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生跟着龙旭阳进宫,夜里才出宫,龙旭阳留在了宫内,当晚,皇帝急召几个大臣入御书房商议事情?,同时叫过去的还?有五皇子。
御书房内。
皇帝将所知的情?况讲出来,问道:“你们怎么看?”
几个大臣面面相觑,他们事先并不知道景山王谋反的事,如今皇帝突然召见商议,措手不及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陛下。”丞相思索片刻后,道,“此事,得派人去西平查探才行。”
另一位大臣道:“景山王是唯二的异姓王,镇守西平国门,一旦通敌叛国,后果不堪设想。国门一旦失守,那西戎蛮人杀进大荣,犹如水流涌入大海,长驱直下啊!依微臣之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任何事情?绝非空穴来风,不如马上派兵前往西平,将景山王抓起来。”
“不可,不可,大大的不可。”刘巍连忙道,“景山王几任王爷,均忠心耿耿镇守国门,若只因为谋反传言就派兵抓人,不免寒天下人的心。”
“刘大人,景山王通敌叛国并非流言,而是有证据的。”
“邱大人,你指的证据是几封似是而非的信件吗?”
“还?有景山王撤出景门关一事。”
眼看着要吵起来,皇帝开口道:“好啦,众位爱卿,朕认为你们都说得对,此事得先去西平查探清楚,没查明之前,不得治景山王的罪过。”
众人停止争论,连忙称是。
皇帝又说:“为以防万一,去西平调查的人,得把景山王的兵符带回来。”
扣留兵符?
众位大臣心头一惊,陛下要夺景山王的兵权?
几位大臣这才明白,皇帝早就心里有数,而且已经做了?决定。
既然做了?决定,又把他们叫过来干什么?
心里不免疑惑。
皇帝喝了?一口茶,和蔼地问坐在旁侧的三皇子和五皇子,“两位皇子,朕需要一个人前去西平调查谋反事情?,并带回?兵符,你们谁愿意去?”
御书房内安静下来,几名大臣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三皇子和五皇子身上打转。
皇帝为什么这么问呢?
五皇子心里犹豫,他因?为腿伤的缘故,很多事情?做不了?,导致龙旭阳风头一日胜过一日,自己的权利渐渐旁落,若此次能带回?景山王的兵符,必定能在父皇面前好好露一把脸。
可是,西平路途艰险,他的伤腿根本不可能出远门。
再说了,要从可能谋反的景山王手里夺走兵符,必定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思考片刻,五皇子打消了?去西平的念头。
刚想开口拒绝,忽然,皇帝又说道:“若你们谁愿意去做,又把兵符带回来了,朕就立谁为太子。”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大臣们总算明白皇帝陛下召见他们的真?正的目的,是想让他们当立储的见证者。
然而……
五皇子大吃一惊过后,心情?变得极其悲愤。
父皇明知道他腿脚不便,却用带回?景山王兵符的事作为立太子的考验,明显对他不公平。
果然,父王早就想立三哥为太子,今儿只是巧立个名目罢了?!
五皇子的眼眶微微发红,藏在袖子下的手指死死扣紧,指甲因为太过用力几乎要刺入掌心。
太子之位!
他和母妃辛辛苦苦谋划多年,为的就是太子之位。
即便他腿脚快废了?,也?日日强撑着上朝,就是让父皇看到自己能干的一面。
结果,多年谋划付诸流水。
父皇明显偏心,心中已经定下三哥为太子。
五皇子心里呐喊着不公平,转头看向大臣们,希望有人能提出异议。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无?人出声。
大臣们当然不会?出声,立储乃天子的意思,谁都不可以左右,不可以妄加干预。天子想立谁为太子,就立谁为太子。
关于立储的事情?,暗地里大家各自站了?队,然而表面上都会避嫌,就怕惹怒陛下掉脑袋。
谁会?疯了当面顶撞陛下,说您这题目出得不公平,对腿脚不便的五皇子不利啊,那不是找死吗?
