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舟闻言乖乖地在椅子上坐下了,双手放在大腿上,正襟危坐,看起来十分乖巧,声音还是低哑的,“师尊,请说。”
沈重澜看着那一大盆水,抚着额头,有些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是弟子做错了什?么吗?”顾轻舟看他一副困扰的样子,不由自主开始咬手指,眼眶发红,像是要哭出来。
“不,不是。”顾轻舟这样,搞到沈重澜也很慌。他是第一次带孩子,带的却是顾轻舟这种高难度的,有过心理创伤的孩子。他斟酌着词汇,尽量不让顾轻舟对他的意思有所?误解。
“小舟,之前师尊就已经跟你说过了。你要知道,你还是个孩子,你需要被照顾,而不是反过来照顾师尊。”
顾轻舟抬起黑漆漆的瞳仁,里边满是不解,问道,“可是我想照顾师尊,弟子照顾师尊不对吗?”
“等为师年迈了,就可能需要小舟的照顾。但现在为师还很健壮,可以照顾小舟。”沈重澜抬起自己那没几两肉的瘦胳膊,在顾轻舟面前晃一晃,谁知道用力过猛,开始剧烈地咳嗽,嘴角渗出鲜血。
这让顾轻舟更想照顾他了,师尊成天咳嗽,走不了几步路就要呕血。这幅病恹恹的样子,就很需要他的照顾。
沈重澜被看笑话了也不恼,又正色道,“且先不管这些,为师就是想告诉你,不必老是讨好为师,为师是绝对不会离开小舟的。”
他知道顾轻舟一切讨好都是因为害怕被抛弃,就是因为害怕被抛弃,所?以才做出种种讨好的举动,试图通过被需要证明自己的重要性,证明自己对对方是有用的。
“是真的吗?”顾轻舟有些不敢相信,他磋磨着手,脚趾都紧张得蜷缩起来。师尊真的不会抛弃他吗?
“是真的!”沈重澜点点头,桃花眼装着顾轻舟瘦小不自信的模样,语气中充满认真。
这样交谈了一番之后,顾轻舟似乎是暂时相信了沈重澜说的话,之后几天都没有小心翼翼的讨好动作。
只是伤口愈合发痒,搞到他整日心不在焉,总忍不住用手去挠脸上刚结好的血痂。
“不准去挠。”沈重澜倚在贵妃榻上,放下手中的话本,眉心微蹙,桃花眼中似有怒火,望着远处正要抬手的顾轻舟。
因着顾轻舟脸上的伤,沈重澜放缓了回云仙门的脚步,和顾轻舟在客栈里呆了数月,就为等他那伤口痊愈。
这几日就是伤口恢复的关键时期,如今顾轻舟脸上没有再缠着厚重的纱布,他
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直接袒露了出来,右脸上一大片血痂,看起来极其狰狞。
顾轻舟坐在凳子上,正在学写字。沈重澜今日教了他怎么写自己的名字,他只写了一次,歪歪扭扭,却没有放在心上。就开始执拗地写“沈重澜”三个字,表情无比认真,像是虔诚的信徒在给自己的神?佛朝圣那般。
他的手还很小,但是手指却没有像起他的孩子那么短粗,而是很细长,勾住那纤细的毛笔,将自家师尊的姓名,一笔一划勾勒得很仔细。
但是那右脸上恼人的痒意如同附骨之疽缠绕着他,他忍耐多时,不过刚刚抬起手,就被一旁看话本的师尊给发现了。
他放下手中的毛笔,回头看那张孱弱却清丽的脸,凤眼写满认真,嘴唇嗫嚅着开口,“可是师尊,弟子很痒。”
那边的沈重澜听了他这委屈的话语,叹息着摇摇头,还是往他这边来了,轻声道?,“这伤口愈合,是会发痒的,发痒就说明它在愈合,明白吗?”
其实顾轻舟脸上的伤太严重了,沈重澜知道是一定?会留下疤痕的,但是他还是想要尝试一下,好好去呵护这些伤疤,看会不会将那些疤痕淡化一些。但是忍受这些痒意,着实是十分难受的。
“弟子知道,弟子会努力的。”顾轻舟很听话,他又执起手中的笔,在纸上写沈重澜的名字。
“怎么一直写为师的名字?”沈重澜拿起他写过的纸,细细端详,很困惑,“怎么为师的名字都写的比自己的名字好看?”
