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飞回想昨晚,任航不知疲倦的索取,今早又一大早离开,这是夸高兴了,还是夸不高兴了呢?
君心难测啊。
起床之后,宋远飞给任航发信息,告诉对方自己准备出门了。刚点了发送,一条新短信显示在屏幕上方。
这年头,还发短信的,除了网店就是供应商,再就是银|行了。
宋远飞顺手点开,果然,是到账信息。
元彤的电话也随之而来。
宋远飞:“喂。”
元彤雷厉风行,说话也总是火急火燎:“飞哥,你上个广告的辛苦费到账了,你看见了没有?”
宋远飞:“看见了。”
元彤:“好。别乱花啊!我最近在给你谈下一个本子了,你再等等,很快就有回音。”
宋远飞日渐感觉元彤是个操心命,他笑道:“知道了,你忙你的。”
元彤带的不止他一个艺人,他知道。
挂了元彤的电话,宋远飞又给他妈蒲欣兰打电话。
当年宋家破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宋远飞他爸——宋刚的失踪。
蒲欣兰最初不堪重负病倒,后来宋刚的车在几百公里外的一条不知名野河中被打捞,车是空的,但大家都说宋刚凶多吉少,多半是不在人世了。
蒲欣兰不信,她亲自给宋远飞示范了什么叫振作。
她从病床上爬起来,挨个找债主,把家里的债,背到自己身上。
那时她只是个家庭主妇,十几年没有上过班。
宋远飞在蒲欣兰的影响下,也从萎靡不振中清醒。他爸不在了,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必须把这个家扛起来。
这些年,宋远飞成了还债的主力,银|行|卡都放在蒲欣兰那。
电话接通,宋远飞直接说道:“妈,有钱了,可以还了。”
蒲欣兰也早起准备上班:“好的。你手里还有钱吗?零花钱够不够?”
宋远飞:“够,我现在在剧组呢,剧组包吃住,我没有花钱的地方。”
这段对话两人说了太多次,已经不需要额外的关怀和客套了。
说完这个,蒲欣兰道:“你注意身体啊!对象还没找呢,可别累出病了。”
宋远飞哭笑不得,戳穿蒲欣兰的把戏:“想催婚就放心大胆地催,反正我又不听,你还拐弯抹角的干嘛?”
“臭小子!”蒲欣兰笑骂,“你都老大不小了,咱钱还的也差不多了,你该找赶紧找,不然好姑娘都被别人抢没了!你刘叔也说你只顾工作,连个电话也不给他打。”
蒲欣兰说的“刘叔”,就是引导宋远飞入行的长辈,也是宋远方的恩师,刘学耀。恩师当年负责服化道的道,后来自己开了公司,现在主要做特效和后期,蒲欣兰就在刘学耀公司做财务。
宋远飞感激刘学耀,刘学耀跟蒲欣兰的旧识,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给他们提供了很多帮助,听到蒲欣兰把刘学耀也拉进阵营,他无奈道:“是是是,一定找对象,保准找个你满意的。”
说这话时,他眼前晃过任航。
当年任航出柜,他本来也打算出柜的,只是没来得及。也不知道如果蒲欣兰知道他喜欢男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蒲欣兰从小都宠着他,想来也不会为难他。
再说任航那么好。
既然想起任航,宋远飞的思绪顺势跑偏。他还想起两人在一起畅想未来时,自己曾夸下海口,要用赚到的第一笔钱给任航买份大礼。
可惜大礼没买成,他落魄了。
这会儿任航就在身边,他虽然还没暴富,却忍不住想给任航买点什么,给任航花钱。
可是买什么呢?任航什么都不缺,太好的东西他也买不起,买了也容易被任航嫌弃。
宋远飞挂了电话,出去跟罗阳汇合。
他跟往常一样吃早餐、化妆、对戏,到了场地,他也没想出买什么。
正好还没拍到他,他坐在场外,看了看通告表,拿出手机给任航发信息:
【任总,今晚我预计六点就能收工,我想请你吃饭,谢谢你送的衣服。】
*
当天有一场重要的戏,是吴深和吴勇情感的关键转折点。
吴深的能力被认可,吴勇在老队友的帮助下,信心满满地去组委会报名比赛。
没想到负责报名的是昔日的死对头,吴勇不仅被嘲讽一番,还被以超龄为借口,拒绝了吴深的参赛申请。
老队友之前奚落过他,因为曾经关系好,队友的话多半是恨铁不成钢;死对头的嘲笑却真的是针针见血,气得吴勇甩手离去,不想比赛了。
吴深就等在组委会外面,吴勇气呼呼出来,大言不惭地让儿子断了念想,吴深从希望到失望,吴勇拽他走,他不走,吴勇骂他,他不还嘴。父子俩拉扯间,吴深第一次张开叫了“爸”。
两人从这里转变,吴深放下自己的自卑和成见,吴勇收起自己的自尊和傲慢,两人开始统一方向。
宋远飞先跟王虹晖对了一遍词。
其实他台词少,就两句重复的,但他要联系上下文,体会语境,也要配合王虹晖的表演。
没错,这出戏的重点是王虹晖,吴勇烂泥般的心里突然长出了人性。
“准备好了吗?”王虹晖问。
宋远飞戴上眼罩:“好了。”
场务喊了口令,吴勇从大理石石阶下来。
吴深微微侧头,似乎听到声音,从原本坐着的石阶上站起来。
“比不了了!”吴勇没好气地大喝一声,“你年龄太大,不合格!”
