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意是个学琴的天才,要让她自己说是谁教她学琴,谁让她学琴,她自己也说不清了,仿佛从睁眼记事开始,她就会用琴了。
琴是她的另一重?生命。
她师父捡到她,见她在修炼天赋极佳,又实在痴迷琴艺,便许她学音杀。
音杀自古就是小道,即使在仙界第一宗门的饮雪山庄里,也是无人问津的偏门旁道,所以寻遍饮雪山庄,也找不到人来教她,程雪意的音杀,全靠薄薄一本入门铺子指引入门,剩下的,全是自学。
程雪意生来好像就比别人少了那一根情商的筋,在别人忙于交好同门,彰显家世,建立势力的时候,她一心所想,便是要创出惊天动地的一招证明自己,让她的音杀名动天下,让所有人知道,这个使出惊天动地一招的人,是她,是程雪意,一个女人。
但是创出来之后,程雪意就不得不绝了这个心思。
因为这一招,是自杀技。
音杀自古因其攻击力偏软弱而无人问津,在追求个人实力顶尖的修真界,谁会想要这种只能以大欺小的攻击方式呢?
要想兼具最强大的攻击又不能违背音杀是范围攻击的本质,就只能,不断提高攻击的质量,将攻击提升到极致。
程雪意恰恰是这样追求极致的人。
她能想得到的极致,唯有以命魂相酬。
要命就要命,程雪意绝不将就。
所以这成?了她只能存在自己想象里的绝技。
程雪意当初无奈将凤鸣九天压箱底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以后她会以另一种方式,不靠单体攻击的绝对强大,而靠可怕广阔的杀伤范围以一敌万而名动天下,成?为凡人心中救世的神灵。
她更想不到,凤鸣九天,其实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大用场。
也许和她想的名动天下不太一样。
当万物归于沉寂,雪山之巅只剩下无数的像雪花一样的黑色灰尘簌簌落下,像是下了一场沉默的黑色的雪。
程雪意用她的一条命,换走了贾自微的六千只十二级的混沌天魔,打响了第二次仙魔战的第一枪——即使这一切无人知晓。
当她躺在地上看着贾自微在六王的护送下如老鼠般仓皇逃窜的时候,心中不得不说,是痛快的。
哦,不,现在,她终于可以脱出那个身份,完完全全做林晚了。
作为程雪意的人是怎么看待那些苍生黎民呢?林晚很难从她接受的记忆里感受到什么,毕竟程雪意留给?她的一大堆烂摊子,里面充斥着各种愤世恨俗,怨念不甘,对这个不满对那个不平,虽然这些都是天魔之种造成?的,但是也着实给?林晚造成?了许多麻烦。
比如很多细微之处的看法和心情,就都在这大量的记忆里被埋没了。
所以林晚只能从她当年的行迹来推测,猜想程雪意大概也是爱这些黎民苍生的。
因为那些黎民苍生,也爱她。
这个结局或许不够程雪意式的风光,却足够壮烈,配得上她一生的骄傲。
不过,没能杀死六王中的任意一只,她还是有点小失望,怪只怪这些六王蹿得太快了,她那一招刚起势便从最中央逃了出来,把贾自微夹起来就跑。
当然,更大原因其实是因为她体内的能量已经不足以支持她将这一招发挥到最好的状态了。
林晚静静地躺在巨大爆炸后的焦土之中,看着黑色的雪花点点落下。
她这副身体现在的身份是一具尸体,正在等待她的小号从另外一个地方赶回来接她进棺材。
虽然身体已经死了,但是林晚是特殊的一魂双体,所以魂魄暂时还没离开,能够简单的感受到外界,具体的能力接收操作,得等到林晚赶回来才能做。
这种深山老林,指望自己被别人发现基本不可能。
如果小号不来,林晚想自己可能要在这里看很久的星星月亮,到时候别再给?只鸟啄了或者被什么食腐的动物拖走……
林晚不敢想下去了。
只能在心里祈祷:快点快点,饮雪山庄的人快点发现程雪意的命灯灭了,这样她的小号就可以借机回来奔丧,召唤程雪意遗孀的身份,顺便领回自己的尸体了。
而等万物真正沉寂下来之后,当林晚一边在尸体里数星星,一边在魔界等着程雪意死去的消息的时候,一个圆润的躯体忽然从对面的山上两个长得很挤的松树中间艰难地挤了出来。
那个身影鬼鬼祟祟,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他?不敢跑得太快,怕引来什么别的人,更怕遇上什么不该遇上的人,所以等他?爬上山崖的时候,都到了后半夜了。
林晚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在拖动自己的尸体。
等她彻底清醒过来后,吓了一跳,妈呀,真的有人在拖动她的尸体!
是谁这么大逆不道丧心病狂!连一具尸体也要欺负!