大臣里有五皇子的人,心里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和五皇子的目光对上,他赶紧移开,心下感慨——五皇子无?缘太子之位了?。
大臣们吃惊,龙旭阳也很吃惊,他没想到皇帝居然拿这件事当太子的考题。
梁朝生和秦雪彤关系不错,属于自己这边儿的,若要拿回兵符,想必比别人容易些。
父皇明显是有意立他为太子!
意识到这点儿,说不惊喜是假的,惊喜过后又冷静下来,转头看向旁边坐着的五皇子,果然见到五皇子难看至极的脸色。
五弟内心惊怒到已经无法在御前控制自己的表情。
龙旭阳心微叹,升起几分不好意思的感觉,随即又被理智压住。
为了太子之位,两人及其党羽暗中较量多回?,已经不适合和平共处,也?不可能表演兄友弟恭的谦让。
龙旭阳收回目光,上前踏出一步,拱手对着皇帝,朗声道:“父皇,儿臣请命前往西平,取回?景山王虎符。”
丞相回过神,做声:“陛下,老臣以为,三殿下是去西平调查的不二人选。景山王地位崇高,需要尊贵之人驾临,才能取走虎符,此人非陛下、殿下莫属。天子不可轻易离京,人选自然由殿下担任。”
龙旭阳一派的人,纷纷应和,称龙旭阳是取虎符的不二人选。
保持中立的官员,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假装自己不存在。
五皇子一派的官员,见三皇子的人开了?口,也?连忙请示可以让五殿下同去。
既然已经把取虎符之事和太子之位绑在一起,无?论如何都得争取过来。
御书房忽然间变得热闹无比,人人各抒己见,拍马屁者有之,分析利弊者有之,拐弯抹角者有之,吵吵嚷嚷,跟菜市场差不多,都想帮自家主子把差事给争取下来。
“父皇。”争论不休之际,五皇子忽然开口道,“儿臣身体不适,就不去西平了。”
他的话出乎所有人预料,五皇子一派的人更是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为何放弃。
皇帝惊讶,“确定不去?”
五皇子神色平静,“父皇,儿臣腿脚慢,去了反而拖累行程,国家大事要紧,儿臣就不做包袱了。”
皇帝默然片刻,“可想好了??”
五皇子点点头,“想好了?。”
皇帝凝视着他,用眼神询问,五皇子明白他在问什么,肯定地回望。
皇帝终于确认他主动放弃太子之位,不由动容。
龙旭阳的脸色也稍稍发生变化,望向五皇子的眼神十分复杂。
五皇子主动退出,出使西平取回?虎符的差事,自然落到龙旭阳头上。
五皇子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开御书房。
他的神色从始至终保持平静,等从御书房出来,他并未出宫,而是让手下将他抬到曦月宫。
曦月宫在冷宫旁边,清冷破败,寂寂无?声。
柔嫔被禁足,外人无法探望,是以曦月宫大门紧闭,还?上了?锁,两名太监把守,杜绝他人靠近。
见到五皇子,两名太监连忙行礼作揖,委婉地表示皇命在身,不能放五皇子进去探望柔嫔。
五皇子坐在步辇上道:“无?妨,本宫不进去,就在大门处望一望。”
手下对两太监呵斥道:“还?不快让开!五殿下不能见柔嫔娘娘,难道连在门外说个话儿都不成?”
两名太监吓了?一跳,连连赔罪,最终退到曦月宫的对面,远远望着五皇子一行人。
若五皇子闯进曦月宫,他们就马上阻止。
五皇子示意仆人落下步辇,在下属的搀扶下移到曦月宫前,手趴着门缝,脸上平静的表情终于崩溃,悲伤道:“母妃!儿臣来看您来了!”
