,只消一个眼神高总就明白了,但?他也早有准备。

会议室隔壁是间小休息室,时屿看徐安澜,“你跟方汲先过去。”

这?是要单独处理了。

方汲有?意见:“时总……”

话没说完,被徐安澜拉住,“好,我们先去。”她笑着对他,“开了这?么久的车,你不累?”

方汲脸红,倒是不好意思了,“对不起,徐律师,我忘了这?事?。”

他是习惯了来回奔波,山上山下的跑,这?徐律师是个小姑娘,坐惯了办公室,折腾不了。

两个人去休息室,只剩下时屿跟汪助理。

汪助理将最近汇总的资料发给?他:“了解过了,账目确实有?猫腻。”

时屿一目十行看,脸色沉了下来。

“徐律师,您说时总最后会……”方汲有?些紧张,他坐不住,又?怕影响徐安澜休息,只得在窗台边来来回回转悠。

徐安澜见状,瞅了眼跟会议室连通的小门,“你觉得时总为人怎么样?”

方汲怔住,为难。

“以前别人说时屿外冷内热,我不以为然。”徐安澜双手交叠,扣在身前,“商场如战场,不身在其中我不予置评,但?他如果不是诚心想要解决你的事?,他没必要去井村跟着你转了那么些天。”

他远没有他自己所说的冷血,相反,这?几天为数不多的相处,她眼中的时屿像是另一个人。比她以为的耐心,也比她以为的有?温度。

至少,妮妮给?他编的花环,他再怎么排斥也照样任妮妮戴上了不是。

方汲坐下来:“徐律师,我怎么样无所谓,只要村民的利益可以保障,我都行。”

徐安澜收住笑,难怪汪助理说方汲有?时候挺傻的。

她安慰:“你放心,你怀疑的财务问题是我们的王牌,我想,时总这会儿如果有?心要查,应该也看到了。”

而按照时屿的脾气……

时屿确实是发现了报表的问题,他不说话,只是一页接着一页的翻。

高总坐在他另一侧,早在方汲发函总部他就知道有?些事?瞒不住,“时总,分部目前整体呈亏损状态,这?事?不作假。”他选择坦白。

时屿又?翻过一页,依然不说话。

高总斟酌措辞:“我还是坚持最初的方案,云南得天独厚的条件,我们如果选择做快消品像果干,果汁这?些低成本,收益快的项目,公司很快就能扭转现状。”

时屿手一顿,看着高总,他目光灼灼,眸底似藏着冰雪。

但?其实他并没有?动怒。

高总硬着头皮:“普洱前期投入太大,从种茶到采摘再到制茶,最高的人力成?本几乎拖垮整个项目,甚至影响公司其他经营。时总,不光是前期,后期投入更是无法预估,无底洞啊。”

“不仅如此,普洱市场竞争又?大,研发的公司层出不穷,时总,光一个普洱项目,多少公司最后被拖垮?是,方汲是有能力,他定?期反馈的产品改良记录确实有?提升的空间,可是,时总,他研究了三年半了。”

高总自认自己是为公司的发展考虑,所以,他默许在账目上做了手脚,也跟总部隐瞒了一些实际情况,目的是逼退方汲,也希望总部能叫停普洱项目,将人力物力投入到其他更容易盈利的项目,保证云南分部不拖集团总部的后腿。

他翻开跟方汲签订的合同:“我们跟他签订的合同上所说的利润,这?个利润也没有具体到点,如果是因为他找了律师,我们未必会输。”

汪助理闻言瞟了他一眼,假如高总不是老高总的亲孙子,不是老爷子的左膀右臂,这?会儿时总早就让他去财务室结算工资了。

高总说了半晌,时屿对这一番辩白不置一词。他低着头,目光似在面前的资料,又?似思考。

原本信心十足的高总开始慌了,在他犹豫要不要再次开口解释的时候,时屿抬头看着他。

高总的心沉到了谷底。

“你沉不下气,不适合这?里。”时屿眸光很淡,语气也是淡的。

高总深呼吸,却不辩解。

时屿递给?汪助理一个眼神,他点点头,离开。

“调你去衡豫普洱的酒店,有?意见吗?”时屿问。

他声音无波无澜,完全是商量的语气。

高总哑然。

汪助理不知道里头是怎么谈的,门再次被打开时,高总面上是轻松的。

“时总。”他看向时屿。

时屿站在窗前,他半撑着窗台,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这?个城市远没有上海的忙碌,车是慢的,人也是慢的。

他问汪助理:“合同拟好了?”

“是,顾律师看过的。”

“好。”

时屿去隔壁,汪助理摸不着头脑,赶紧跟上。

休息室里,徐安澜跟方汲分坐在两个沙发,一个闭目养神,一个正看手机。

门一开,方汲立马起身,手机还被他捏在手上。

时屿看在眼里,随即,视线落在徐安澜脸上。她闭着眼睛,许是听到声响,她慢悠悠睁眼看来。

“时总,结束了?”她朝他一笑,“是不是轮到我们谈谈了?”