是谁!
借着模模糊糊的视线,林晚看清了,是一个,一个圆滚滚的——那个用杀人鼓的受气包柳旭炳!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来拖自己的尸体!
林晚惊呆了!
但是她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于是只能,直挺挺地,任柳旭炳一路横拉硬拽,把自己拖下山去了。
拖了一路地的林晚多想提醒他?一下:你可以用乾坤囊把我存起来啊!
……
片刻后,一个身影忽然蹿到这一片山崖,四处搜寻了一番未果后,只能恨恨地跺了两下脚,匆匆布置一番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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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雪山庄,逸仙台
“庄主救我!”一只染血的手攀上门槛,艰难地想要继续往前,却终究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二长老成?易重?伤待死的消息在饮雪山庄内不胫而走。
“天哪,那可是我们的二长老,谁敢这么做?”
“不知道。”
逸仙台,除了程雪意,饮雪山庄十大长老都到了。
柳成归沉着脸听下面的人回报,说大长老昨天一大早就出了门,不知道去了哪里。
听完,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隐忍且阴沉的情绪里。
在一片压抑得吓人的死寂里,有长老忍不住低声抱怨:“太过分了。这样的大事,她也说不来就不来。”
柳成归忽然站了起来,手掌重?重?地拍在桌上:“请不来,就继续去请,不在,就去找!找不到就别回来!”
有人看柳成归的面色实在不好看,忍不住打圆场道:“庄主,要不就先这样吧,还?是二长老要紧。”
“是啊是啊。”这人一提,众人才忽然想起大家都这么急匆匆赶来的原因——不就是因为成易生死不明地出现在逸仙居外么。
几名长老不再多说,一同入屋看望正在被饮雪山庄里最擅治疗的八长老钟洗澜治疗的成?易。
他?们进屋时,钟洗澜正好调息完毕,见大家进来了,不必多问就自己说道:“救回来了,就是心脉受伤过重?,以后恐怕……”
“恐怕什么!”有性子急的忍不住追问,一边问还一边骂:“你们这些当大夫的就是叽叽歪歪的,吞吞吐吐的,毛病。”
钟洗澜瞪这人一眼,自顾自摇头道:“就是心脉受伤,以后恐怕不能过分劳累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这人以后不方便出去打架了,供着养着吧。
众人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又松了口气,有人道:“好在是这时候伤的,要是搁仙魔战那会儿……唉,现在咱们也不差这一个,养着就养着吧。”
柳成归作为庄主还是很关心长老们的安危的,他?始终还?记得成?易找上来时那绝望求助的声音,总觉得这里面有点什么事。
想了想,他?问钟洗澜:“洗澜,成?易还?要多久才能醒?”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扫了在场人一眼,自己补充解释道:“我看成?易受伤不像意外。”
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长老们猛然一惊,各个看看你再看看我,忽然都想到,自己也不比成?易强多少。
怎么成?易忽然就生死不明地躺这儿了,发生什么了呢?
听完这句话,众人都集中精神了不少,目光炯炯地看向钟洗澜。
连这时一名弟子一脸急色地站在门口想进来回报什么话?也被使眼色退了出去。
还?有什么比成?易受伤更重要的呢?
钟洗澜抿了抿胡子,沉吟道:“快的话?些许时刻即可,慢的话?三五天也可能。”
话?音刚落,床上一动不动的成?易忽然皱了皱眉毛,动了。
“哎哎,醒了醒了。”
众人连忙凑到床前。
成?易长长地抽出一口气,才恍惚道:“我还?活着么?”
众人避让开,柳成归上前拍拍他?的肩:“成?易,你还?活着。你回来了。”
成?易看到柳成归,多年粗犷的一个男人,忽然红了眼圈,张着嘴哭:“庄主,我还?活着回来见你了啊!”
他?伸出手,去抓床前的其他人:“还?有你,你们!”
于是成易醒来,众长老就先莫名其妙地在这儿陪生死关里走了一圈的成?易哭了一场。
等哭完,成?易才抹抹泪,忽然目光中恨意大起,锐光四射:“庄主,快派人去追缴无耻贱人程雪意!”
“啊?”
成?易眼睛又一红:“庄主,你可知是谁把我打成?重?伤?就是那无耻歹毒的贱女人程雪意!我早觉得她有异,尤其是这两年,动不动就闭关炼什么毒药毒丹,这次她闭关,我也时常关注一二,不想她昨天忽然就穿戴整齐出了门,我暗中跟上去,却不想,不想——”
成?易眼里闪过恶心痛恨,让其他人一个个提心吊胆地张大了嘴巴。
“不想什么?”
