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个头条

余桑信服地咽了咽唾沫,行,“生活就是个圈”的定理还真是存在的。

心下一想,算上辈分她还应该叫声师兄。

“去年16中校庆,程医生也有回去看吗?”

“没有,医院的事情太多了,手术多到忙不过来。”

其实余桑毕业后也没有回去过,尽管家离学校那么近。

报社的工作太繁忙,跑新闻的时候连好好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就连高中校庆也是在翻看公众号才知道的。

实习期的时候,她天天起早贪黑,跟着任意四处跑新闻,一篇新闻稿子打回来重写三四次都是家常便饭。

不是她技不如人,而是任意要求高。就算她是个潜力股,深得任意欣赏,也需要精雕细琢打磨过才能成器。

师父不可能护她一辈子的,她知道。

“约个时间一起回去看看吧。”程述宇把车一停,指了指车外,“16中到了。”

余桑微微一愣,停好车的程述宇终于转过头看她了。

窗外有路灯的光投射在他的脸上,柔和地打着光圈,余晕化开,看起来就像是一副刚画好还没干透的油画。

余桑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直到第二天任意笑嘻嘻地问她:“昨晚有问到什么吗?”

她懊恼地伸手锤着脑袋,怎么能又犯迷糊呢,难得有那么好的机会,她竟然没有去探手术意外的口风?!

任意笑着拿开余桑的手,“别锤了,下次长点记性就好。”

李志立拿着一沓报纸走到二人跟前,头版新闻是那晚对术后林森的报道:“我从编辑部那边收到消息,这篇报道反响可好了,那天的电子版阅读量是本月最高的。还有读者写信进来说这次的报道视角新颖,跟外面那些妖艳贱货的纯炒作不一样。”

任意老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就是没往外传,她神秘地朝李志立眨了眨眼睛,“你也不看看这次的报道是谁写的,我做新闻那么多年了,带出来的徒弟多少得有些真本事啊。”

李志立顿时瞪大眼睛,指着余桑激动得有些结巴:“你你……你是说这次的报道是余桑写的?”

他看到任意笑着默不作声,夸张地冲过去掐了掐余桑的脸,惹得余桑吃痛地嗷嗷直叫。

“可以啊小师妹,才来这么两年就锋芒毕露的,师兄我可是很不服气哦!”

余桑听到李志立这么说,连忙谦虚地摆摆手:“我的文风还是太嫩了,比不过师兄那么老练。”

任意是主编,自然是第一个知道余桑稿子情况的。头版新闻对撰稿人的新闻逻辑能力和文字功底要求比较高,而余桑的文字看似平淡无奇,实则笔锋锐利,写出来的东西客观真实又不失趣味性。

任意看她的稿子,放而不流,拘而不拙,柔中带刚,就是一幅书法。

任意心里有底,却不能把孩子夸得太厉害,水满则溢,她可不想自家徒弟变得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尽管她也知道余桑的性子不会如此。

这天恰好是寒露,南方虽比不上北方那般大雪纷飞,但气温也骤然下降了几度。

新闻发布会定的是九点开的,但余桑一行人还是一大早就来到仁雅,这种新闻不用拼速度,但敬业精神还是得有的。

任意约了金融大亨做人物专访所以没过来,把大概的工作部署交代给余桑等人就走了,说是大人物耽误不得。

余桑环视四周,看见晨报的采访车在门口停着,大门口有几个保安配合着工作人员疏导记者不要堵在正门妨碍医患出入。不少友报的记者们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抱着长.枪短炮坐在石凳上打呵欠。

一辆白色轿车映入了大家的视线,很快便停在了医院门口。一众记者顿时来了精神,熙熙攘攘地涌了上去。

余桑安静地在外围看着车窗缓缓地摇下,车主的脸被谁的身影遮住。

她认得这辆车,程述宇那天就是开着它送她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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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发布会进行得十分地顺利。

黎国风将事件前前后后地交代了一次,最后给出的处理结果就是整个手术组停职调查一个月,并且表示会继续跟进林森教授的情况,将组织神经外科科室开展研讨会,共同商议如何稳住林森的病情。

听起来似乎是交代得很清楚,有条不紊,但每次有记者问及林森什么时候能够醒来,黎国风都只是绕圈子打太极,就是不肯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就是只老狐狸,滑溜滑秋的老油条作势,余桑在心里小声地嘀咕着。

程述宇在台上作出了简短的检讨,他穿着白大褂,精神爽利,神情严肃,末了还对台下鞠了一躬。

发布会结束后,摄影记者们便对准备离场的程述宇拍各种特写,有记者凑上前问他:“程医生是否要对本次手术负全责呢?”

