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星阑轻轻叹了口气,看向那红檀木盒,并没有伸手去接。
她压低声音,心里似乎被一块极为沉重的巨石压着:“能否将这文书交于各大掌门,让他们过目后…”
“再?重新考虑下这计划?”
苟胜低声笑了,他微微眯眼打量着祁星阑的反应,难道大师兄舍不得婆娑门圣女?
他用似乎开玩笑般的语气轻飘飘地说:
“大师兄刚才还在指点我,现在自己却如此优柔寡断。”
“怎可为了男女私情,辜负万千正道修士的期望?”
“这可不是我熟知的大师兄。”苟胜向前走了一步,手臂伸得笔直,拿着木盒的手举得高了些,举到祁星阑胸口的高度。
苟胜轻轻叹了口气:“大师兄,莫要让我为难啊…”
苟胜的话,柔中带刚,虽然没有逼迫,却不容祁星阑拒绝。
漆黑的眼眸归于黯淡,祁星阑接过木盒,眉间仍是紧锁着的,“小师弟,你以后万万不能再如此下去。”
“你以为的捷径,往往是歧途…”
“大师兄!”苟胜骤然抬起手挡在两人之间,高声打断祁星阑的话,背在身后的左手却紧紧攥紧成拳,整只手臂的几根青筋暴起,压抑住心底的所有不甘心与怒意。
苟胜勾起唇角微微笑着,他单手拍了拍祁星阑的肩头,一抹青黑色的雾气从他手心溢出,涌入祁星阑的肩头,温和地回答:“大师兄放心。”
“我已经懂得了,以后不会了。”
苟胜眼底难掩笑意——这股气,终于还是注入了祁星阑身体里。
大师兄,你还是中计了,这个术法,足以隔断两个月以内,你与灵崖山的全部联络…
不枉我这些天的煞费苦心!
“如此便好。”祁星阑点点头,垂眼看了一下自己刚才被苟胜触碰过的左肩,觉得那里有些轻微的刺痛感,本以为是被什么虫子咬得,低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可能是错觉吧。
祁星阑抬起头,挥一挥衣袖,轻声与苟胜告别:“我先行一步,”
“再?待下去,她们会起疑。”
片刻之后,身着月白色衣袍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结界边缘。
停留在原地的苟胜左右环视一周,又将结界加固了一些,才小心翼翼地拆开卷轴的封泥,淡黄色的信纸在他手中缓缓展开。
“简直是满纸荒唐言,那群魔教妖人,怎么可能……”苟胜拿着卷轴的手,轻微颤抖着,根本不能相信这张纸上的所有话,“明明是杀人如麻,修行阴邪术法的魔教!”
“大师兄如此为她们说话…”
苟胜微微眯眼,若有所思了一会,那婆娑门妖女燕逐月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尤其是她那脉脉含情的眉眼,就是个勾魂摄魄的妖魅。
要是她愿意舍身,寻常男子定是顶不住的。
更何况大师兄跟她有过露水情缘……
苟胜吞了一口唾沫,猛得一拍大腿:“怕不是真的喜欢那魔女了?”
但如今的苟胜早已不在意祁星阑的感情状况。
或者说,祁星阑越是钟情那妖女,耽误自己的修行,甚至情根深种?走火入魔……
那样苟胜便越高兴。
最好的情况,就是祁星阑因?那妖女彻底叛逃出灵崖山,这样的话,师尊就只剩他这样一个得意门徒,那件东西和掌门的传承就必然会传给他。
如此甚好,再?也不会有人跟他抢未来掌门之位了。
苟胜抬起左手,他背在身后的左手此刻比纤细的右手暴胀了一整圈,皮肤是诡异的灰白色,上?面萦绕着一股青黑色的浊气?。
再?不能得到掌门传承和九品仙剑诀,他身上这股气息就要压不住了。
但数月之前得到的这份机缘,让苟胜能够突破修行的瓶颈。
剑意暂时受损,但他绝不后悔。
左手打了个响指,黑色的火焰从苟胜指尖燃起,将祁星阑书写的卷轴点燃,片刻之后化作一团灰烬,被苟胜攥在手心里。
苟胜神色哀戚,如同戏台之上?完全入戏,疯魔化般的戏子般瞪圆了眼睛,激动而兴奋道浑身轻微战栗着,突然歇斯底里地自言自语着:“大师兄,你难道要为那魔女叛出灵崖山?!”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茫然:“本来说好今日在此处与你接头,你为什么没有来呢?”