曦月宫里的欣兰姑姑在院子里头打扫,听到大门处的动静,连忙跑过去,听到五皇子的悲鸣,立即扔下扫帚,提着裙摆匆匆跑回?曦月宫内,“柔嫔娘娘!柔嫔娘娘!殿下来看您啦!”
柔嫔素衣素发,容颜雪白,唇色隐隐透着乌青,原本年轻的面容,如今已经出现几条皱纹,眼底下透着青色。
到了曦月宫后,大受打击的她大病一场,身子骨越发虚弱。即便如此,皇帝却并未开口解除禁足,冷酷到了极点。
心高气傲又不肯接受失败的柔嫔,心情?抑郁不堪,病情?反反复复,始终不大好。
听到欣兰姑姑的话,柔嫔眼睛一亮,勉强从床上起身,“快,扶本宫去大门。”
欣兰姑姑扶着柔嫔,艰难地走到大门前。
“母妃!”
柔嫔听到呼唤,眼眶微微发红,趴在大门上道:“琅儿!”
“母妃,儿臣好想你。”
柔嫔道:“母妃也?想你……你怎么来这儿了?快离开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母妃!”听到柔嫔的声音,五皇子的情?绪终于崩溃,“儿臣好委屈啊!”
“怎么了?琅儿?有什么委屈的,快说与娘听听。”柔嫔听到五皇子的话,心疼得不得了?,急切地趴着门缝往外看。
“母妃,父皇今日把太子之位传给了?三哥。”五皇子哽咽着将皇帝用出使西平取虎符做太子之位考题的事说了,激动道,“父皇明知道我腿脚不便,无?法行走,却出这样的考题,明显是为了?堂而皇之地把太子之位传给三哥!他根本就没给我机会!”
柔嫔大吃一惊,用力凑在门缝前道:“可是真的?已经册立了?太子?”
“出那样的考题,和册封有何区别?”五皇子悲愤道,正因为了解皇帝的意思,他才在御书房干脆利落地拒绝加入。
如果不识好歹地非要去西平,到时候路都没赶到,龙旭阳已经带着虎符回?金陵,他一定会?成为笑话。
“琅儿,您受委屈了?。”柔嫔听到火冒三丈,咬牙切齿,恨恨道,“定然是皇后和三皇子蒙蔽陛下,让陛下偏心他们。”
五皇子道:“如今有何办法?我这腿好不了?,永远当不成太子。”
柔嫔安慰:“放心好了,琅儿,你的腿一定能治好的。现在你莫要着急,好好养病,也?不要悲伤,影响康复。其他事情?不要管,治好腿伤才是第一要务,知道么?”
五皇子发泄过后,终于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母妃说得对,我一定要治好腿,不治好腿,永远都低人一头。母妃放心,我这就回去让大夫帮我治。”
两人聊了?几句,五皇子便让人扶上步辇,匆匆起身回?府。
“夜半三更,小心火烛——”
打更声响起,隐隐的喊声传进院落。
房间内燃着几支蜡烛,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秦雪彤坐在书桌后,细心地翻看一本曲谱。
龙旭阳从商南带回来一堆小玩意儿,其中就有一本陶埙的曲谱。秦雪彤拿着曲谱慢慢摸索,闲着打发时间,看着看着,居然入了迷。
“小姐,殿下又来了。”连翘嘟着嘴走进屋,语气不满。
一个“又”字用得十分玄妙。
秦雪彤惊讶,“他来作什么?”
白天才来过,晚上居然又来,而且还?是这么晚的时候。
片刻后,打扰清静的男人走进屋,摸着鼻子道:“我没打扰你吧?”
“你说呢?”秦雪彤白他一眼。
龙旭阳道:“见到你房间里还?亮着灯,想来没睡,就过来瞧瞧。”
事实上,出宫后龙旭阳心潮澎湃,感情?复杂,特别想找个人聊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秦雪彤,脚便不由自主地走向公主府。
好多心情?,无?法向下属朋友袒露,可对着秦雪彤,却可以畅所欲言。
于公,秦雪彤背景清白,无?家世牵扯,不会?与朝政瓜葛;于私,她是自己的女人,心情?自然想与之分享。
“在看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龙旭阳走到书桌旁,见到秦雪彤手里的书,惊讶道,“这不是我随手拿的曲谱吗?”