四下仍然一片喧嚣,不少记者听到这样的发问都暗笑幼稚无趣。

李志立看着薛凯拿着录音笔向程述宇询问的模样,忍不住放下相机用手肘碰了碰正做笔记的余桑:“你看那小子,有没有你刚来报社时的样子?”

余桑闻言,住笔抬头,还没来得及在人群中找到薛凯,却听见程述宇的回答:“我作为主刀医生,是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薛凯眉心微微舒展,连忙追问:“那请问您是否从本次意外中有所收获呢?”

对于这样的事件,用收获这样的词语来发问本是不合情理的,但此刻所有的记者忽的安静了下来,屏气凝神地等待着下文。

“作为医生我具备救死扶伤的能力,但并非事事都能称心如意。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东西是医生把握不了的,比如手术突发的意外。”

程述宇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所以,医生就应该用尽全力救治患者,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程述宇对着仍在思考的薛凯礼貌笑笑,转身往会议厅的大门走去。

他身后的记者们仿佛得到了什么猛料一样,纷纷穷追不舍,闪光灯一波未完一波又起,一瞬间迷了余桑的眼。

上了回报社的采访车,李志立凑到余桑身旁:“你觉不觉得仁雅这次处理问题很含糊?我们半年前跟了一个医疗事故的新闻,同样是三甲,那主刀可就没那么舒坦了,直接就把他革职了。”

余桑收回看窗外风景的视线,笑道:“师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志立朝余桑招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

他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我怀疑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程述宇他们这个手术组极有可能是这单医疗事故的替死鬼,出事的环节不在于他,而是另有其人。”

余桑一下子来了精神,这个想法在她心里酝酿了很久,她还一直觉得是她想得太多,现在听到李志立的想法,顿时感觉所见略同。

“其实我也一直这么觉得,但是一直找不到什么证据证实。师兄有发现什么端倪吗?”

“没有啊……这个猜测你跟主编说过吗?”

余桑叹了口气,又看了看窗外,“事实上师父也这么觉得,她还想让我从程述宇那里问出点什么呢,但我觉得程述宇也未必就知道实情。”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也要去问啊,你不问怎么知道他不知道。”

李志立薅了薅自己的头发,像极了一只被rua秃的哈士奇。

他苦恼地大叫,“哎我去,这茬有够复杂的,所以我才叫你们别当什么记者,别当什么记者!到大企业当个文员多好,天天.朝五晚九,薪水稳定工作安稳。做我们这行,就是操着总统的心,拿着卖白菜的钱,还要提防惹官非被人打,我天天忧心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副驾驶上玩弄着单反的小凯转过头来,打趣道:“师兄的头发是因为熬夜看球看没的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月亮不睡你不睡,你是秃头小宝贝?”

李志立将座上的U型枕扔过去,小男生惊慌失措地护着相机:“师兄你轻点!我为了买这破镜头花呗都分了十二期!”

“臭小子,现在敢拿你师兄开玩笑,翅膀硬了能飞了是吧?!考核期稳了?觉得自己一定能转正了是吧?!”

薛凯被戳中了心事,大小伙子一下子就哭丧着脸:“师兄尽是欺负人!”

次日傍晚,余桑和夜里值夜的同事交代了工作,刚走出报社大门,便接到余妈妈的电话:“下班了就直接来醉轩阁三楼,你唐阿姨说给你介绍了对象,我见过照片,长得一表人才,可俊俏了。”

相什么亲!她那傲娇的太后也学人家搞这一套?

余桑一瞬觉得头大,停下脚步,没好气地开口:“妈,今天太突然了,我这都没心理准备呢……要不还是改天吧?”

邻居的唐阿姨和余妈妈特别聊得来,知道余桑还没谈恋爱之后非要拉着余妈妈说给余桑介绍对象,余妈妈表面上就是说盛情难所以答应下来,其实心下也盘算着为女儿选个称心如意的丈夫。

她闺女就一工作狂,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抱上外孙还没谱呢,靠她还不如自己上。

“这人家都在路上了,还怎么拒绝啊?没事,大家坐下吃个饭,人小伙子的妈妈也来呢,咱就当多认识个朋友吧。”

余桑忍不住扶额,满脸黑线地嘀咕了一句:“您也没跟我提前打个招呼啊……”

那边的余妈妈听见这话,仿佛被踩到了尾巴,提高了几个音调,连连数落着余桑早出晚归天天加班,也不知道关心关心她这个做妈的。

“你做记者,我也不指望你多陪我,我就想你赶紧结婚,生个外孙给我带带。你看人家唐姨,外孙女都要上幼儿园了!”

余桑忍住吐血的冲动,懒得跟絮絮叨叨的妈妈辩驳,确定了地址之后敷衍着挂了电话。

唐姨女儿都三十岁了,她还是青春无敌的二十四啊,再单身两年也不怕,太后要催促人成家也不知道找个好一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