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车窗上,带来滴滴答答的脆响。车帘被湿润的微风吹起,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车轮碾过雨水积成的小池子,溅起淤泥,空气中都是泥土和青草的香味。
沈重?澜这才?知?道,江南到了?。
他睁开?眼,撑起身子,已经是傍晚时分?。路上的行人撑着油纸伞,神色从容的踏在青石路上,男女老幼,端得都是一个恣意风流。
马车终于缓缓停下,顾轻舟掀开?幕帘,伸出一双修长的手,“师尊,弟子抱你下来。”
沈重?澜见他额前的头发被雨水打湿,那双好?看的带着英气的丹凤眼专注地看着自己,不急不躁地等着自己。
可能是觉得这样的顾轻舟温柔中透着性感,他竟然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放在顾轻舟手心里。他的手很小,衬托得顾轻舟的手很大很宽厚。
顾轻舟也愣住了?,似乎正在消化?自家师尊仅有的一次主动。他很高兴,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去,轻轻一拽,将他松松抱进怀里。
臂力惊人的顾轻舟,他能一手抱着沈重?澜,一手打着油纸伞,一边嫌弃沈重?澜,“师尊太瘦了?,要吃胖些才?好?。”
沈重?澜不理他,东张西望地找胡安的身影。
“我让师弟去办事了?,晚点师尊就?能看到他。”顾轻舟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说,弄得沈重?澜耳根发烫。
映入眼帘的是古色古香的院落,白色墙面,灰黑色屋檐,旁边流淌着静谧的清澈的河流,走?过黑灰色的大门?,便是偌大的主院。红漆木桌,香烟袅袅,一旁的炉火烧得很旺,驱散了?沈重?澜身上的寒意。
“顾轻舟”
“嗯?”
“放我下来走?走?。”
“等等。”顾轻舟将他放到软塌上,姿态自然的蹲下身,大手执起他秀气的脚踝,给他套上靴子。顾轻舟的手很烫,和沈重?澜周身的冰冷形成对比,他带着怜惜,用自己的大手去捂他白皙如玉的脚,同时,手臂一挥,炉火烧得更旺了?。
不知?道是炉火太旺了?,还是顾轻舟的掌心太热了?,沈重?澜感觉自己的心跳失了?频率,脸上也开?始发热发烫,“行了?,我自己可以穿。”
顾轻舟却手脚麻利的帮他穿好?了?,此时欢快的脚步声从前院传来,还伴随着阵阵犬吠。
胡安带着小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要知?道,土冶门?离江南可是隔了?十万八千里远,谁能不喘谁是神仙。
“师尊!你看看这是什么!”他邀功似的抓起地上的小黑狗,笑得龇牙咧嘴。
“小黑!”沈重?澜原本雾蒙蒙的眼睛此时都被点亮了?,嘴角弯起。
小黑高兴得四处扑腾,对着沈重?澜伸着舌头,四肢伸向沈重?澜,似乎是想要让他抱抱。
“小黑,好?想你诶。”沈重?澜将小黑搂紧怀里,被它舔得满脸都是口水。太可爱啦,他笑得眉眼弯弯,脸上的病气也被驱散了?几分?。
顾轻舟被他这个笑容怔住了?,又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献宝一样,“师尊,你看看这是什么?”