吴深站在原地,脑袋微微地歪了一下,进而轻轻蹙起眉,像是没听明白。
吴勇没耐心,心里又憋气,他上前猛拉吴深:“快走啊!愣着干什么!”
吴深匆忙摇头,抗拒父亲的力道,他眉头松了,整个人从迷茫中脱离,浑身绷紧起来。
吴勇更加生气,把从死对头那里受得气发泄到儿子身上:“都说不让你报名了!你赖在这儿干啥!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吴深毕竟年轻,吴勇拉不动儿子,果真气呼呼地松了手。然而他刚走了两步,,从不跟父亲说话的吴深,忽然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地难听:
“爸!”
吴勇的脚步倏地顿住。
“爸。”吴深没用拐棍,急切地往前摸索。在触碰到吴勇的一瞬间,抓住吴勇的衣袖,声音打颤,隐含哀求,“我想,比赛。”
他话都说不利索,对赛场的强烈渴望让他冲破内心的枷锁,颤抖着又说了一遍:“爸,我想,比赛。”
镜头推向吴勇,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吴深,他唯一的儿子,开口叫了他“爸”。他紧抿着唇,眼底翻滚着水雾和悲愤。接着,他猛地转头看向组委会巍峨的建筑,面部表情集合挣扎、不甘、愤恨、决绝……
“cut!过了!”
宋远飞和王虹晖同时松懈下来。
宋远飞松了手,摘了眼罩笑道:“没看到王老师精彩的表演,可惜了。”
王虹晖自从跟宋远飞谈完,回去也检讨了一下自己,督促自己摒除偏见,就事论事。
这么一观察,他发现宋远飞,确实还可以。
表演不拉跨,谁的戏都能接。
“你也不差。”王虹晖不吝夸奖道,“继续努力。”
宋远飞这下笑得更开心,难怪王虹晖在业内口碑那么好,竟然能放下芥蒂,试着接纳自己。
“飞哥!”罗阳走了过来,拿着宋远飞的手机道,“你有新信息。”
宋远飞在拍摄时,都会让罗阳给他拿手机。而且特意叮嘱过,有新信息一定要尽快通知他。
宋远飞结果手机解锁,点进去看,果然是任航:
【好。】
上一条,还是宋远飞发送的“请吃饭”。
任航答应了!
宋远飞心花怒放,立马回复信息:
【我先查查去哪吃,到时候咱们餐厅见!】
罗阳不清楚宋远飞跟谁聊天,但是看宋远飞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忍不住问:“飞哥,有好事儿啊?”
宋远飞发送完毕,收起手机,大言不惭道:“我只是对刚才的戏很满意。”
奚瑞听到了,隔着段距离接茬:“看着没?这就是为了热爱而工作,和迫于生活而工作,最大的区别。”
王虹晖也朝宋远飞看了好几眼,幸亏魏宣不在,否则又要吹一波。
下一场没有宋远飞,宋远飞晃悠到场边坐着。想到这是他跟任航重逢后第一次“约会”,心情不免激动。
于是他又拿出手机,刷起大众点评。
片场每个人都忙忙碌碌,没人为他停驻,特意观察他的表情。
只有罗阳。
春夏交替,温度已经上升。罗阳拿着扇子扇风,左看右看不对劲,趁没人注意,小声问宋远飞:“飞哥,你该不会谈恋爱了吧?”
宋远飞“噌”得看向罗阳。
罗阳警惕性很高,环顾四周后,才继续说道:“是的话你得先告诉彤姐,不然出现突发情况,不好公关。”
宋远飞“噗嗤”笑了:
“你还挺懂的。”
他跟罗阳算得上朝夕相处,罗阳刚二十出头,正是青春活力的年纪,在宋远飞眼里,只是个大男孩。
但罗阳勤快伶俐,瞅着嘴碎话多,实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门儿清,知轻重有眼力价,宋远飞对这个助理满意极了。
所以他顺着跟罗阳聊起天:“你给我当助理之前,干过什么?”