“为何要切断与灵崖山的联系?”
“我可是在这里苦苦等了你一整天啊……”
苟胜惋惜地叹了口气,他缓缓松开拳头,掌心里的灰烬在他指尖随风散尽。
*
祁星阑在结界的边缘处停下脚步,打开手中红檀木小盒,木盒之中静静躺着一枚小巧的紫玉戒指。
这枚紫玉戒,打制的过程中取用离火宫的离火之精,昆仑宫的千年玄冰,南国紫海的上?品玄晶紫玉打,这几种?材料灵力充沛,与燕逐月周身的鬼气、阴气和?怨气完全相克,一旦带上?,她全部的修为会被完全压制。
并辅以暗术…
这种?暗术由正道中的某位大能创造,将他那位“不听话”的道侣制作成一名全身心只为他的活人偶,没有一丝一毫的意识,日夜相伴,永生不会再?背叛他。
本来封存于藏经阁的最底部,是正道中人最为不屑的邪术,类似于傀儡术,不过是活人为傀儡。
尤其是中术者与施加者有某种?信任的羁绊时,这种?傀儡术的效果?会愈发?强烈,神识尽毁,沦为道侣的傀儡,一举一动全由对方掌握。
比修行蛊毒修士的情蛊还要强劲,情蛊之毒可以解,此术不可解。
最初听到这个计划,祁星阑是虽没拒绝,但质疑了一下事情的可行性,燕逐月其人,是魔教婆娑门的幽昙圣女,必然生性多疑心狠手辣,不一定会信她。
而现在,祁星阑是想要拒绝的。
因?为直觉告诉她,燕逐月真的信她。
正道掌门们一再?逼迫,她只能静观其变。
将那木盒在身上?藏好,祁星阑回到街市,停步于一家店面前。
之前便想着要买些什么送给燕逐月,当做给她为自己修补发?带的回礼。
店里琳琅满目摆着一列一列的玉器,这种?庙会的早市,不会有玻璃种?和?帝王绿那种极品玉料,大多材质是凡世普通的玉料,仔细寻找,几百件中才有一件剔透水头上?佳的翡翠料子。
祁星阑停下脚步,眼神驻留在木架的一角,祁星阑轻轻捏起一副小巧的耳铛,琉璃质地的赤色小铃铛下金色流苏底部坠着一颗小小的白玉弯月,玉质一般,但胜在做工精细。
戴在她白皙的耳垂上?,一定是可爱的。
恍神间,一个褐色身影从祁星阑身后匆匆走过。
肩膀被人在身后用力地推了一把,那只拿着耳铛的手被猛得一带,手中的耳铛从掌心滑落。
地面上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那副耳铛的琉璃小铃铛和?白玉弯月,摔了个粉碎。
祁星阑:……
一旁忙碌的老板娘闻声赶来,女人弯下腰拾起那根摔得粉碎的玉石碎片,细细的金色流苏,她抬起干瘪枯黄的脸,挤出一个促狭的笑:“这位爷…”
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身穿褐色麻布衣裳的青年男子撸起袖口,向着祁星阑的方向步步逼近。
褐衣男子声音压得很粗,浓黑色的眉毛拧起来,神态看起来很凶:“娘,别跟这人废话,让他赔钱!”
祁星阑眉脚轻轻抽了一下,她夹在这两人之间,才发?觉到这是被碰瓷了。
她点点头,无奈地说:“我赔。”
褐衣男子和?老板娘视线交汇,顿时相视一笑,眉眼间的狠厉烟消云散。
这位客人,袖口处用金银丝线针脚细密地绣着流云图样,一身衣裳都是缎面的顺滑料子,没有一丝一毫的褶皱,一看这身行头就是有钱人。
祁星阑轻咳一声,取下腰间布袋,手伸进去掏了一把:“这是我全部的钱了。”
“要不了那么多的…”老板娘眉开眼笑,眼角处的每一根褶子都见证了她的快乐,她伸出双手,呈捧着的手势去接祁星阑递过来的钱。
当将钱借过来的时候,老板娘的笑意完全凝固了,她抿着的嘴唇彻底下撇成了倒U形。
手心里是一块、两块、三块…散碎的、最不值钱的白色灵石。
老板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刚刚笑得灿烂花朵般的脸瞬间阴云密布,她重重呸了一声,将手里只够买一个包子的钱重重扔到地上。
散碎的白色灵石叮叮咚咚地滚落一地。
女人抬起书竖起一根手指,指着祁星阑破口大骂道:“没钱你还看什么东西?逛什么店?!”
