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谦的父母当时走的很突然,海难这种事不常遇到,天气预报出错更难遇到,都是小概率事件,但突然就撞到了一起,正因为突然,他父母当时甚至没办法打电话跟他说句话。
“真的能行吗?”明谦一脸期盼的看着幽君,好像幽君忽然变得格外有魅力。
幽君抛出了引子,却没有直接把东西拿出来,反而表情严肃地说道:“那要看你怎么表现了。”
明谦大惊:“我表现的还不够好?!”
他就差把幽君供起来了!
幽君目光冷淡,可表情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你与那狗……”
他话说了半截又不说了,但总归是不满意遥。
明谦很迷茫,遥还不够听话吗?!遥这么乖一狡,平时在家都像空气一样毫无存在感。
幽君发现了明谦的迷茫眼神,脸色忽然一变,黑着脸转到了一边,安静的像一尊石像。
但哪怕他脸黑成这样,还是手一翻,把一块玉制令牌递给了明谦。
“子时带此令牌前往坟前,便可见未转生之魂。”幽君说完这句话,独自走回卧室。
但他的步伐并不快,甚至还有点拖拖拉拉。
明谦:“……”
倒也不必暗示的这么明显。
但刚得了好处,该惯着还是要惯着,明谦小跑到幽君身边,小声提议:“周末我们休息一天吧,去游乐场玩?就我们两个,行不行?”
幽君虽然不知道游乐场是个甚,但他能听懂最后一句话。
幽君偏过视线,无可无不可的微微点头。
明谦松了一口气:“我去洗澡,你刚吃完宵夜,等半个小时再洗吧。”
幽君刚刚张嘴,想说句什么,但默然半晌又再次把嘴闭上。
明谦喜滋滋地走进浴室,准备换一身衣服再去墓地,想到还能跟父母再见,他有很多话想跟他们说,比如他顺利的完成了学业,虽然没有读研,但读得也是所不错的大学,毕业虽然克死了三家公司,但现在正在自己创业。
他没有走歪路,他按照自己的规划和父母的期盼走到了现在,保住了房子和铺子,十分值得父母为他骄傲一下。
从浴室里出来,明谦只在腰间裹着浴巾,打开衣柜翻找起来。
他找到了一套西装——网上买的便宜货,但他身材好,穿起来也很像样。
也不是不能穿休闲服,他就是想让父母知道,他已经步入社会了,是个能为自己负责的成年人了,西装更正式。
明谦准备换衣服的时候才意识到幽君还在房间里,虽然两人都是男的,但毕竟关系……暧昧?当面换衣服似乎不太好。
幽君坐在床边,幽幽地说:“凡人身躯,无外乎内脏皮肉,你有何顾虑?”
好像也对。
明谦开始换衣服。
而幽君也确实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从头到尾没有看过明谦的身体,对他来说人躯是壳,他自己也不是人,重要的是壳中的灵魂,而不是一具单纯的躯壳。
明谦换好西装,自觉很美,在镜子前臭美了两分钟,要不是时间不允许,他还想去做个头发。
出门之前,明谦还在穿衣镜之前磨蹭了几分钟,他仔细打量自己,希望自己能看起来更精神一些,至少不能表现出任何颓态,即便要见的是父母的鬼魂,他也更愿意报喜不报忧。
墓地距离市区有一段距离,不过这个点出城的路应该不会太挤,明谦准备打一辆顺风车。
好在墓地的所在地并不属于荒郊野外,附近有镇子和村庄,可以先坐顺风车到镇子上,再打电话让看墓地的人开车来接,只要给的车费到位,甚至还能包住宿和伙食。
他现在家打顺风车,等有司机接单了再下楼。
大约是因为太兴奋,明谦还把自己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遥一回来就进次卧“孵蛋”去了,明谦只能把手机凑到幽君面前。
“这是我初中时候拍的,这个是我,旁边的是我爸妈。”明谦,“我爸很帅对不对?我妈也特别漂亮。”
这可不是明谦吹牛,他长相遗传母亲比较多,但耳朵和脸型都遗传父亲,他属于会长的那类孩子,吸收的都是父母长相的优点,不像一些倒霉蛋,吸取的都是父母双方的缺点。
幽君皱眉问:“还不走?”