“啾咪啾咪!”胖丁一蹦三?尺高,似乎是很不满沈重?澜抱着小黑。
“汪汪汪!”小黑也是不昂示弱。
沈重?澜被吵得头疼,只得一手一只小黑,一手一只胖丁,左拥右抱,和和美美,活像个昏庸无道的君主。
“师尊,我呢?”顾轻舟眸子含笑,充满揶揄意味地调戏他。
“滚。”
被骂了?的顾轻舟似乎回到了?魔化?之前的样子,也不生?气,笑了?笑就?到厨房去做饭。
胡安看院落挺大,也懒得出去了?,就?在庭院里耍剑。沈重?澜躺在了?天井放的摇椅上,慢悠悠地看话本。胖丁和小黑打斗个没完,啾咪汪汪叫个不听。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江南的夜晚因着春雨变凉了?不少。顾轻舟给沈重?澜披上了?外袍,“师尊,进屋吃饭吧。”
“我想在这院子里吃。”沈重?澜望着被雨水洗得透亮的月亮,颇有兴致地说。
顾轻舟自然没有不肯的道理,扭头进屋端饭菜,胡安则忙着将饭碗筷子放好?,沈重?澜将手中的话本放下,专心看胖丁和小黑打架。
“师尊,快过来擦擦手,要吃饭了?。”
沈重?澜撇撇嘴,觉得顾轻舟啰嗦得像一个老妈子。手被抓过去用温热的手帕擦拭干净,他能看到顾轻舟低着头,神态专注且认真,掩下来的睫毛很长很浓密。
你认真的样子像极了?天桥上的贴膜小哥,嘿嘿。
顾轻舟仔仔细细地将每一根手指擦得干干净净,又笑着轻轻用手指甲扣扣沈重?澜细嫩的掌心,“好?了?。”
“啊,哦。”沈重?澜这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居然看顾轻舟看得入神了?。
可怕,不过,顾轻舟的确长得挺好?看的呀,可惜就?是个大魔头大变态,叹气。
“扣扣。”门?外传来敲门?声,“有人在吗?”是个清脆温婉的女声。
“小安,去开?门?。”沈重?澜懒得挪动,随口使唤。
“好?勒!”胡安连忙去开?门?。
进门?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梳着妇人的发髻,容貌温婉清丽,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带着个可爱的小男孩,长得粉雕玉琢,眼睛圆滚滚的,充满好?奇的四处乱看。
“我叫乔晚,住你们对面,今天刚看到你们马车进来了?。”那女子笑得十分?腼腆,“以后就?是邻居了?,请多指教。”
“这是我们今天摘的新鲜青梅,给你们带了?一些过来。”她一直背着手,这下才?将满满一筐青梅亮出来,个个翠绿欲滴,看得人口水直冒。
“这是我儿子星星,我们这边好?久没人过来住啦。你们来了?,我们很高兴,大家可以多走?动走?动,热闹热闹。”
沈重?澜觉得眼前的女子很温柔和善,也点点头,介绍道,“乔晚你好?,我是沈重?澜,这是我两个弟子,顾轻舟和胡安。”
顾轻舟似乎是愣住了?,师尊竟然还承认自己是他的弟子,还有什么比这个还要令人雀跃的呢?不由得收敛了?周身的气场,对不明来客的敌意也减少了?几分?,整个人看起来不再冷冰冰。
“原来你们是师徒呀,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家人呢。”乔晚还颇为惊讶,“你们在一起的感觉就?让人觉得很温馨。”
“是,”顾轻舟执起沈重?澜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是师徒,也是一家人,师尊是我未过门?的道侣。”他表情认真,像是在讨论天气一般自然,似乎不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惊世?骇俗。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沈重?澜。
沈重?澜挣脱不开?,万念俱灰。他以为乔晚会跟旁人那样露出鄙夷的眼神,毕竟师徒相恋,在这个时代,算是惊世?骇俗的存在。他有些遗憾,乔晚给他的感觉很好?,他不想因为这件事,被她恶语相向。
害,真可惜,本来还以为可以成为好?邻居的,沈重?澜失落地想。
“原来是这样呀。”
“那恭喜呀。”
“你们看起来很登对呢,”乔晚似乎还怕他们不信,还推了?推自家东张西望的小孩,“星星,你觉得呢。”
被叫星星的男孩点点头,眨巴着大眼睛说,“哥哥,我可以玩一下这个粉红色的小可爱吗?”他指了?指一边和小黑打架的胖丁。
胖丁的脸被小黑咬着,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随时要淌下眼泪来,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当然可以呀。”沈重?澜抱起胖丁递给小男孩,小男孩眼睛写?满了?惊喜,嘴巴微微张开?,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抱住了?胖丁。
“真可爱。”沈重?澜赞叹道。
“师尊若是想生?的话,弟子也有办法。”顾轻舟说得很是认真,“相传北海有颗珍珠,可令男子受孕,弟子可以让杜仲取来。”
听他越说越离谱,沈重?澜一掌拍在他手臂上,“滚。”
“哈哈,你弟子真是好?幽默。”哪怕是开?放明理的乔晚也被惊到了?,讪然一笑。
沈重?澜觉得和乔晚很是投缘,人与人就?是看重?一个磁场,他觉得自己和乔晚的磁场很合,像是注定要成为好?朋友。
而乔晚对师徒相恋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还能保持淡定坦然,也说明了?这个朋友值得深交。
“青梅我们收下了?,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饭?”沈重?澜热情地发出邀请。
乔晚摇摇头,笑得很甜,“今天就?不打扰了?,下次吧。我家相公就?要回来了?,等下找不着我们,又要闹了?。”
“你家相公多大人了??见不到娘子,还要跟个小孩子一样闹腾。”胡安忍不住吐槽。
沈重?澜也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撞大运能拥有乔晚这么优秀的爱侣。
“晚晚。”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从对面匆匆走?过来。他剑眉星目,相貌是人界少见的俊朗,但周身的气质却十分?冷淡,到了?乔晚身边才?逐渐缓和。那声“晚晚”带着缱绻的眷恋,又像小孩子找不到心爱之物的撒娇。
“啊凛,你回来了?。”乔晚微笑着被男人颇具占有意味的搂进怀里,“这是我相公,顾凛。这是沈师尊和他两个徒弟,顾轻舟和胡安。”
顾凛冷着脸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才?对着乔晚软声道,“我饿了?,我们回家吃糖醋排骨吧。”
“好?。”乔晚对他似乎十分?纵容,“那我们先?告辞了?,下次有空再聊。”
“星星,我们回家咯。”
被叫星星的小孩和胖丁玩到根本不想回家,却被冷酷的父亲一手抓住衣领,直接提走?,“顾星,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星两只小脚在半空中扑腾,嘴里念念叨叨,“坏蛋爸爸!”
