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进宫

官道上,马蹄轰鸣,扬起的黄沙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头的轻骑兵飞速的向京城疾驰,而?打着武德卫旗号的步兵,也一路小跑着向城门靠近。

乾清宫里乱做了一团,永和帝半日都没想明白,康良侯好端端怎么会造反!?更让他想不通的是,朔方距离京城二千里?之遥,如此规模的调兵,竟无驿站及时示警,难道九边皆反了么!?

永和帝却不知,早在多年前,北向的驿站就牢牢握在了章太后手中,如何能向他提前示警?加之康良侯派出的是轻骑兵突袭,驿站的马未必就真跑得过优良的军马。何况九边接到消息却没赶上趟的总兵官们,正在捶胸跺足的骂娘!

章太后从未承认过太子,杨景澄在她的支持下带兵冲杀回?京,那都特娘的不叫篡位的!白捡的功绩啊,居然落到了康良侯那王八蛋手上!老天简直没开眼!

这里?头,最?激动的当属万全镇总兵的英国公。此前杨景澄派商户来示好,他深思熟虑后,觉着杨景澄希望渺茫,终是含混推诿了过去。至听见风声时,为时已晚,头汤都已叫人吃干抹净了!

心有不甘的英国公在屋中转了好半日,蓦得心念一动,便开始了暗中预备。侥天之大幸,他的提前动作没有白费。待等到了杨景澄出发的确切消息,立刻唤来了楼英,随手给他扣了个正五品的游击将军,把他往预备好的两千轻骑兵里一推,喝命他进京勤王!

楼英都惊呆了,从七品到五品,足足往上跳了四级!可英国公压根懒得同?他细说,鬼赶似的把他撵上了马,连人带骑兵,一并撵往京中去了。

两千人在大战上算不得什么,英国公也不指望没带过兵的楼英打胜仗。他要的是态度!其余九边将领与杨景澄从未打过交道,即使他们有心在此刻表忠心,也不敢轻易动弹,万一叫杨景澄误会他们是敌军,岂不冤枉?

英国公则不同?,他手底下有楼英,此乃天然的优势。楼英既与杨景澄自幼一块儿长大,无论他带多少人,都是去帮手的,而?不是去阻拦的。这个便宜他不占白不占。

因此,永和帝完全没想到,从边疆奔袭而来的远远不止康良侯,还有混在康良侯队伍里?的宣献伯,以及仗着天时地利的英国公。统共九个总兵,三个行动,三个未曾听到风声,两个想动却寻不到由头,还有一个不愿掺和。即使是章太后未曾控制驿站,京城亦不可能接到任何消息。

信鸽在空中飞舞,章首辅与章太后依旧在慈宁宫对峙。而?就在此时,情急之下的永和帝撕心裂肺的嘶吼着,指使着太监们出宫调度都督府与京卫。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卫亦动了起来。承泽侯登上了京城的城门,顾坚秉与褚俊楠率领北镇抚司冲入了皇宫。

慈宁宫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章首辅心底升起。不待他问询,顾坚秉已大步流星的走来,身着甲胄的他抱拳行礼:“回?禀娘娘,慈宁宫已布防妥当,请娘娘放心。”

章首辅脑子嗡了一下,慈宁宫为何要布防?

却听顾坚秉接着道:“褚俊楠已带着人围住了乾清宫。”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圣上并未发现异常。”

章首辅脸色骤变,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章太后:“你!!!”

“你在篡位夺权!”章首辅的话从喉咙里?吼了出来,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冷汗一层层的下落,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章太后一个女人,居然选择了兵谏!

“篡位夺权?”章太后好笑,“我乃国朝主母。当年永和那小子的即位诏书,都须得我盖印。”说着,她从宝座上站起,缓步踱到了兄长跟前,“我是嫡母,废了那忤逆不孝的混账,谁敢质疑!?”

忤逆,十恶不赦之罪!民间妇人可向官府首告子孙不肖,国朝主母自可以此为由废立君王!

“胡闹!”章首辅呼吸急促,“你放任武将,难道不怕酿成大祸!?”武将可是能凭借浩浩将兵,直接改朝换代的!

章太后冷笑:“难道就放任你祸国殃民?”

章首辅还想说什么,忽然暗道不好,章太后今日废话太多,她在拖时间!全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的章首辅,掉头就想往出跑。却叫顾坚秉一把刀横在了跟前。

章首辅瞳孔一缩,顾坚秉居然带刀入了宫!

“这些?是华阳旧部!”章首辅的声音都尖利了,“你不要命了!”

章太后但笑不语。从华阳郡公亡故,到杨景澄的颠沛流离。长达近一年的功夫,足以让她看清楚朝臣的为人。俗话说,树倒猢孙散,当华阳那棵大树轰然倒下时,依旧留在树下为他哭泣的,无疑是值得信任的忠贞之臣。

及至杨景澄落难,有无数人暗中出手相助。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并不知道她在装病,不知道杨景澄有翻身的可能。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患难的绝境中,依旧肯冒着风险,去照拂杨景澄的人,其心性可想而知。

褚俊楠抛却前程,暗杀章氏子弟;顾坚秉坚守北镇抚司,暗中护持颜舜华。而?后她提出册封郡主,对杨景澄的行踪一无所知的汤宏、池子卿等人,据理力争。包括她自己的心腹徐立本等,亦觉得区区郡主,不必阻拦。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章太后隐于幕后,清清楚楚的见证了人心与忠奸。她凭什么不敢把自身安危交到顾坚秉手中?就凭杨景澄的独女在慈宁宫内,她就敢放锦衣卫带刀入宫!