明谦:“我在等车,打车的话没人愿意这个点载人出城。”
除非加价,但明谦是那种会加价给司机的人吗?那必然不是。
幽君站起身来,他在家的时候并不穿现代的衣服,还是他自己那套银白色的广袖长袍,但是跟历史上出现过的任何朝代的服饰都不相符,袖子更宽大,衣领敞得更开,更仙气。
站起来的那一刻,幽君身上的衣服就变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明谦都没看清他是怎么换的衣服。
明谦也发现幽君不喜欢花哨,他变出来的衣服都很简洁,上面不会有花纹,更别提大片大片的印花了,最开始幽君变换衣服的时候还会参考明谦的穿着,现在幽君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就是白。
无论什么款式,必然都是白色,就算偶尔会变出点花纹,也像是银线绣的祥云纹。
想要俏一身孝,老话诚不欺我。
“我送你去。”幽君言简意赅,连“本尊”这两个字都没用。
明谦瞪大眼睛,幽君要怎么送他?跟法师一样传送过去吗?还是像鸟一样飞过去?
比起传送,明谦还是更想要飞。
虽然他坐过飞机,但飞机和飞是两码事,天空再美也依旧像隔着一个世界。
他渴望的看着幽君,眼睛里蕴含着璀璨神光。
幽君像是被这双眼睛吸引了,他微微低头,跟抬头看他的明谦对视,直到明谦迫不及待地问:“是飞过去吗?!”
原本准备直接带明谦挪移的幽君偏过头:“嗯。”
明谦小小的欢呼了一声,觉得今天真是他的幸运日,虽然生意不太好,但是能见到自己已逝的父母,还能感受一下在空中飞翔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幽君看着明谦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春游前一晚睡不着觉的小孩,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纵容,他伸出手,似乎在空中画了什么,然后指尖在明谦的额头上点了点。
“此乃隐身咒。”幽君的话落音,他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
一只巨大的银白色狐狸腾空而起,四只脚下有白色雾气缠绕,银白色的毛发厚重柔顺,祂低下头来,狐狸细长的眼睛微眯,嘴边的胡子轻轻抖了抖。
明谦抬头看着这个庞然大物,这只狐狸几乎把他家的客厅占满了。
这次的体型似乎比明谦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更大。
狐狸的额头还有一簇银白色的火焰,如凡火般跳跃着。
祂前肢微微趴下,似乎在示意明谦到他的背上去。
明谦:“!”
幸福来的太突然了!
他手忙脚乱的爬上去,唯恐自己扯掉幽君的毛,幸好幽君的毛十分坚固,没有被他抓下来。
等他趴在了幽君的背上,被银白色的皮毛包裹。
很软,也很暖,柔顺的毛发让明谦忍不住埋下去,深深吸了一口。
他以前吸猫就是这么吸的!
只不过那时候他最爱吸的是猫肚皮,翻过来,埋进去,然后猛地一吸,那种快乐谁吸谁知道。
虽然幽君的皮毛很长,但根部还是有柔软的短绒毛,吸起来的感觉也很绝。
只不过……这么大一只狐狸,怎么从窗户出去?