“是啊,从你给的那堆小玩意儿里淘出来的。”秦雪彤笑道,“是个好东西。”
她把曲谱收起来,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大晚上地跑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龙旭阳长叹一口气,“的确有件事和你聊聊。”
说罢,他自发地拉过凳子,坐在秦雪彤的对面。
连翘打着呵欠退出房门,关上门。
“是这样的,今儿父皇交给我一件差事……”
龙旭阳把御书房里发生的一切讲给秦雪彤听,秦雪彤听得眼睛发亮,“这么说,陛下有意把太子之位传给你?”
龙旭阳苦笑,“连你都能猜出来?”
“用得着猜么?”秦雪彤道,“就明摆着的事儿,陛下的意思很清楚……太好了,以后你就是太子了?!”
她真心替龙旭阳高兴,毕竟龙旭阳近段时间的奔走有目共睹,如今总算被陛下肯定,也?算得偿所愿。
龙旭阳的脸色却并不高兴。
秦雪彤奇道:“大好事呀,为何殿下反倒闷闷不乐呢?”
龙旭阳叹了口气道:“今日在御书房,我瞧着五弟的脸色,极其不好,想必五弟心里怨恨了我。”
听到他的话,秦雪彤极其无语,龙旭阳居然为五皇子的事郁闷?
你们两早就水火不容了好吗?全天下都知道你们是仇敌,早晚会?一争高下。
想了想,秦雪彤决定按捺下真?实想法,委婉地表达意思。
“我和五弟感情?很好,即便当初母后和皇贵妃龃龉极深,我们两依旧可以玩在一起,是不是挺不可思议?”龙旭阳道。
秦雪彤本想说你纠结啥呢,听到这话,便知道他是真的纠结,道:“殿下,你可知陛下为何选你做太子?”
“为什么?”龙旭阳问,别人都不知道原因?,难不成秦雪彤知道?他有点好奇秦雪彤会?说什么。
秦雪彤微微一笑,“因?为殿下才能卓著,漂亮地完成陛下分配的任务,又是皇后嫡子,名正言顺,品行宽厚仁义,足以服重,更有容人之度量,陛下才选你做太子。”
连她这样功利心重的女人,都能包容,坚持立为正妃,心性的确宽厚。
获得太子之位,居然会考虑五皇子的心情?,的确仁义。
“因?为殿下宽厚仁义,能容人之不能容,若您有朝一日荣登大宝,其他的皇子公主才能活得好,有个好去处。若是换成五皇子登基,其他皇子公主,就未必能有好结果了?。”秦雪彤一针见血地指出。
秦雪彤指出的角度十分新奇,龙旭阳一愣,“父皇真?会?这么想?”
“当然。”秦雪彤道,“陛下也?是人,是父亲、丈夫,他想为天下选个能干的储君,也?想保全自己的儿女妻子。公私之下,殿下你自然是最好的人选。殿下如今能为五殿下担忧,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龙旭阳被她一番话说得哑然失笑,“你这是变着法儿夸我,逗我开心呢!”
找秦雪彤果然是对的,这女人永远能让他开心。
“我说的是实话。”秦雪彤道,“殿下不必太过考虑五殿下的心情?,该做的事去做,以后再好好待五殿下就好了?。”
一席话宽慰了龙旭阳,男人展颜,“雪彤,你真?知我心。”
秦雪彤心说:求你了?大哥,储君之争,可千万别心慈手软。万一失败连累了我,我还?真?脱不了?干系。
龙旭阳不知她心头所想,越发觉得她心思巧妙,蕙质兰心,说话做事,总能戳到人的内心深处。
他灯光下凝视着她,越发觉得她美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