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回事?”林夫人转头问赵如霜。
赵如霜在街上飞扬跋扈,进了侯府门儿便低眉顺眼,尤其在林夫人跟前,更是温柔娴淑。
在侯府外见秦雪彤的马车破旧,又从未听说过侯府四小姐,难免奚落几句,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却被人当众点出,不由惊骇莫名!
联系老夫人、婢女、林夫人的话,再想到之前侧门发生的一切,赵如霜便明白今个儿闯了祸。
“姨母,霜儿不知情呀!”如今之计,只能赶紧推脱,“今日霜儿匆匆赶来侯府,怕误了时辰,心情着急,途中被四小姐的马车拦住,四小姐不肯让路,两个丫鬟就说了两句嘴。”
“霜儿并不知道府上有四小姐,四小姐又不好好解释,霜儿以为有人冒充侯府小姐,才拦着她,霜儿真的不知情!”
三言两语,推得一干二净,把责任全推在了秦雪彤头上。
林夫人听了,脸色好转,捏着她的手道:“不知者不罪。”
老夫人看了一眼赵如霜,并未说什么,对林夫人道:“还不快去把人追回来。”
林夫人便叫来大丫鬟碧莹,交代她去找管家,差人追回四小姐。
碧莹领命而去。
老夫人又道:“接四小姐的人,该有老面孔才对,为何被守门的拦在外面?”
语气隐含责备。
林夫人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姨娘站在老夫人身前,泪光点点,“老夫人,全是我的错!我爱女心切,从夫人手里揽下接彤儿的差事,派苏嬷嬷带丫鬟小厮去接,也不知出了什么状况,居然被拦在门外。”
秋月诧异,“没听说苏嬷嬷,四小姐身边只有一个丫鬟,一个小厮。”
老夫人皱眉:“只有一个丫鬟一个小厮,成何体统!”
苏姨娘意外,“那苏嬷嬷去哪儿了?”
她身边的兰芝赶紧道:“姨娘,听说苏嬷嬷儿子重病,想来是急着赶回家照顾吧?”
苏姨娘红着眼睛道:“即便如此,也不该扔下雪彤就走。”
兰芝跪在老夫人面前,“老夫人,苏嬷嬷的事,姨娘不知情啊。”
老夫人瞧着苏姨娘,眼神指责,“雪彤是你的骨肉,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曲城呆了十五年,你怎可只派这么点儿人去接?万一中途出了差池,该如何是好?”
苏姨娘眼眶微红,“我……我只是个姨娘,彤儿不过庶女,总不能铺张高调的。”
老夫人表情严肃,“即便是庶女,也是侯府的千金小姐,岂能寒酸?”
林夫人见苏姨娘主动揽下责任,便没开口。这事儿真要追究起来是她的不对,身为嫡母,接庶子庶女本该由她出头,不过她对秦雪彤毫无感情,苏姨娘又想亲自安排秦雪彤回金陵事宜,她便顺水推舟,将此事交给苏姨娘办,没想到出了这等篓子。
见老夫人似乎有责罚苏姨娘的意思,林夫人赶紧打圆场,“老夫人,您一直站着受累,这边儿请吧,大家都等着您呢!”
老夫人很看不惯姨娘,觉得都是莺莺燕燕带坏了儿子,才让儿子的官职至今只是个从三品的礼部侍郎。其中最看不惯的便是妖妖娆娆,动不动迎风流泪的苏姨娘。
要不是苏姨娘生下庶子秦成蛟,老夫人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被林夫人打岔,老夫人想起今日冬至宴,几房家眷都在,不好把事儿闹大,便歇了训斥的心思,走向前方软塌。
苏姨娘和赵如霜低眉顺眼地跟上,不敢再发一言。
等大家都坐好,管家嬷嬷进来躬身询问:“老夫人,侯爷问,时辰到了,开宴否?”
老夫人坐在软塌上,将拐杖递给张嬷嬷,环顾四周道:“今日冬至家宴,若家人不齐,叫什么家宴?”