他家客厅的窗户只有容纳一个人进出的大小。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幽君穿墙而出。
明谦瞪大眼睛,他第一次真正体验这种神仙手段,穿墙术!他只在小说和影视作品里看到过。
穿墙的那一刻他甚至没有任何感觉,就是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这段时间都没有下雨,天空没有挡住辰星的云,明谦稍微坐直了一点,不再趴在幽君的背上,他抓着幽君背上的毛,然后仰头看向天空。
他从未离天空这么近过,似乎一伸手就能抓住一颗星星。
幽君飞的很快,但明谦并没有感受到风——大约是幽君的身边有类似结界的屏障,不然这个速度,就算没有起风也能把明谦刮下去。
他们的脚下的城市越来越远,高耸的楼房变得像一粒灰尘那么小,云就在明谦身旁,似乎正簇拥着他们,月亮的清辉洒在明谦的身上和幽君的皮毛上,让幽君银白色的毛发闪耀着细碎的光芒。
太美了。
这一切美到明谦不由自主的屏息。
从市区到墓地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到达墓地的时候明谦还有些回不过神,直到幽君不耐烦的变回人形,明谦才在幽君的怀里回神。
幽君没有粗暴的让明谦直接掉到地上,而是在变回人形的那一刻抱住了明谦。
也不知道是他无师自通还是从偶像剧里学的,他的一只手臂环过明谦的肩膀,一只手臂抬起明谦的双腿——典型的公主抱姿势。
明谦眨眨眼,然后一脸尴尬地挣扎着下地。
他读幼儿园的时候都没被父母这么抱过,他爸最喜欢把他架高高,让他坐在老爸的肩膀上。
公主抱那是从没有的。
明谦不太好意思去看幽君的脸,他咳嗽了一声,庆幸现在是晚上,幽君应该看不见他别扭的表情。
视力比人族好上几百倍的狐狸:“……”
“我爸妈埋在那边。”明谦带着幽君走进墓地大门,墓地平时都是有人看守的,但今天没在门口见到人,估计是临时有事。
墓地很大,这个墓地是十几年前建的,也就是说这十几年来的逝者都埋葬在这里。
明谦还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一个人跟着丧葬行业的人过来,看着管理员把他父母的碎骨拿进“工作室”,压成骨灰,再装进骨灰盒里。
他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火葬后人不会直接变成骨灰,而是骨头,想要骨灰还得把骨头再压一次。
葬礼那天他神智有些不清晰,总感觉跟周围的一切隔了层什么,就好像身处一场噩梦中,没有半点真实感。
老家也没有亲戚朋友过来,哪怕人死为大,老家的亲戚还是不愿意过来走一趟。
他关于老家的记忆就更加模糊,他似乎记得小时候自己被父母带回去过一次,但那次应该并不愉快,否则他也不会一回忆就觉得难受。
明谦朝着父母的坟跑去,快到了之后他才放缓脚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拍了拍自己的裤子,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近乡情怯”的意义。
他怕让父母担心。
每年明谦都会来上两次坟,父母合葬在一处,只立了一个墓碑,墓碑上有他们的照片。
明谦有些恍惚,也有些担心,他担心父母已经投胎去了,但又希望他们已经投胎去了。
幽君站在明谦身侧,也看着这个人类的墓碑,他对人族的生死并不在意,就好像人也不在意一只狐狸的生死。
只因为这里埋着的是明谦的父母,他才会站在这儿。
“这个令牌要怎么用?”明谦把令牌掏出来,转头求助般地看着幽君,“要念什么咒语吗?”
幽君:“不必。”
明谦手里拿着令牌,紧张的看着父母的墓碑。
忽然!
他感觉到令牌微微颤动,有一股风从令牌中升起,这股风阴冷从明谦的手中蔓延到整座坟墓上,明谦屏住了呼吸,他丝毫不觉得害怕,只有紧张。
他要见的是他的父母,他怎么会害怕呢?
他父母刚死的时候,他接受不了现实,听说亡者头七会回家,他就在家里的地上洒满面粉,整夜不睡觉,就想再见父母一面。
父母活着的时候他其实并不怎么依赖他们,他当然爱他们,但他不是那种离不开父母的那种人,等父母死后,他才后悔以前陪伴他们的时间太少了,他很遗憾,又很愧疚。
明谦握紧了拳头,紧张得眼睛都没有眨。
有两道影子从虚到半实,凭空出现在了墓碑前,其中一道影子更高,一道矮一些,他们穿着旅游度假时的衣服,背心沙滩裤和草帽沙滩裙,他们微微张着嘴,似乎不太相信自己还能“回来”。
明谦激动地喊道:“爸!妈!”