徐安澜对他客气又?疏离,仿佛他们昨晚在星空下的夜聊都是一场梦。

时屿几不可见的蹙眉,他解开外套扣子,落座。

“徐小……徐律师。”汪助理改口,将文件递上。

这?是针对之前跟方汲签订的技术合同的补充协议,徐安澜意外,仗都没打呢,对方先投降了?

她狐疑的目光,时屿却笑了笑,示意她先看。

比原先合同更为苛刻的补充协议,徐安澜只看了一半就忍不住要对那个刚刚才?让她改观的男人发火。

“时总。”她拿着协议到他跟前,就差把协议甩他脸上了,“我想请问您,哪位律师这?么有?才?能写出这样一份将劳动力压榨到极限的协议?”

她站着,他坐着,她怒气冲冲,他一脸平静。

诡异的一幕。

他眸底甚至隐约含着笑,静静看她发脾气。任是谁不知前因后果的看到,都会觉得她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

徐安澜是真气,怒气直冲脑门,可她很快控制住,平静下来,“抱歉,我的问题。”她指着协议,一条条跟时屿说理,“阶段性验收的条件您不觉得苛刻吗?还有?,两年内必须改良普洱的品种以及食品应用的推广,您确定?这?不是在刁难人?”

“最后,方汲任劳任怨,所有?的技术专利却都归你们所有?,时总,您可真不是一般的生意人呢!”

徐安澜睨他:“奸商非您莫属。”

时屿还是笑,他目光转向一头雾水的方汲。

“徐律师。”方汲反应过来,“能让我看看吗?”

徐安澜把协议递过去,时屿这?才?开口,“站着不累?”

“我没跟你开玩笑。”她已经心平气和,略一思?索,便在心里计划好这场仗要怎么打了。

他摊手:“我也没有跟你开玩笑。”

徐安澜:“……”

可他这?模样分明就是……就是……

反正,她说不上来。

“时总。”方汲突然插话,“我签。”

徐安澜难以置信:“方汲?”

她都还没正式开始发难,他却先低头妥协了,这?还怎么谈下去?

方汲却认真理了理自己身上的T恤,抚平因为不安与忐忑被揪乱的下摆,他走到时屿跟前,认认真真看他,又?认认真真弯腰,朝他鞠了个躬。

徐安澜莫名,她看看方汲,再看看时屿。

“想清楚了?”时屿敛了笑。

方汲用力点头:“想清楚了。”他转向徐安澜,“徐律师,也谢谢您。”

他把自己最关注的那一条给她看:“时总愿意给井村百分之十的项目收入。”

不是利润,是收入,也就是说无论这个项目整体收支是否盈利,村民们都能拿到收入的百分之十。

徐安澜接过来仔细看,看完,内心震动。

光看这?一条,时屿亏了,可伴随着高诱惑的是几近苛刻的条件,对方汲而言仍旧算是吃了大亏了。

“方汲。”时屿心底也有?意外,他看向方汲,朝他伸出手,“协议里标注的是井村,不是你方汲个人。”

负责管理的人是方汲,利益方却是村民。这?是保证了有?一天万一方汲忘记初心后私吞下衡豫支付的百分之十项目收入款,抛下井村的村民。

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

方汲握上去,很激动:“谢谢时总。”

时屿都感觉到他手心的汗:“权利和义务,方汲,最后一次机会你考虑清楚。一旦签下这?份补充协议,意味着你要付出的更多,如同你的律师说的阶段性验收、后续品种改良、针对普洱的食品研发,都将比上一份合同更为严苛。”

“方汲,你敢不敢?”

徐安澜不由看着面前这?个人,他目光里透着坚定?,不似她前几天在机场见到的那个憨憨的只知道种茶的方汲。

“当然!我是吃井村百家饭长大的,我这?辈子就打算扎根在村里,一辈子都不会走。”方汲松开手,“谢谢您,时总。”

时屿点点头,英俊的脸上显出几分暖意。

徐安澜沉默。

中午是在公司食堂吃饭,徐安澜跟时屿面对着面的位置,她憋了大半天,看看他,低头吃两口饭,再看看他,又?吃两口,其实她都没怎么吃。

时屿觉得好笑:“徐律师,下饭菜?”

徐安澜:“……”

她撇撇嘴:“时总,您还是保持您的高冷吧,更符合您的气质。”

时屿笑了笑,继续吃饭。

食堂伙食不错,大约又?知道大老板来了,水准在平时之上,味道不比外头餐厅差。

徐安澜吃了两口,索性放下筷子直愣愣看时屿。他吃饭速度挺快的,不像圈里那些贵公子讲究得一口饭得配上多少菜,再慢条斯理,动作优雅。他就是埋头吃,一口饭一口菜,速度很快。

“您这是小时候没吃饱饭?”她打趣,挺损的。

时屿抬眼,咽完嘴里的东西才说:“能快速解决的事?情,浪费那时间干什么?”

徐安澜一噎,竟无言以对。

工作重要,所以,吃饭成了浪费时间的事?情?