“顾凛,你立刻把星星放下来。”
“晚晚,你不疼我了?。”
一家三?口打打闹闹走?远了?,沈重?澜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就?很好?。有自己牵挂的人,有宠物,有好?的邻居,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平静小村,度过余生?。
“师尊,这青梅你想怎么吃?”
沈重?澜想起自己以前喝过的青梅酒,馋的口水直流,“你知?道怎么酿青梅酒吗?”
顾轻舟点点头,“知?道。”
“不过可能要三?个月之后才?能喝到。”没等沈重?澜反应,他又算了?算日?子,“大概是中秋前后那段时间,才?可以开?封。”
也就?是我们差不多成婚那段时间,顾轻舟暗暗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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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轻舟是个行动派,第二?天伺候沈重?澜洗漱完,就?开?始着手准备酿制青梅酒了?。
早上吃了?香菇鸡肉粥,那粥被顾轻舟熬得十分?软糯,鸡肉入口即化?,实在过分?美味,导致沈重?澜太过于心急而烫到了?自己的舌头。
于是他现?在愤愤不平的躺着晒太阳,给自己的舌头休养生?息,但是对害他烫到舌头的始作俑者没有好?脸色。
“师尊做什么这般看着弟子?”顾轻舟对他气鼓鼓瞪着自己很是不解,笑得一脸无辜。
“没,没事。”沈重?澜觉得因为贪吃被烫到舌头这件事说出来也不光彩,只是咬碎门?牙往嘴里吞。
“可是早上的膳食不合胃口?”
“没有。”沈重?澜觉得自己的舌头微微发麻,估计说话也不会利索,会有些大舌头,于是说话尽量精简。
但是顾轻舟哪里是等闲人物,放下手头的活儿,迈着大长腿就?过来了?,直接捧着沈重?澜的脸,“师尊再不说,弟子可要自己检查了?。”
那狼一般的眼神着实渗人,沈重?澜是怕了?,漂亮的脸转过去不看顾轻舟,脸颊微红,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太丢人了?。
“既然如此,那弟子要检查了?。”顾轻舟不留情面地准备将手探进他的口腔里。
“等,等!我说,我说,”沈重?澜挪开?他的手,有点扭扭捏捏,“我,我舌头,烫到了?。”
说完他如同一只鸵鸟将头埋进膝盖里,只露出发烫的耳尖。
“哈哈哈”悦耳的笑声从顾轻舟胸膛传来,像是低沉的鼓声,说明了?他此时此刻愉悦的心情。
顾轻舟从小到大都是阴郁的,很少喜形于色。哪怕是少年时期,也沉稳得如同一个小大人,沈重?澜没有见过他开?怀大笑的样子。他就?如同寺庙里沉重?的钟鼓,总在寂静时分?响起,而后又寂寥的归于平静。
沈重?澜突然很想知?道顾轻舟开?怀大笑的样子是怎样的?是否也有飞扬的眉眼和恣意的唇角?是否也像普通的青年那样带着顽皮和狡黠?
