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杨景澄以最快速度结束了早朝,常来议事的内阁与尚书们齐齐松了口气。近来不止杨景澄疲倦,连轴转的朝臣们也?一个个的累的想吐。昨日休沐压根就没歇过来,他们此刻只想连放七天假,半点不愿上朝。
奈何新朝初立,政务多如牛毛。昨日能有一日休沐,已是杨景澄开恩。今日大清早的结束了议事,汤宏第一个溜出了宫门,直接家去接着休息。如今内阁缺了俩还病了个于延绪,只把汤宏折腾的首辅都不想当了。难得杨景澄今日无心议事,他不赶紧回去找个好大夫按摩按摩,难道留在留在内阁里忙到过年?
武定朝的臣子,太特娘的难混了啊!
若叫杨景澄知道朝臣的心声,必然大呼冤枉。他好好一个纨绔,出仕之前,那都是不睡到日上三竿不待起的好不好!起来后吃点美食,下半晌儿练练武,看看话本子,一天就舒舒坦坦的过去了。
哪知自打出仕起,便开始了天不亮起床的苦逼生涯。当了这破皇帝后,倒是不必起那么早了,吃喝拉撒带理政,全在乾清宫里,可以多睡会子。问题是,北镇抚司衙门再累,它?未时也下衙了啊!哪像当皇帝的,能从天光忙到天黑,夜里还得听一耳朵宫中琐事。
真不知道这破皇位有个甚好争抢的!瞧瞧这都是人干的活儿吗!?
汤宏等?人倒是能溜回家休息,可提前结束早朝的杨景澄还得接着干别的。皇宫卯时开门,丁年贵天没亮便出去寻屠方了。待到杨景澄打发走了朝臣,回到日常起居的寝殿,不意外的看到了静候在殿中的屠方。
屠方比华阳大不到十岁,而今却是半头银丝,苍老憔悴。杨景澄心中一酸,亲自伸手搀起行叩拜大礼的屠方:“你我都是老熟人,休要多礼。坐下陪我说话。”
屠方怔怔的看着杨景澄,好一会儿,眼中含泪道:“奴才在外头听见了圣上办的大事儿,桩桩都是郡公曾私下与奴才说过的,奴才听的好不欢喜。”
杨景澄垂下眼:“哥哥定能做的更好。”
“那可不好说。”屠方直言不讳的道,“康国公与宣国公,可未必肯听他的。”
限制祭田之事,康、宣、靖南三位有着实打实功绩的国公皆有不满,杨景澄劝了许久,又亲自许诺他们三家的祭田可翻倍,方勉强说服。也?得亏是靖南公着实是个忠臣,见杨景澄此举并非刻薄寡恩,而是着眼天下苍生?,率先倒向了他。
靖南公毕竟是大都督,镇守京城,威慑四方。康国公与宣国公亦怕兵部卡他们的粮草,只得捏鼻子认了。
此事说来轻巧,当时却不知耗了杨景澄多少心力,现想起来都觉脑仁儿疼。好在三位大将终究愿意帮着压服朝臣,节制兼并之事方有了眉目。为了此事,完全顾不上后宫的杨景澄,愣是抽了个空儿,把因父被废,降为郡主的海宁,又重新封回了公主,加封长公主、享双俸。这怕是国朝第一个因外?祖功绩受封的公主了。
不过显然,靖南公很吃这一套。他已是公爵,又执掌京城驻军大权,杨景澄更乐的放权给他,叫他继续整治军队。且杨景澄受赵敬教导,在军事上也?颇有眼光,君臣探讨带兵法门时,你来我往,彼此皆有受益。弄的靖南公打心眼喜欢新皇。如今新皇又封了她外孙女儿,善待他闺女,再?没什么好求的了。
唯一遗憾的是,传说中的赵敬他只聊了半日,便被宣国公抢走,径直带回了陇原,一点空子都没让他钻。这么好的孩子,就该留在京中当大都督!带去边疆叫怎么回事!
奈何赵敬本就是宣国公一手培养,耽误了十几年的功夫,宣国公已觉的可惜。生?怕杨景澄来一句不舍得自家师父,当真把赵敬留在京中。于赵敬之事上,他防杨景澄与靖南公如同防贼。杨景澄好气又好笑,只得随宣国公去了。
如今大事暂告一段落,杨景澄腾出空儿来,一桩桩的处理家务。屠方便是他头一个想见的人。
于是杨景澄开门见山的道:“此前,哥哥有没有什么话,要交代给我的?”
“有。”屠方立刻从怀里抽出了个账本,恭敬的递到了杨景澄跟前。侍立在旁的丁年贵截住杨景澄去接的动作,伸手拿过账本,迅速翻动。
杨景澄无奈,直等丁年贵仔细检查过,放拿着账本一页页的看了起来。却是,只翻了几页,又停了手。
他略有些失望的道:“京郊烟草种植收益?只有这些么?”
“圣上。”屠方认真的道,“您再仔细看看。”
“嗯?”