“不想程雪意竟然勾结了混沌天魔!在后山的莽林深处布下一处大阵,要以身献祭,为混沌天魔大开方便之门。”成?易说到这里还?心有余悸地抖了抖,“我自知不敌她,本想偷偷回来通知你等,却不想被她发现了,我不敢和她对战,匆匆对了一招,转身就跑,却还终究是被她打中了,拼死才奔回饮雪山庄地界。”
说到这里成?易的目光忽然大亮,快意道:“既然我没死,那程雪意肯定没追我,我已经破坏了她进行到一半的献祭,她必然是反噬了又怕被我说破,所以畏罪潜逃了。”
他?激动地拍在床头上,空旷的内室里激昂至极的声音尤为响亮:“快去追!那地方就在后山深处第三座积雪的山顶,程雪意往哪里逃了我不清楚,但是连追我都做不到,她必然逃不远!”
成?易说完,满室安静。
他?不解地眨眼,柳成归就上前来,面色复杂道:“成?易你……唉,钟洗澜就再好好给?他?看看,是不是伤着脑子了。”
钟洗澜无奈:“庄主是不相信我的医术吗?”
他?也望着成?易,面露无奈:“二长老,你是中了什么人的迷魂术还未醒吗?且不提大长老怎么会和混沌天魔搞在一起,混沌天魔都被我们打出去多少年了,真有这法子,她早用了。”
“急报!庄主急报!”这时,一名弟子跑得满脸通红,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气都没喘匀就大声道:“庄主急报,大量混沌天魔出现在东海,已经占了我们一百八十座城池!”
“什么!”成?易一把推翻了床头柜上一个杯子,晕死过去。
这时,之前那个想进来又被拦下的弟子也趁机挤了进来,大声道:“我也是急报,庄主,大长老的命灯灭了。”
柳成归一个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庄主!”
等所有人把大受打击的柳成归重?新扶到外面坐好,柳成归一瞬间看上去像是老了几百岁,眼里一丝光都没了。
“师姐她……就恨我恨成这样……”
“宁可死,也要惩罚我,报复我……”
柳成归呕出一口血来。
众人大骇,连忙把他?也请入内室让钟洗澜诊治,钟洗澜稍微一看就摇头道:“无碍,就是郁结于心罢了。让庄主稍稍冷静一下吧。”
“这个时候都十万火急了,哪里还?有时间冷静!再冷静,混沌天魔都打上门来了还?冷静!”
“不冷静那怎么办?你看庄主现在这个样子是能商量事的吗?”
柳成归听着他?们争吵,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终于冷静了下来:“别吵了。”
满室安静下来。
“本以为是两件事,没想到是一件事,那就一起办了吧。”
“原来我等不敢相信,但是现在细细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程雪意行事异常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都惊讶什么。混沌天魔入侵和程雪意脱不了干系,但是现在程雪意已然身死,再追究也无用。”
有长老忍不住道:“那就这么算了?”
柳成归一个目光冷冷扫过去:“你还?打算鞭尸挫骨扬灰吗?”
那长老闭嘴了。
“这是我饮雪山庄的一桩丑事,家丑不可外扬。”柳成归给?这事下了定论,“程雪意走到这一步,说起来,都是我的错。”
他?闭了闭眼。
其余人都劝:“如何能怪庄主,您是先庄主门下唯一出息的男徒,难道还?有让女子继承庄主之位的吗?怪只怪程雪意心比天高,肖想了本不属于她的东西,这才自哀自怨,终于走到自甘堕落这一步。”
“还?是先庄主过于宽容,才让程雪意生出了歹意。我就说,这些年渐渐放宽对女弟子的招收不是好事。”
柳成归烦躁地听着这些像苍蝇一样的议论飞在自己耳畔,终于睁开了眼,“好了,所以,就这样吧。”
“就当,程雪意是思念已逝的先师,心思大恸而死。既然是追随先师而去,是喜丧,就不必请人来哭拜了,找个地方给她做副衣冠,停灵一月就入仙陵吧。”
“把消息发出去。”
说完,柳成归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挥挥手让大家让开,自己从床上下来,对一众人等道:“现在,我等还?是先出去商议商议东海的混沌天魔的事吧!”
程雪意去世的消息和混沌天魔入侵的消息同时传开。
世人甚至不知道这两个消息哪个更让人绝望。
没了程雪意,谁来拯救他?们?
于此同时,一个据说是小道消息,但是又十分有理有据的说法在各大仙门内部传开了:
听说,这次的混沌天魔,是程雪意放进来的——以她的死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当正道仙盟在因为小人作怪发生一些破事的时候。
此时的程雪意尸体正在和一只汤圆(划掉)受气包作伴。
而此时的林晚还在焦急赶路。
而此时的纪寒声还在(被亲妈打)闭关。
而此时的作者,已经准备好挨一周的打了(挥挥,下周末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