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内的酒席未散,永和帝的圣旨已至。顾坚秉颓然的放下酒杯,惨淡一笑:“这顿酒,竟是给世子送行了。”
余锋终于憋不?住的道:“您不?该回来的。”
杨景澄冲余锋笑了笑:“内子承蒙照应,我即将再次离京,竟无?法送份谢礼。敬你一杯酒吧。”说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里?有我,世子不?必挂怀。”顾坚秉的声音有些艰涩,“康良侯……总之,您保重。”
“我跟蔡仪挺熟的。”杨景澄故作轻松的道,“他兄长大概不?好?意思为难我。”
哪有说的那般轻巧?顾坚秉心中苦涩。康良侯与宣献伯,几十年的死对头。华阳郡公与宣献伯好?,没少给康良侯下绊子。两下里?的关?系堪称恶劣,光蔡仪那点人情?,顶天了让康良侯放过马桓。旁的……
郡公,您若知您待圣上的忠心,不?止害的自家丧命,还害的最疼爱的兄弟流放去了苦寒边疆,是否会后悔?
可惜世间没有重来,便是有,也落到了杨景澄个前世白活的身上,或许,晋朝命中注定,该遭此一劫。
杨景澄把颜舜华唤醒,催促着她赶紧吃饭。紧绷了数日的颜舜华将将放松的睡了几个时辰,又?猛地听到长流的消息,人都?木了。杨景澄且不?管她心里?如?何想,几千里?路途,今日桌上的菜肴,大抵是几十年内最丰盛的一顿。能吃多少吃多少吧。
颜舜华只得拿起筷子,默默的吃饭。吃到中途,倏地落下泪来:“此生?,还能见到姐儿么?”
杨景澄心中一酸,他的女儿,他两世为人的第一个孩子,还一眼都?不?曾见过。喉结滚动了两下,他艰难的安慰道:“云大嫂嫂定能养的白白胖胖的,放心吧。”
“嗯。”颜舜华重新拿起筷子,毫无?千金形象的往嘴里?扒饭。她没怎么挨过饿,但幼时的记忆尚有几分。她算地主家的小姐,都?鲜少有大鱼大肉可吃。边境苦寒之地是哪样生?活,可想而知。
顾坚秉忽然道:“世子,您要给小姐起个名么?”
杨景澄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宗人令的孙女儿,出嫁时可封郡主。有俸禄,有田庄,连她的仪宾都?有品级。”说着,杨景澄挤出了个笑,“挺好?的,不?必记得我们了。”
颜舜华的筷子停住,碗里?的饭菜,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
圣旨来的快,押送的人也不?慢。不?待杨景澄哄着颜舜华再吃两口,蒋兴利已经带着人出现在了囚笼门?口。
“娘娘担心你路上遭袭,特命锦衣卫抽调一百二十人,护送你去朔方?。”蒋兴利一脸幸灾乐祸的道,“时候不?早,未免夜长梦多,请上路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口舌之争不?过平添烦恼罢了。杨景澄牵着颜舜华的手,施施然的走出了囚笼,跟着全副武装的锦衣卫,走出了诏狱。
略带凉意的清风拂来,杨景澄贪婪的深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再睁开眼时,发觉外头已是红霞满天。暮鼓声声,六百下敲尽,京城便关?门?落锁,进入宵禁。
陌生?的锦衣卫赶来了一辆马车,杨景澄愣了愣,倏地笑道:“半夜里?运我出城,可是怕民意沸腾?”
蒋兴利笑眯眯的,半点不?恼的道:“省的麻烦罢了。你也不?想见到甚百姓阻拦囚车,官兵不?得已打死几十个的故事不?是。连夜出城,到了地头,替我向康良侯问?个好?。”
杨景澄没再多话?,将颜舜华扶上了车后,自己利落的跳了上去。不?想刚坐车内,车帘一晃,顾坚秉跟了进来。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快速在杨景澄耳边轻声道:“我与龙大力有联系,我在京城,您放心。”
杨景澄惊讶的瞪大眼,顾坚秉压着他的肩,不?让他说话?,接着快速的叮嘱:“千万活着,咱们还有希望。再苦再累都?得撑过去!”
“臣,在京中,等您归来!”
杨景澄的呼吸瞬间乱了,还有希望?指的是什么?哥哥留给他的后手么!?
可惜,密布的监控下,顾坚秉不?敢说太多。冲着杨景澄点了点头,跳下了马车。
马车缓缓开动,一百二十人押车的队伍,蔚为壮观。宵禁已过,路上再无?闲杂人等,显得安静非常。杨景澄盘腿坐在车上沉思,因为隐约间,他又?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迷雾,飘到了眼前。其实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真的进入过权力的中心。所以永远也看不?透那层厚重的迷雾。
车轮辘辘,回京一日,又?要离开。杨景澄有很多人想见,但不?得见。尤其是重病多时的章太后,大概,此生?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杨景澄对章太后的感情?很复杂,一开始的恨,到如?今,夹杂了太多的情?绪。即将再次离京的当口,杨景澄最想见一面?的,却还是她。
他的重生?改变了太多。譬如?华阳兄长的早丧,又?譬如?原本年近八十还活蹦乱跳的章太后,提前虚弱。
马车重重的摇晃了两下,路面?开始了剧烈的颠簸。只有城内才有平整的青石板路,如?此路况,昭示着马车已经驶离京城。
车内无?光,杨景澄扭头,隔着乌黑的木板,看向皇宫的方?向。
谢您今日带病为我争得活路,如?若有缘重逢,生?个儿子给你带着玩。奶奶,孙儿远去,您……千万珍重!