夫妻俩傻傻地看着明谦,都没有回过神,直到看到站在明谦旁边的幽君,他们才齐齐打了个哆嗦。
明母先一步回过神来,她连忙忽略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幽君,激动地扑到明谦面前,一抓,却抓了个空,她终于意识到他们已经阴阳两隔,明母想哭,但鬼却没有泪,她只能抹了把脸,把明谦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
“都长这么大了……”明母的语气里有说不出的遗憾。
明谦:“我大学毕业了。”
明母连忙问:“什么大学?什么专业?现在工作了?”
明父在旁边小声说:“看他的打扮,应该是买保险去了。”
明谦:“……我自己创业!”
明父笑呵呵地说:“算了吧,你懒得出奇。”
明谦:“……”
多年不见的陌生瞬间消失。
明母:“对了,家里的贷款怎么样了?”
明谦:“车被我卖给了二叔,房贷现在还剩四十万就还完了,店面租不出去,也没人买,被我收回来自己开店了。”
明父撇撇嘴:“你二叔肯定压价了。”
明谦打哈哈:“二手车嘛,本来就不怎么值钱,哪怕是新车,只要出了4s店就跌价。”
明母拍了明父一巴掌,她又说:“你回家找找,就主卧衣柜上面肯定有个盒子,里面都是我的收藏,你拿去卖了,应该能把房贷还完。”
明父大惊:“你还有收藏?!”
明母:“就是一些手镯之类的……你不给我买,还不让我自己买吗?!”
明母忽然有了底气:“你就说说活着的时候你给我送过几次东西?!送个钻石戒指,钻石被你弄掉了,你还往里镶了个水钻!”
明母不去看老公,只对儿子说:“你可别被人骗了,我收的时候就花了不少钱,都是翡翠镯子,里面有两个种水最好的是单独放的,高冰飘花,只有一点点棉,你找个靠谱的人出手,那两个镯子分开卖,一个低于十万你就别考虑。”
明谦听傻了。
明母叹了口气:“哎,我们死的太突然了,也没给你留句话。”
明父在旁边:“得了吧,就算能留句话,留的肯定也不是‘儿子,我们衣柜上面还有一堆镯子,值钱!’。”
明父:“你哪来的钱买镯子?”
明母:“小周当年不是亏了,出货找钱吗?就把手里屯的翡翠打包卖,卖二十万,算下来一个镯子才两万。”
明父惊了,不敢置信:“你不是说她找你借的二十万吗?”
明母眨眨眼,坚决不承认:“我明明说的她拿翡翠抵账,你记错了。”
眼看着夫妻俩要吵起来,明谦连忙说:“爸妈,你们在下面过得好吗?”
明父:“挺好的,我们刚死没几年,还有你记着给我们烧钱烧东西,比那些老鬼过得好多了,就是一直在排队投胎,地府现在也要领号,我和你妈是一百多万号,估计还要排个七八年。”
明母也说:“什么都好,就是见不到你。”
她看着明谦,目光柔和,充满深情。
“对了。”明母话锋一转,“你谈恋爱了吗?”
明谦:“还没……”
没字还没落音,他感觉到幽君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像是要用视线把他的肩膀灼出一个洞。
明谦的眼皮抽了抽,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介绍道:“爸妈,这是我男……未婚夫!”
幽君看向夫妻俩,嘴角扯出了一个微笑的幅度,语气依旧冰冷,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轻声喊道:“岳父,岳母。”
夫妻俩:“……”
几年不见,儿子出息了?
不仅变成了同性恋,未婚夫都有了?
明母向后倒去。
明父连忙小声提醒:“你现在是鬼,鬼不可能晕。”
明母又晃晃悠悠地站直。
他们复杂地看着明谦。
明谦为了不让父母担心,昧着良心说:“我跟他两情相悦,心心相印,我们是真心相爱,绝对不是因为任何外力,爸妈,你们就放心吧。”
幽君补充了一句:“本尊会好好待他。”
他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点温度。
好像一座多年被冰封的雪山,忽然有一阵暖风吹过,吹开了雪花,吹散了白雾,树木抽枝发芽,绿草青翠欲滴,寒冬将过,春日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