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小伙计斜眼觑了一眼景云熙:这位夫人是真心要买书的么?别不?是什么都不?懂过?来附庸风雅的吧?!
“我能问问你,这书是怎么印出来的吗?”
景云熙笑着想问,“这是单版——”
“哟,夫人您这话问的,”
那小伙计没等?景云熙问完就笑了起来,“自然是印家印出来的——个个都是老工匠,一毫差错都不?出的!”
大约是怕景云熙挑刺他们店里书的质量,这小伙计说的时候,还刻意提高了声音。
“你好好——”跟在景云熙身边的王嬷嬷一皱眉,就要训斥这小伙计。
“这本,还有这本——”
景云熙一摆手止住王嬷嬷,挑了几本道,“我要了!”
小伙计殷勤又介绍别的,景云熙却没听他说什么,而是转脸看向那边一个角落。
那边一个中年男子,正盯着她像是欲言又止。
这中年男子身边,还拉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都是匠人打扮,看着既不?是店里的伙计,跟来往采买的衣衫飘飘士子们的打扮一比,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怎么还不?走??”
就在这时,一个像是墨阁的管事过?来冲那中年男子低声斥道,“我说了,我们墨阁不?缺坊刻匠人,滚……站在这里耽搁我们生意!”
那中年男子唯唯诺诺像是想恳求什么,却被那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拽了一下衣襟:“爹,咱们走?吧!娘该等?急了!”
“师傅留步。”
看着这父子两人被轰出墨阁,景云熙眸色微闪,不?动声色追了出去叫住了这两人。
“夫人!”
那中年男子连忙施礼。
景云熙将人往一旁带了带,免得站在墨阁门口?这边,而后?笑道:“师傅刚才是要跟我说什么吗?”
“不?敢不?敢!”
那中年男子有点局促地连连道,“小人,小人就是听夫人说了……单版……”
景云熙眼中一亮道:“你是坊刻匠人对吧?你懂印刷这些东西?”
“我爹是最好的版匠,都是被恶人故意赶出来的!是他们不?懂好赖!”
一旁的男孩子大声道。
中年男子连忙阻止孩子,看向景云熙有点尴尬道:“小娃子什么都不?懂,言语冒犯,夫人恕罪!”
说着又道,“孩他娘身子不?好,吃药花钱,家里实在是难过?了,没办法?找过?来想讨个活。”
“我爹可厉害了,”
一旁的男孩子看着他爹急急又道,“他弄得字是活的,比——”
“住口?!”
中年男子着急了,训斥道,“天下能工巧匠多了,早就说过?,爹能想到的,旁人也?能想到,平日里怎么教你的,做人要懂得谨慎谦敬,哪有自己夸自己的!”
活字?!
景云熙心里猛地一跳。
在这大景朝,雕版之后?,民间也?总有一些能工巧匠想到活字印刷吗?!不?管是不?是,可见这中年男子是一个肯自己琢磨的工匠……
这不?正是她想找的人吗?!
“我雇你!”
景云熙看着这中年男子道,“你以?往干活是什么价钱,我一样给你,如果?你能按照我说的琢磨出来一些新东西……我加倍给你工资!”
中年男子一怔,尽管工资两个字他一时没太懂,但也?大致知道眼前这位夫人的意思。
“敢问夫人,是哪家书坊的坊刻活?”
中年男子眼底透出几分惊喜道,“只要夫人吩咐,小人一定全力?去做!”
说着,又几分担忧道,“还要跟夫人说句实话,小人在坊间得罪了人,京里的许多家书坊,都是不?用小人的……”
难道这位夫人,是哪家书坊背后?的管事夫人?!
只是他得罪了之前的雇主,那雇主在京都很有几分人脉,况且书坊的坊刻雇人,也?都是讲究一个师承和关系。
去了几家,他都找不?到活干。有的是才找到就又被辞了的。
这位夫人不?知道是哪家的,也?许并不?知道他的情形,跟了这夫人过?去,说不?定过?两日又被辞了,倒不?如提前说明的好。
“没事,”
景云熙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来我家,我跟你细说!”
那中年男子欣喜地连连答应。
找好了人,景云熙看看时间,只让王嬷嬷跟这中年男子交代,她带着白杏又去了几家墨阁逛了逛。
果?然,第一家墨阁的伙计确实没有说谎,这里印刷的书籍,最好质量的,也?都跟她刚才看到的一样。
这让她心里更?加笃定了那个念头,毕竟印书,办墨阁什么的……在这个时代,很受正统吹捧的一项生意。
真能办好,跟单纯的餐饮生意不?一样,那可以?名?利双收!
她买了几本有关大景朝地理名?物之类的杂著,又瞧着买了一个小摆件,约摸着时间,就回了家。
那中年男子果?然已?经到了,在侯府下人的引领下,战战兢兢地进了西园这边。
这一次,他没带那个孩子,想来是应该先将孩子送回了家。
“夫人!”
看到景云熙后?,这中年男子噗通一声赶紧跪下,“小人张晟见过?夫人!”
他刚知道,这位夫人,竟然是诚远候府的夫人,是当今皇帝的亲姐姐元长公主!
“坐吧!”
景云熙拿着才买来的一本书,坐在西园这边一个六角亭的石凳上道,“坐下说话!”
张晟哪里敢在她面前坐,见她示意坐下,连忙就在一旁一块小湖石上斜斜坐了一点,紧张地脊背都绷起来了。
景云熙见他这样,也?没多让,便直奔正题:“张晟是吗?张师傅,你听过?套版印刷吗?”