她瞥了一眼苏姨娘,对管家嬷嬷道:“回侯爷去,等四小姐到了才开宴。”
管家嬷嬷恭敬地领命而去。
众人心头吃惊。
赵如霜原本得知秦雪彤只是苏姨娘的女儿,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只是个庶女而已,得罪就得罪了,没曾想,老夫人居然要整个侯府等秦雪彤一人!
赵如霜心头暗惊,庶女比不得嫡女,可有老夫人撑腰,那又是另外一种情形。
一下子,她便心头打鼓,担忧起来。
侯府家宴本轮不到她来,只是她经常在侯府走动,和秦雪灵玩得很近,深得林夫人喜欢,又是林夫人的娘家人,这才被叫来参加家宴。
今日不小心得罪了老夫人宠爱的庶女,她有点担心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在侯府得好。
赵如霜心情复杂,思绪万千,其他人也心思各异。
一番交谈,众人已知侯府的确有个四小姐,还是个庶出的四小姐,被养在曲城十几年,甚得老夫人宠爱。
老夫人面容严肃,谁也不敢说话。
房间寂静。
默默站在旁边的秦雪灵端起一杯茶递给老夫人,“祖母,喝口茶润润嗓子。”
老夫人很喜欢这个嫡孙女,见她递茶,苍老的面容上露出笑意,“还是灵儿贴心。”
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房内压抑的气氛消散,众人都向秦雪灵投去感激赞赏的目光。
能一句话让老夫人消气的,只有秦雪灵。
林夫人自豪地瞧着自家女儿。
旁边的苏姨娘,同样用自豪的目光盯着秦雪灵。
*
马车辚辚地驶在金陵城的街道上,细雪纷纷扬扬。
秦雪彤掀开车帘,望着两边错落有致的房屋,和街面渐渐积起的白雪,神色莫名。
看了片刻,她放下车帘,面无表情地坐在车内。
十天前,她重生了。
上辈子的冬至,她被赵如霜拦在门外,心情激动,下车和守门的争吵,还委屈地哭了出来,闹得整个侯府都知晓。
堂堂千金小姐,居然在门口和下人争吵,又哭又闹,实在不像样。
或许这便是大家后来轻慢她的第一个缘由。
没人在意她被扔在曲城十几年过得有多艰难,他们只知道秦雪彤是个没教养的庶女。
她为此自卑难受,躲在屋里偷偷流泪,直到某次无意中发现,自己是真正的嫡女,秦雪灵才是苏姨娘的女儿,她才自信起来,同时也恨毒了苏姨娘。
知道真相后,秦雪彤拼命收集证据,拆穿苏姨娘当年狸猫换太子的真相。
原以为可以夺回家人的关心,没想到家里人却厌恶她的不识好歹。
相比于她的委屈,侯门更在乎嫡女变成乡野长大的丫头会让家族蒙羞。
嫡女不是嫡子,女儿总归要嫁出去的,是嫡是庶不重要,大家都不想真相被翻出来,秦雪彤却逆流而行,非要闹个天翻地覆。
真相大白后,侯府沦为全金陵的笑柄,家里人如何恨她,可想而知。
但那时的秦雪彤并不这么想,她认为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血浓于水,只要努力讨好,就可以得到家人的爱。
然而她太天真了。
家里人更加厌恶她、刁难她,认为她破坏了侯府的平静,抢走秦雪灵的一切。
那些下人也是捧高踩低,看人下菜。
那段日子,比在曲城还要糟糕。
秦雪彤咬牙忍受府上的嘲讽,默默争取家人的宠爱。
后来,某次出去游玩,秦雪彤无意间救了五皇子,她一眼就爱上了那个英俊的男人,只不过去寻药的工夫,秦雪灵就遇到五皇子,两人渐渐暧昧。
秦雪彤一直以为,五皇子误以为救人的是秦雪灵,才会爱上秦雪灵,只要知道真相,五皇子就会爱自己。