章首辅从皇宫里?出来时,已是夜幕低垂。他疲倦的靠在软枕上,长随替他轻柔的按摩着双腿。今日为了耗尽章太后的精力,口水战足足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中途没有停歇。也就是说,最初因章太后发怒而跪下的他们,一直没机会爬起。
终于把章太后耗了个精疲力竭,他们一群老头儿也快累昏了。紧接着章太后晕倒,太医诊治,护送章太后回宫,又?把众人弄了个人仰马翻。
不?出意外的,太医没看出章太后的病症,只说要静养。有经验的老人便都?知道,章太后并非病了,而是老了。俗话?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平日里?看着再康健的老人,或许几日的功夫,便会迅速衰弱下去。
杨景澄在宁江遇袭后,章太后最后那点青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雪白。或许从那日起,她的衰老就无?法遏制了。
章首辅有些伤感,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平常人家,兄妹感情?再好?,妹子出嫁后,也难免日渐疏远。但章太后青年丧夫,不?得不?带着幼子垂帘听政。从那时起,兄妹见面?说话?议事,便成了日常。
可以说,章太后是章首辅相处时日最长的至亲骨肉,比儿孙长,比其妻谭夫人更长。风雨携手几十年后,或许比分道扬镳更决绝的,是天人两隔。
“我们都?老了啊。”章首辅发出了由衷的感叹。他一直精力旺盛、思维敏捷,丝毫不?逊色于年轻人。因此,他一直意识不?到自己早过花甲,同龄人差不?多都?已成牌位。直到今日,眼睁睁的看着嫡亲的妹子昏厥,他才深切的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
哪怕倒退回三年前,章首辅都?不?敢说能如?此轻易的流放杨景澄。那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恐怕要比当年辅佐章太后垂怜听政更为艰难,更为血腥。幸好?,章太后老在了他之前,兄妹不?必殊死搏斗,让他能提前锁定胜局。
夜空如?洗,繁星满天。京郊的草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很快,草丛里?爬出了四?个人。仔细瞧去,竟是许平安一行!
“老雷,你确定咱们世子是这条路么?”许平安低声问?。
“不?确定,但北上的路,左不?过这几条。赌呗!”沈雷亦低声答道。
张发财嫌弃的道:“我们是离京太久,探不?到消息。你个一直坐镇京城的,问?啥啥不?知道。要你何用!?”
“我日你大爷,”沈雷没好?气的骂道,“世子秘密出的京,爷能探听到他被送走,且送往何处,很牛逼了好?不?好?!自己试试!?换你们,后日能听个大概的信儿就了不?起了。居然有脸嫌三嫌四?!?一群不?懂事的小崽子,要是你们丁爷在,我压根懒得跟你们废话?。”
“你丁爷死了,老子才是你的爷!”许平安十分不?客气的道,沈雷正是他从丁年贵手中接过的人手,但很显然,沈雷相当不?服他。
沈雷冷哼了两声,道:“据传闻,姓蒋的调集了一百多人押送,你们跟上有甚用?还能把人救出来?依我说,既他放了你们,你们身上又?不?少安家银子,自寻出路便是。做什么非得把我扯下水,大半夜的帮你们找人。”
许平安呵呵:“不?想干,那你滚啊。”
沈雷道:“行,你说的。我走了。”
哪知他没走两步,许平安又?狞笑着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我没亲眼看着你丁爷蹬腿儿。他要是活着,知道你把他家世子弄丢了……”
沈雷脚步一滞,僵在原地生?生?打了好?几个寒战。几息过后,他二话?不?说,掉头回来,接着闷头带路。
许平安吊儿郎当的跟在后面?哼着小调儿,心道,小样儿,爷还收拾不?了你了!
然而走到天明时,脚程极快的四?个人,却没见到杨景澄的踪影。一百多人的队伍果真走过,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沈雷叹息了一声,道:“运气不?好?,猜错了。原路折回,走吧。”
许平安无?法,他们接到消息有时间差,跟踪很多时候,的确需要运气。好?在只耽搁了一个晚上,理应无?大碍。
他却不?知,就这一晚上,险些酿出了大祸。
只因负责押送杨景澄的百户,名唤黄鸿安。他是蒋兴利的心腹,亦是当年杨景澄初任二所千户时,为了立威,杀鸡儆猴的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_(:з」∠)_前方高能预警……
别打脸。
为了大家别打死我,我划个重点,就……前面汤宏是被谁拦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