“套版?”
张晟一怔,“不?曾!”
“这是单版印的,”
景云熙指了指这书道,“你看,这上色不?怎么好看对吧?我听说过?,有一种套版印刷,印出来的东西,又清楚又灵动的,比这个呆板模糊的图强多了!”
一提起他专业的东西,张晟之前的那种不?安立刻减了不?少?,听到这话眼中顿时一亮:“夫人可能详细说说?”
景云熙就大致将自己了解到的一点套版印刷的方式,略略说了说。
主要是这活她也?没干过?,特别专业的东西她也?说不?出来,但好在了解一点这个理论。
“妙啊!”
张晟腾地站起身来,激动地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后?,连忙又请罪。
“你能弄出来吗?”
景云熙试探道,“想要试一试吗?”
张晟又是激动又是惶恐道:“夫人如此信任小人……小人一定要为夫人弄出来这套版刻印!”
没有人比他们工匠更?明白,有时候一点点拨,就能拨得云开见月明……一个好念头,有时就是工艺的一个大提升!
这种顿悟念头,一般人都会藏着掖着,毕竟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没想到夫人竟然这么信任他!
“你家孩子之前说的活字是怎么回事?”
景云熙笑了笑道,“是用胶泥还是什么,烤出来的单字,可以?灵活排版的那种?”
张晟登时惊讶万分:“夫人也?想出来了这个?!”
说着他顿时又羞惭万分,之前琢磨出这个时,他心里还有点沾沾自喜,以?他的直觉,再往深里琢磨琢磨,这活字印刷,说不?定会比雕版的更?好……
谁知原来他这自己以?为的“灵念”,原来早就有人想过?了!
景云熙笑了笑,心里也?是有点小激动。
这位张师傅看来,是个工匠里很喜欢琢磨新技术的人……她需要的正是这样的!
“也?就是想了想,”
景云熙淡定点点头,又抬眼扫过?偌大的西园,想了想侯府的布局,又道,“我在这府里给你专门找一个地方,那里就建一个刻坊好了,所需材料等?一应费用,你找王嬷嬷拿,建好后?你来管!”
张晟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刚才还以?为,这诚远候府下有墨阁坊刻的生意,夫人才有这么一个交代,眼下才明白过?来,这府里,原来竟然没有!
一切从头开始……
而他,就是诚远候府指定的坊刻管事了?!
“怎么,不?敢接手?”
景云熙一笑道,“只敢打工,不?敢当小老板吗?”
说着,又一笑补充了一句,“刻坊管事的工钱,可是另算的——不?会少?了你的!”
张晟激动地脸通红,噗通重重磕了一个头道:“小人愿意听夫人使唤!若是小人不?得用,夫人只管辞了小人!”
天大一个馅饼砸下来,他激动地眼神都有点恍惚了,眼眶发?红。他有了活干,妻子吃的药也?能买得起了!
这位夫人,可是他一家的救命恩人!
“去吧!”
景云熙想了想又叫住张晟道,“你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
交通不?方便,要是这张晟住的远,每天来往浪费时间是小事,他照顾不?到家里,也?会分心。
“小人家里只四口?人,小人母亲、小人夫妻两个带一个小儿——”
张晟忙道,“眼下家在西瓦舍坊区住,只是小人并不?是京都人,只是租住在此地。”
他父亲那一代开始就在京都混了,但都是混迹下流,虽然有手艺,但只要干活,总被层层盘剥……
挣来的钱,不?过?勉强糊口?。
京都的房屋,可不?是他们这样的人敢肖想的!
“那一起搬过?来,”
景云熙没有犹豫,“都住这里,不?要你租金——你只管用心做事!”
既然准备建一个刻坊,那肯定要占地的,员工宿舍也?得跟着提供,这一点没啥好纠结的。
张晟差点喜极而泣了,感恩戴德跟着王嬷嬷过?去了。
“夫人,”
看着张晟离开,玉杏这才过?来回禀道,“先前夫人出门时,卓姑娘来过?,奴婢说了夫人没在,还问了她有什么事,卓姑娘支吾过?去了,并未说明白。”
“卓姑娘?”
景云熙失笑,“她过?来能有什么事,肯定是想吃的了——不?过?出去跑这半天,我也?累,今天就不?叫她过?来了!”
逛街还是很累,虽然坐的车轿,但是也?很颠簸!
她拿起笔墨就坐在亭子里,让白杏叫过?来侯府的一个管钱帐的管事问了问大致行情。
一边问,她一边随便划拉着算算帐,买店铺要装修,人力?物力?财力?的消耗……
还有建一个刻坊大致的花销之类之类!
正感叹自己这元长公主也?没多少?钱的时候,又听到了一阵笛子声。跟昨天的笛声相?近,恣肆又动听。
“侯爷身体怎么样了?”
景云熙听了听这笛曲,看着侯府的这管事一笑问了一句。
“回夫人,陆神医说了,”
侯府管事忙笑回道,“这几日正给侯爷打算针灸,神医说了,针灸后?,侯爷身体会好很多!”
这一点是陆神医透出来的话,他们这些下人都听说了。
景云熙点了点头,怪不?得,原来这位侯爷身体好了一点,都能将笛子吹这么好听了。
什么时候找个借口?,见一见这位呢?
这么想着,景云熙心里微微一动,看向笛声响起的那边,清亮的眸色闪了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