他抬起头,慢慢睁开?眼,对上顾轻舟的眼。顾轻舟的眼型长得很漂亮,飞扬的丹凤眼,狭长的黑色眸子,嘴角勾起,笑意从上扬的眉眼溢出来。
晨光斜斜照在顾轻舟身上,他的漆黑如墨的眸子,浸透了?暖日?的光芒,金灿灿,亮晶晶。长而浓密的睫毛变成一片金色的鸦羽,勾得人心头颤动。
沈重?澜被他注视着,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扑通扑通,说话也跟着大舌头,“我,我没事了?。”
“师尊,张嘴。”顾轻舟从怀里掏出一个绿色小罐子,打开?就?有扑鼻的青草香味袭来,“这是弟子做的青草膏,对烫伤有奇效。”
“我,我自己来吧。”沈重?澜试图接过青草膏,却被强势地抓住手腕。他担心顾轻舟乱来,完全不敢动弹。
只见顾轻舟轻轻打开?他的嘴唇,修长的手指抹了?清凉的膏体,探进他湿润的口腔当中,轻轻将膏体涂抹在发红发烫的舌尖上,眉头拧起,不由得训话,“师尊,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贪吃。”
被嫌弃的沈重?澜愤愤不平,“谁让你做菜那么好?吃。”
怪我吗
顾轻舟微笑着看他眉眼舒展姿态放松的样子,语气认真,“师尊,若是你能一直这样便好?了?。”
“一直怎样?”沈重?澜伸着冰凉的舌头,像一头小狗在夏日?里散热,看起来有几分?呆。
“就?是,”顾轻舟正色道,“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快乐开?心,贪吃又骄傲。”
“滚。”沈重?澜翻个身,不理他了?。话本不香吗,干嘛要跟这个可恶的人废话那么多。
顾轻舟被直接无视了?也不生?气,又回去鼓捣那些青梅了?。
他坐在日?光底下,面前是一堆青梅,青梅在日?光下显得翠绿可爱,胖嘟嘟的屁-股像一颗绿色的桃子。
修长的手来回轻轻拨弄,日?头很晒。顾轻舟的眼睛微微眯起,纤长的睫毛交错在一起,眉毛拧紧,细细辨认那些长毛的青梅,将他们一个个挑出来。
沈重?澜刚将手头的话本看完,转过头就?是这个光景。阳光将顾轻舟的额头晒出薄汗,他专注的一颗颗挑出坏的梅子,眉头形成一个川字,像个固执的老头子。
顾轻舟老了?也会是一个执拗的老头子吧,然后跟在自己身后,念叨着,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别到处乱跑。
沈重?澜想到这里,不由得发笑,心口有暖意袭来,若是顾轻舟能一直这样,他们能一直这样相处,该有多好?。
在魔宫的顾轻舟是魔尊,打伤了?师门?上下,囚禁了?自己,还将自己当成原身的替身,他觉得委屈难过,不能接受这种畸形的感情。一直郁郁寡欢,身体也一直无法好?起来,但是来了?这里,感觉身体的病痛也随着情绪的好?转而好?了?起来。
好?像离开?了?魔宫,一切就?变得不同了?起来。他们又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师徒,顾轻舟虽然偶尔会有一些出格的举动,但是自己竟然并不反感,甚至还会被他牵动情绪。
自己是喜欢顾轻舟的吗?他不知?道,他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心动?看见一个人心跳加快,耳朵会发红,就?是喜欢吗?
不知?道,他不敢继续去想。他只是觉得现?在就?很好?,如果能这样一直生?活下去就?好?了?。
不用回到魔宫,也不必成为任何人的替身,也不用背负师尊的血债,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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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三?人已经在江南住了?一段时日?,沈重?澜的身体也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凹陷的脸颊逐渐红润起来,人也精神了?不少,虽然哮喘还时不时发作,但是比在魔宫那时候好?上太多。
“师尊这几日?胃口很好?,脸色红润,也没有再犯哮喘。”是顾轻舟使着传音诀跟鬼医交流沈重?澜的病情,他因为自家师尊的身体转好?,言语当中也透着和气。
鬼医似乎是感受他对沈重?澜的关心,没有像之前那样充满敌意,“这样看来,此次魔尊带仙尊去疗养,果然有奇效,老夫就?放心了?。”
“魔尊,你和沈仙尊何日?启程回魔宫呢?”是一旁的杜仲开?口了?,“过段时日?就?是你们两个的合籍大典,需要提前回来做准备,可不能大典当天,两个主角都没到场哦。”
“我自有分?寸。”顾轻舟唇角揶着恬淡的笑,望向一旁坐着打盹的沈重?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