“您有个庄子,那年种烟草,收益三千多两的事还记得么?”屠方问。
杨景澄点点头,随即神情里染上了落寞,他舅舅失踪了。
“不止您的庄子,还有许多勋贵,以及朝臣的田庄。郡公做了个尝试。”屠方知道近来杨景澄忙的脚打后脑勺,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他说服了常来往的官员,包括安永郡王、承泽公等宗室与勋贵,同种烟草,而后一同收割、加工、销售。而今京城左近,市面上的烟草,皆由奴才负责。”
杨景澄呆了呆,他哥搞起了烟草专买!?
屠方深吸一口气:“也?是圣上您早年的提醒,郡公方知烟草竟如此暴利!原只想消耗些京中粪肥,省的京城常年脏污,百姓喝口水都得掏钱买。不想果真做起来,那一年的收益,险些让郡公看直了眼!”
“圣上,烟草是不亚于盐铁专卖的暴利。”屠方语重心长的道,“您想一想,待到烟草连成一片,国库岂不充盈?又有,官员贪污腐败成风,固然是他们品德败坏,可俸禄着实太低。他们不伸手,连幕僚都养不起。若每年有银钱补贴,再?加上狠抓贪腐。即使胆子大的忍不住伸手,可胆子小的定然老实。”
说着,屠方的声音里带上了哽咽:“郡公想以此减少赋税,让百姓能够松快些许。不想才开了个头,他人便走了。”
杨景澄低头看着手上的账本,久久不语。烟草的确是他要种的,为的是自家有点活钱,不受嫡母的气。那会子刚出仕不久,甚都不懂,想一出是一出,临近年关方记起没有种烟草的把式。于是在北镇抚司的大堂里耍赖打滚,非逼着华阳郡公替他办事儿。
哥哥……
泪水落在了账本的封皮上,溅开了一朵的水花。
他哥哥比他成熟,比他想的长远。区区烟草,随手便能拔到利国利民的高度。这等?手段,是他远远不及的。他最?累最艰难的时候,总忍不住想,如若是他哥哥面对朝臣理直气壮的疯狂兼并,又会如何均衡?
他知道许多人背地里说他杀起人来,比华阳还凶。实际上,他只是下意识的在学,学个皮毛,去吓唬贪得无厌的朝臣。
他想念那个传说刚愎残暴,却又无比纵容他的兄长;想念那分明自己走到了绝境,还不忘派出心腹去护卫他的兄长。汤宏、于延绪、潘志芳、池子卿……放眼朝堂,除了彭弘毅,几乎都是华阳遗泽。包括宣国公最初的善意,除却赵敬的缘故外?,亦来自于华阳的布局。
杨元毓,你可知你毒杀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屠方重新跪下,规规矩矩的给杨景澄磕了三个头:“圣上,万事开头难。但,郡公已然开了头,奴才盼望圣上能延续下去。让奴才看看……郡公设想过的京城,是怎样的模样。”说着,屠方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确该继续。”丁年贵插言道,“不说朝廷得利,只说京城管辖。金汁党从前朝盘踞至今,他们待您是讲义气,可他们对百姓的欺辱盘剥,亦是凶狠至极。民间俗称‘粪老大’,当真人见人怕。”
“天子脚下,首善之都。总归得干干净净的,才像样子。”
“我知道了。”杨景澄深吸一口气,“我还有些琐事要理,明岁开春,你在递牌子进宫,提我一句。”
“圣上圣明!”
杨景澄扯了扯嘴角:“起来吧,不必说套话。此前顾坚秉对我说,哥哥在京里还给我留了些人,是都跟着你么?”
“是。”屠方定了定神,稳住了情绪,“无非是京卫与都督府里的一些,现圣上深得武将之心,那些不值一提了。”
“话不能这么说,”杨景澄道,“哥哥挑人的眼光没得说的。你把名单列给我,我看看有哪些英才叫埋没在人群中。我先正缺人使,赶紧的挖出来给我干活。”
屠方哂笑,几年未见,圣上的孩子气竟依然未变。趁此机会,他忙又提起了另一桩事:“圣上,我们世子……”
“嗯?”
“世子与公子皆过继,我们郡公绝嗣了。”屠方干涩的道,“能……至少还回来一个么?”说毕,他垂下了头。保庆郡公与安祈县公皆无嗣,当时瑞安公为了保下两个孩子的命,借他们之手庇佑。如今再?说还回来,委实不要脸了。
子嗣……同样无子的杨景澄顿觉脑壳生疼,顿了好半日,方道:“我再?想想,你休要着急。”
屠方脸一红,知道他的话必定让杨景澄为难,赶忙低低的应了声是,再?不便纠结此事。于是,赶紧又岔开了话题道:“那个,圣上……龙大叔,您要见么?”
杨景澄猛瞪大眼:“我舅舅!?”
“是。”
“在哪?”
屠方答道:“随奴才一同来的,正在宫外?候着。”
杨景澄连声道:“那还等?什么!快宣!”
作者有话要说:很久很久以前,我说过,烟草是条很重要的线索,嗯,就在这儿了。
我没刀!没有!我只是说明一下华阳郡公多牛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