然后,她就笑了起来,那些迷恋时屿迷恋得要死要活的姑娘们可都看走眼了啊。

转念一想,徐安澜又?觉得自己该道个歉。时屿总说他自己是个生意人,但?在这诡秘的商场他足够坦荡,也足够善良。

“时屿,对不起。”她是个知错能改的好姑娘。

时屿诧异,不懂她没头没尾的这?一句,可他还是说:“不容易,能得您一句对不起。”

徐安澜翻了个白眼,重新拿上筷子,“你不是说自己不是慈善家?说你帮不了每个人?”

时屿看她餐盘里还是满满的量,放慢速度,“我确实不是。”

“那你还给?井村这?么优厚的条件?”

“我记得刚才?是你在骂我是压榨劳动力的奸商。”

徐安澜“啧”一声:“我都道歉了。”

虽然,她还是觉得那些条件对方汲而言确实是太苛刻了,假如给?她时间谈,总能再谈下来一些。

时屿声音里染上一丝笑意:“我想要的只是方汲这?个人。”又?觉得这?话有?歧义,他解释,“他的技术和韧性。”

“只要他敢留下来,普洱的项目就不会亏。”

他是个生意人,这?话一点都没说错。这?是他衡量过后的决定,若没有?盈利的长远空间,他绝对不会无底洞的投入。如高总所说,要真正盈利或许看不到尽头,但?也有?可能会大爆。

他愿意冒这?个风险将机会留给?方汲。

徐安澜一愣,心底仿佛有?根柔软的弦被触动。这?感觉不对,她戳了戳餐盘,她可不想招惹他。

可他笑这?么好看干嘛?

“哦。”徐安澜想了半天,回了这?么一个字。

两个人一时又没话可说,那股淡淡的距离感重现,时屿眼角眉梢都透着几分遗憾来,忽然怀念起昨晚的夜谈啊。

一离开井村,她又变成了徐律师,对她全身竖起的客气和疏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股难以名状的难受。

解决完方汲和公司的事?情,汪助理去订票,他们决定晚上回上海,下午方汲做东说要带他们在市里逛逛。

徐安澜被方汲带着买特产,时屿陪着逛,接到许沐电话。

“跟你们那位徐律师相处如何?”许沐揶揄,“有?没有情感对情感上的深入交流?”

时屿:“……”

他看了眼挑挑拣拣的徐安澜,没答。

不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啊。

许沐惊讶得不行:“那我可自己解读了啊。”

时屿这?才?骂了一句。

许沐连说“好”,说正事?:“城市沙滩的项目如您所愿让给?徐氏了。”他一想起就觉得肉疼,“放心,绝对做得没有蛛丝马迹,徐家肯定看不出来。”

他捂住心口,抓了两把,“唉,我就是肉疼啊。”

一向正经的许沐也变得不那么正经了,时屿笑斥:“跟老张走这么近,变黑几度了?”

许沐:“……”

他不甘心,怼:“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别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许沐这?是意有所指。

时屿拧眉:“能不能好好说话?”

徐安澜挑了一篮子特产,看向他,“你要不要……”

见他在打电话,她及时收住,想了想,索性帮他也挑一套。

“能啊,我这?不就是在好好说话?”许沐明示,“说你瞎折腾。”

可惜,时屿还是没懂。

许沐似真似假的感叹:“我爸妈怎么就没再给?我生个妹妹呢!我那个堂妹啊不争气,早早就把自己送了出去,要不然啊……”

要不然给时屿使几个美人计,十个八个项目他都得乖乖送上来。

这?是越说越离谱了,时屿果断挂了电话。

许沐听着耳边的“嘟嘟”声笑了起来,他可就等?着某些人打脸的那一天。

折腾,可劲的折腾吧。

徐安澜又?拿了个篮子,跟她自己的一样,放了一模一样的一套特产。

时屿走到一边,他又?找出许沐的名字,劈头就问:“你这?……还有?徐安澜其他资料吗?”

他难得这?么支支吾吾,因为别扭,他背过身,轻咳了两声。

电话那头毫不留情的一顿笑。

“你指什么?”许沐边笑边问。

时屿:“……”

“算了,不用了。”他又?挂了电话。

他是想起了徐安澜说过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但?背后调查她也不好。

时屿站在特产超市,自己拿着手机百度。PTSD的症状不少,他研究了几条,越发觉得不对。

徐安澜不该是这样的。

他又?点开一条释义:【PTSD:网络热梗,指某个有影响力的事?物,在过去很长时间之后,依旧有热度,有?话题。】

时屿:“……”

联系之前徐安澜讲电话那模样,他就知道又?是自己犯蠢了。

现在的小姑娘啊,真会玩。

时屿无奈,他看着百度栏里关于PTSD的浏览记录,真是碍眼得很呢,明晃晃在说他跟她之间有多少条沟。

他动手一条条删除。

店里忽然一阵骚动,只听汪助理一声:“徐小姐!”

时屿手一抖,原先还悠闲选特产的小姑娘朝他跑来。

“安澜?”他下意识把手机一藏。

徐安澜神色凝重:“对不起,我有?急事,现在就得回上海。”

作者有话要说:老时:小姑娘又对我冷淡了。

小徐:你也没对我多热情。

老时:还不热?

沫子:就这么点?开玩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