祁星阑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自己没有动手,是首饰自己掉到地上的。
“还想买首饰哄姑娘?”
“你这种?人,哪个姑娘会看上?你这种?穷小子!”
祁星阑的头垂得愈来愈低,她不是小子,被老板娘这样骂着,却脸颊莫名感到发热。
心中觉得羞愧得很,祁星阑只恨没能修习忍术,直接一口气钻下去,如同土拨鼠遁地,在愈来愈多汇集在店门口的视线中藏起来。
老板娘情绪愈发?激动,她掐起嗓子,声音越来越尖细:“你今天要是…”
褐衣男子摆摆手,示意老板娘停下骂人的嘴,他越靠越近:“既然如此…”
“那就将你这身衣服赔给我们吧。”
手底有些发?汗,祁星阑有些手足无措,实在不知道这个场面该如何应对。
她总不能对普通庶民百姓动剑。
想向一旁闪身直接逃走,可是店门口围观的人愈来愈多,若是有修界中人,怕是……
人群之中,一个女声幽幽飘了过来:“不许动她!”
看客们纷纷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道来。
女子长相妖冶,却媚而不俗,一双淡琥珀色的眸子几乎要把在场所有看客的心神摄取过去。
女子身穿赤色绡纱裙,金色丝线在暗红色腰封上?刺着朵朵昙花,身形很出挑,盈盈一握的腰肢很纤细。
不是那种纤细美人应有的羸弱感,她的步履轻盈却稳健。
“她与我一起的。”燕逐月秋波盈盈的桃花目瞥了过来,眼神却透着冷意,有种?生人勿进的疏离感,她一步步靠近,直到挡在祁星阑的身前。
“我来赔。”燕逐月侧目望向老板娘。
她的气?场很强,连堵在祁星阑身后满脸凶相的褐衣伙计都怂了,放下撸起的袖子跟在老板娘身后。
老板娘伸出一只手,掌心向外比出一个五字:“五枚银色灵石。”
燕逐月垂眼看向老板娘手里的耳铛残骸,淡声道:“这品相,不过一块银色灵石。”
老板娘眉头一皱,发?现对方并不简单,只能露出一个谄媚的笑,缓缓拍掌道:
“姑娘果?然识货。”
燕逐月取下腰间储物袋,两根修长的手指捏出一枚银色灵石,淡声道:“这是赔你们的钱。”
老板娘伸出双手,笑得眼睛快要眯起来,“好嘞。”
在距离大约一寸时,燕逐月突然松开了捏着灵石的手指。
“叮咚——”银色灵石掉落在地,滚到女人的脚前。
老板娘急忙弯下腰捡起来。
“请你把她的钱,”燕逐月冷声道,“还给她。”
褐衣伙计也跟着谄媚地笑,他低低弓着腰,跟着老板娘四处寻找刚才羞辱祁星阑时,被她丢砸在地的白色碎灵石。
祁星阑轻轻呵了口气,嘴角不自觉地轻微上扬。
这辈子还从未有人这般袒护过她。
心头一热,刚才的那种尴尬感一扫而空,但耳根和脸颊的热意不减,祁星阑侧过头,悄悄打量着身边的人。
燕逐月双手环臂,站在一旁冷冷睨着勾着腰找钱的老板娘和?褐衣伙计,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她流畅的下颚线条,嫣红唇瓣浅浅抿住,不满地轻微撅着。
她有点生气?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似乎是察觉到的身旁的目光,淡琥珀色眼眸幽幽扫了过来,燕逐月有些疑惑地望着祁星阑:“你看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