然而事实证明,是她想得天真。
五皇子早就知道真相,却一如既往地爱着秦雪灵。
秦雪灵不需要救人,不需要付出,只要站在那里,就有人前仆后继地去爱她,把别人的东西抢过来送到她面前。
秦雪彤奔溃了。
她固执地认为,只要斗倒秦雪灵,就可以抢回家人,抢回五皇子。
过程很艰难,因为秦雪灵有太多人保驾护航,然而她从来不放弃。
她是瓦砾,秦雪灵是碧玉。
只要豁得出去,舍得自己,一样可以拉秦雪灵下水。
就在她快要成功的时候,某日,曲城别庄上的嬷嬷出现,说出一个惊天秘密。
当日苏姨娘谎称秦雪彤生怪病,只有曲城的大夫才能治好,将秦雪彤送到曲城别庄让嬷嬷养育。
嬷嬷知晓苏姨娘对秦雪彤不上心,便事事怠慢,秦雪彤长到两岁时,从别庄走失,被拐子给拐走了。
嬷嬷知道后十分恐惧,害怕被追究责任,便从人牙子手里买了个长相和秦雪彤相似的女童瞒天过海。
那个女童就是她。
所以,她根本就不是秦家人,也不是侯门小姐。
别人说:一个野种居然妄想抢夺五皇子,妄想得到侯门的承认,妄想和天上明月秦雪灵比高低?
天大的笑话。
那段时间,她终于明白,在别庄受尽磋磨不算什么,被所有人孤立讨厌也不算什么,人对人的恶意,远远超出想象。
真相挖出来后,她自然被赐死。
死后化作厉鬼,在金陵城游荡十年,后遇法师度化。
再度醒来,她居然又回到了刚入侯府时。
秦雪彤的心早已冷透。
既然侯府不是她的家,那她完全没必要去讨好侯府的人,也不用和秦雪灵争。
她也不追求感情,金陵城里男人的嘴脸,上辈子已经看透。
重生归来,她对秦家充满了恨意,只是想到自己也是个假千金,便也没想着复仇。
她最大的心愿,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别无他求。只要别惹她,她可以和秦府相安无事。
等哪天时机合适,便离开侯府,自力更生,一刀两断。
今日侯府不让她进门,她便转头就走,毫不留恋。
“四小姐!四小姐!”有人从后面追上来。
劲松听到呼唤,拉住缰绳。
连翘掀开车帘,伸出头,“谁呀?”
青衣小帽的仆人从后面骑到马车旁边,跳下马,朝车内的秦雪彤鞠躬道:“小的奉老夫人命,前来请四小姐回府。”
连翘面露喜色,回头,“小姐,老夫人派人来接我们呢!”
秦雪彤雪白的小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侯府没有四小姐。”
那仆人尴尬不已。
哒哒的马蹄声响,一辆华丽的马车驶来,车厢雕花刻草,车盖垂着彩绸,尖角挂着铃铛,车帘上绣着大大的秦字。
路上的百姓连忙避开。
“侯府的马车,快让快让。”
这便是侯府的排场。
刚才秦雪彤的马车走在街上,可没人主动让路。
马车停下,碧莹和管家下车,上前道:“四小姐,请随我们回府吧。老夫人为怠慢您的事儿发了很大脾气,放话说了,若四小姐不回去,侯府便不开宴。”
秦雪彤沉默地盯着碧莹和管家。
见到熟悉的人,心里的恨意难免涌动。
“四小姐?”连翘忐忑地问道。
马车外三人期待地盯着秦雪彤。
片刻,秦雪彤理理衣袖,道:“回府。”
“四小姐,请坐秦府的马车。”碧莹邀请。
秦雪彤看也不看她一眼,对劲松道:“走。”
劲松扬起马鞭,掉转车头,马车又往巩昌侯府驶去。
碧莹和管家面面相觑,主子乘坐寒酸的马车,他们作为奴仆,怎敢乘坐华盖马车?
无法,两人只能走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