靖南伯的麾下在城外游走,轰鸣的马蹄由远及近,旌旗迎风飘扬。承泽侯屹立在城墙,遥看天边的黄沙。五城兵马司的小吏站在他身边瑟瑟发抖:“侯、侯爷……这是……要兵变了!?”

承泽侯低低笑道:“莫慌,只是有人回来报仇而?已。”说毕,他抬眼看向了昔年华阳郡公府的方向,他曾数次出入的地方。梅夫人临终的话,言犹在耳。他的眼里有水光闪过,澄哥儿,你总算回?来了。姑父险些,都等不下去了!

离京数月的武德卫出现在了城墙下,梅文寿骑在马上,与墙头的承泽侯对望一眼,彼此点了点头。原该不许外人轻易入城的城门洞开,没有圣上亲笔调令的武德卫堂而?皇之的踏入了城门。

轰隆隆——骑兵的马蹄越来越近。那万马奔腾的气势,敲在了京城百姓的心头,也敲碎了京中的平静繁华。

“到底多?少人!探清楚了没有!”永和帝在乾清宫内焦躁的大喊。

褚俊楠面无表情的道:“臣等护卫在外,圣上且稍安勿躁。”

“朝臣们呢?”永和帝质问,“阁臣理应在宫内坐班,为何不见!?”

“对!对!章首辅呢?怎么不见?”刚赶过来的太子,慌乱的喊着,“来个人,去寻一寻章首辅!”

褚俊楠顿了顿,随意指派了两个人出门。随即,安静下来的宫殿内,听见了几里?外的轰鸣!

永和帝不通军事,他不知道这般动静到底有多?少人马,甚至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孤零零的站在巍峨的宫殿内,身边只有讨厌的太子,慌不择路的太监,与平静过头的褚俊楠。

“你们在算计我!”永和帝看着褚俊楠,幡然醒悟,“你是华阳的人,没那么好心来护卫我!”

褚俊楠沉默了一小会儿,道:“如若圣上不信臣等,臣立刻率人退出乾清宫。”

“不要!”永和帝慌乱的喊出声,随即,他醒过了神,抬脚便往外头冲。

“圣上!您去哪?”褚俊楠忍不住道。

“你们都要害我!你们都要害我!!!”永和帝一边喊,一边头也不回?的往前跑。褚俊楠只得跟上,慌的六神无主的太子亦跟在了后头。

“你们都要害我!”永和帝越跑越急。宫内原先的侍卫亦弄不清楚情况,不敢阻拦。任由他冲出了宫门,向西跑去。

“母后救我!”永和帝一步跨过隆宗门,朝慈宁门狂奔,“母后!有人要害我!救命!”

尖锐至变调的声音,极具有穿透力,轻易的隔着几重宫门,传进了慈宁宫大殿。章太后瞥了眼顾坚秉,冷酷的道:“押回去,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顾坚秉转身而?出,随即,永和帝的高声呼喊戛然而止。

章首辅脸色惨白,他已听见了宛如雷鸣的马蹄声响。骑兵毫无阻碍的进了城,昭示着……京郊的驻军没有拦截,守城门的五城兵马也没有关闭城门。承泽侯倒戈他不意外,但靖南伯这位永和帝的头号心腹居然……也倒向了杨景澄。

“为什么?”无数的疑问在章首辅的脑子里?盘桓,他的嗓子已干涩的发不出声响,却无比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唉——”章太后幽幽的叹息传来,“哥哥,我给过你机会的。”

章首辅大口的喘着气,他逼迫自己冷静,马蹄声却干涉着他的思绪。

“你做的太绝了。”章太后道,“但凡你肯为江山留一条后路……都不至于走到今日的地步。”

“他会屠了整个章家!!!”章首辅的咆哮终于冲出了咽喉,他愤怒至极的吼道,“那是你的娘家!”

章太后笑了笑,没再争辩。兄妹两个已吵过了无数次,既谁也说服不了谁,便不必在费口舌。她闭上了眼,轻声道:“动手。”

“不——”章首辅的喊叫未出口,一把利剑已插在了他的胸口。

剧痛淹没了他的神志,口中喷出的血沫更阻挡了他接下来想说的万千话语。

“福儿,你……”章首辅话音未落,年逾七十的他,便软软倒下。鲜血洒落,在凿花的地砖上,留下了狰狞的痕迹。

章太后慢慢走到了兄长的跟前,蹲下,伸手合上了那不肯瞑目的双眼。

“我动手,总比锦衣卫动手强。”

屋内环绕的锦衣卫默然。

“娘娘,”把永和帝交还给褚俊楠的顾坚秉一阵风的冲了进来,抑制不住激动的喊道,“世子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