罗阳不好意思地憨笑:“没干过正经工作,我学习不好,家里经济条件也不行,我就没上大学,上了个高职,毕业后进了工厂,感觉没什么出路,就辞职来了大城市,跑过快递,送过外卖,遇到老乡,就进公司打杂。”
“哦……”宋远飞表情了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天天拿那个小本本是干嘛的?”
他发现罗阳随身带了个本子,在片场没事就拿着看,他本以为是备忘录,可看起来又不像。
“这个呀?”罗阳掏出本子,“这个是我单词本,我在学英语,以后想参加自考,我想上大学。”
宋远飞当即表示赞赏:“可以啊少年,有毅力!”
他鼓励地拍了拍罗阳的肩:“加油!你肯定能考上大学!有什么困难跟哥说,哥能帮你解决的就帮你解决。”
“谢谢哥!”罗阳感激一笑。
*
下午的拍摄也很顺利,宋远飞趁着拍戏间隙,查了个离片场不远不近的餐厅,小资有情调,人少还僻静。
宋远飞把地址发给了任航,约了时间,又噼里啪啦说了一堆白天拍戏的日常,任航没回,他也没在意。收工之后,他就让罗阳回房间学习,自己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收拾得精精神神的,开车去了餐厅。
一路上,他回想重逢后的种种,两人在亲密接触上突飞猛进,对彼此的身体十分熟稔,可是却没有开诚布公地聊过一次,仿佛是心照不宣地不提曾经,假装曾经不存在。
可是十年隔阂真真实实地存在着,他们不能永远装下去。
所以宋远飞打算趁机跟任航聊一聊,他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树,就算聊不开,试探一下任航的态度也好。
他想知道他们现在的关系,在朝哪个方向走。
到了餐厅,他找了二楼角落里的包间,翻着菜单,他给任航发了个信息:
【我到了,在看菜单。你还喜欢吃香酥小排吗?】
香酥小排是任航当年喜欢的菜,宋远飞伸出触角,含蓄地暗示着任航。
任航没回复,宋远飞就先点餐了。
等待的过程是耐人寻味的,尤其宋远飞还发了信息。他让服务员等他叫了再上菜,所以包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喝着茶水,盯着手机。
随着时间的推移,餐厅嘈杂起来,客人逐渐上座。
包间之外,脚步声、笑声、谈话声,络绎不绝。宋远飞起初还心情颇佳,时不时地用前置摄像头看看自己的尊容,希望以最好的状态见任航。
但是渐渐的,外面越来越热闹,包间里却越来越安静。
他第n次点开聊天页面,任航还是没有回应,而此刻,已经离他上一条信息发出,过了四十分钟。
宋远飞开始坐不住了。
他想着任航说不定有事,或者正在路上,他们说好了见面,任航肯定会来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宋远飞开始频繁刷手机,任航如果不来,应该打个电话通知他才是,没理由晾着他吧。
一个小时后,服务员来敲门。
“先生,上菜吗?”
“再等等。”
宋远飞又给任航发了信息:【你来了吗?】
发完觉得不能催,别把任航催生气了,然后就补了一句:【慢点开车。】
他没敢打电话,怕打扰任航。
就这样,又一个小时过去。
包间变得好像很窄,空气稀薄,让宋远飞胸口发闷,喘不动气。他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失落和焦躁,手指摸索着屏幕上任航的电话号码,到底也没拨出去。
后来服务员又来了两次。
宋远飞等到深夜。
他不只是难过于任航的不出现和冷落,还担心任航是不是出事。所以他鼓起勇气,给任航拨了电话。
响了一声,被挂断。
还能挂他电话,应该是没事吧?
宋远飞胃口全无,让服务员帮忙打包了菜,开车回了酒店。
酒店房间空空如也,任航真的没来。
最后一丝幻想被打破,宋远飞拿起手机,发现一条未读消息。
他赶紧打开,失踪一晚上的任航总算有了音讯:
【在忙,改天再约。】
任航绝口不提宋远飞发去的问题,也没有说明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宋远飞来不了,免得宋远飞傻等。
宋远飞深呼吸了两个来回,他似乎没有生气的资格。
然后他妥协了,回复任航道:
【嗯,下次再请你。你还好吗?一直在忙吗?吃饭了吗?】
这次任航回复得快: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直白的一句话,却从字里行间渗出丝丝寒意,让宋远飞无端打了个冷战。
这段时间的亲昵只是他的错觉吗?
是他想多了吗?
宋远飞收回触角,缓缓放下手机。
他的确不该奢求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