“那是因为,”顾轻舟握住毛笔的手指微微蜷起,嘴角细不可察地勾起,“弟子觉得师尊的名字更好看。”他没有说的是,不仅仅是字,师尊身上的一切他都觉得极好。
沈重澜丝毫没被他满口的花言巧语迷惑,吩咐道?,“不准再写师尊的名字了,将你自己的名字练习五十次。”他本想说一百次,但是顾念他还是个小孩,就算了。
顾轻舟闻言乖乖写字,一脸严肃表情地写出很多歪七扭八的顾轻舟。忽然,他嘴角咬得死紧,手指将毛病抓紧,似乎要将它硬生生折断。
“是又痒了吧。”沈重澜看他这副巨痒难忍的样子,有些不忍心,微微俯下身,将一张绝美的容颜靠近顾轻舟。
从顾轻舟的角度,能看到他小巧挺直的鼻梁,微微上翘的嘴唇,和白皙的下颌。只见那娇俏的唇微微张开,有如似兰一般清润的气体温柔地拂到他的脸上,缓解了他右脸上的痒意。
他有些感动,声音有些颤抖嘶哑,“师尊。”
“别动,”沈重澜没觉得这些关怀的举动有什?么,冲着他眨巴了几下桃花眼。
他记得他小的时候总会撞到东西,然后流血之后结痂,他也很想去扣。但是师尊都会给他的伤口扇风,缓解他的痒意。所?以就算经常受伤,他身上都是一片无暇。
所?以他将这个传统传递了下来,算是一种传承。
顾轻舟只感觉那些冰凉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药香,轻柔地抚摸自己的右脸,让自己躁动的心沉静了下来。
师尊真的是仙子吧?纤尘不染,长得那般美,却有一颗比谁都要柔软的心肠,真是如同天仙一般的存在。
“以后若是痒了,记得告诉为师。为师给你吹吹。”过了许久,沈重澜才慢慢撤开,这才看到你顾轻舟发红的耳尖,上手揉了揉,“怎么这般烫?”
小孩子的耳朵是很好玩的,耳肉饱满,耳骨柔软,揉弄起来有奇妙的手感,沈重澜有些沉迷其中。
顾轻舟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每次师尊靠得近了,耳朵就会不自知地发烫。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他只能摇摇头,“弟子也不知。”
他那副苦恼的样子,将沈重澜逗笑了,他松开了顾轻舟被自己玩弄到发红发紫的耳朵,带着戏谑,说道,“要不这样吧,以后我给你吹吹,你的耳朵就让我捏捏。”
真是个划算的买卖,顾轻舟耳朵上的触感是真的很好。沈重澜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桃花眼都放出感兴趣的光。
顾轻舟自然不会拒绝,他长长的睫毛抖啊抖,似乎有些紧张和羞赧,“那,那就麻烦师尊了。”
“不麻烦不麻烦。”沈重澜不禁觉得不麻烦,还觉得乐在其中。
后边的那些天,顾轻舟脸上发痒的频率增高了不少,沈重澜也过了一把揉耳朵的瘾。那软软的耳骨,在自己的揉弄下,能变成柔润的一团,散开后,又恢复到原本的形状。
顾轻舟右脸上那些黑色的痂在悉心呵护下,一点一点自然掉落,逐渐露出皮肉来。但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以后师尊都不会给自己吹吹了。
沈重澜看着镜子里的画面,也细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果然这疤痕不是悉心呵护就能好的。
只见顾轻舟狭长的丹凤眼下,纵横密布着红色的疤痕,他们交错缠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阴郁恐怖。
唉,希望就算有这些疤痕,在自己的悉心呵护下,顾轻舟也能健康长大吧。
想到这里,沈重澜轻轻叹了一口气,却被敏锐的顾轻舟捕捉到了。他漆黑的瞳仁倒映着镜子里疤痕密布的自己和姿容太盛的师尊,师尊脸上光洁得如同天上的朗月,让他自惭形秽。
而沈重澜的一声叹息,无疑是给他脆弱心灵的一次重击。所?以师尊这几日来的温柔,都是为了能让他的相貌恢复如初。但是如今失败了,所?以就对自己感到很失望了对吗?
像是受到这些古怪念头的驱使,他竟然出声问道,“师尊,弟子这样是不是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