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首辅猜测的没错,刺杀章骏驰的正是褚俊楠一行。此前他们从京城一路狂奔至宁江,只为护卫杨景澄,却不幸迟了一步。人生地不熟的,亦难查明真相与杨景澄的下落。为了不惊动章首辅,褚俊楠果断的带着人就地化妆隐藏。
次后终于听到杨景澄失踪的消息,因无?法确定其?安危,于是依旧隐匿行踪,藏到了暗处,悄悄的回京。横竖华阳郡公亡故,锦衣卫落入了蒋兴利手中?,他们这帮心腹已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与其?回衙门里?被?磋磨,不如先见机行事。
哪知将将走到半路,便听到章首辅攻讦杨景澄之事!褚俊楠与周泽冰等人当即怒不可遏。华阳郡公已死,杨景澄是他们翻身的唯一希望。哪怕杨景澄做不了储君,只消他安安稳稳的继任了瑞安国公的爵位,庇佑百来号人亦非难事。大不了求杨景澄同族里?长?辈撒个娇儿,把他们扔去南镇抚司混日子,总归性?命无?忧。
可杨景澄一旦被?定罪,他们百多号人,当真就怎么死都不知道了!
然?而,人倒霉的时候,世事往往要朝着最?怕的方向发展。六月二十九日,杨景澄定罪,革爵夺职不算,缉拿他的竟是锦衣卫衙门!这是压根不打算走刑部的流程,想借锦衣卫的手,直接虐杀杨景澄!
这比砍头更让人难以接受!令人绝望的是,章太后病倒后,无?能的永和帝完全?无?法抵御章首辅的威逼利诱。哪怕安永郡王当日大闹了乾清宫,甚至堵在东宫门口,把崭新的太子猛揍了一顿,依旧没能让朝廷收回成命。杨景澄居然?就如此的,被?定为了铁案。
实在过于荒谬了!
杨景澄被?通缉,断绝了褚俊楠等人最?后的生路。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锦衣卫的将兵,怎么着也?与兔子沾不上边。擅于侦缉刑讯暗杀的他们,说是豹子还差不多。他们暂时对朝廷无?可奈何,众人议定之下,便先朝章家下起?了手。
第一个撞见的,正是出门喝花酒的章骏驰。也?合该他倒霉,去的新开的花楼,恰在褚俊楠等人的临时落脚点的附近。见着了他的身影,顺手就给杀了。紧接着,章家大大小小的男丁们,就倒了血霉。
章家枝繁叶茂,并非人人都有深宅大院住。多的是寻常如百姓的族人,每日要出门做工,方能养的活一家老小。便是家境富裕些的,亦要出门出城办事访友。
褚俊楠哪管那么多?章家作?为华阳郡公的最?大死对头,章家丁口的情况他们早了然?于胸。也?不刻意杀哪支哪户,一百多人三三两两结对散在京城各处,逮着了谁便是谁。短短几日的功夫,章家男丁被?杀者多达十数人,章氏族人顿时陷入了极端的恐慌。
十数名门望族子弟被?杀,任何时候都是惊天大案。锦衣卫与五城兵马指挥司倾巢出动。但,很快坊间?又流出了新的传奇,道是杀章家的义士,乃宁江府被?杨景澄救助过的百姓,不忿章家陷害忠良,故而杀来京城报复的。
先前章太后与章首辅,为了给杨景澄造势,确有宣扬过他在宁江府赈灾拨种子的美名。时下百姓被?当官的欺压的不轻,人人心里?都盼着有个青天大老爷来拯救他们于水火。哪怕听个话本子,讲青天的都爱多听几回。因此,尽管宁江相去甚远,京城百姓大多数竟是信了!
荀子早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心里?向着青天,便是褚俊楠等人偶有露出马脚的时候,京里?百姓见着了也?当没见着。有人打问,只管摇头。甚至,流言还引动了金汁党。
他们犹记得?那年雪灾,在南城奔波的俊秀少年郎。那是许多年来,第一次有公子哥儿来救灾;也?是许多年来,第一个肯公然?在大街上,对着卑微的金汁党叫舅舅的权贵子弟。在金汁党看来,杨景澄既是龙大力的外甥,就是他们的自己人!彼时帮派最?重义气,如今大外甥被?奸人陷害,他们做不了什么,帮着褚俊楠通风报信打掩护却是极容易的。
在京城盘桓几百年,改朝换代都没能奈何的金汁党,可就比寻常百姓厉害多了。褚俊楠与他们勾搭上,如虎添翼!整个七月里?,满京的新闻只有一个——今日章家谁被?砍了!
章首辅万万没想到,褚俊楠的报复如此的残暴与决绝!当他想用褚俊楠的家眷做胁迫时,发觉他与麾下的家眷早不见了踪影。连同榆花村的龙大力、龙剑秋,并杨景澄庄上的奴仆都不知道去了何方。
京城里?几百万人口,他们换个地方换个身份躲起?来,便是蒋兴利使出浑身解数都寻不着。若想要拉网抓人,又得?动用五成兵马司的力量。且不论那帮大爷未必听话,便是有重金许诺,李纪桐不点头,谁敢出门搜寻?而李纪桐,为什么要帮章家抓自己这派的人?
于是,赫赫威名的章氏家族,每日都有人家挂起?白?皤,全?族男丁皆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恐慌中?。数代以来,从未有哪年哪月,人口损失如此的严重过。作?为族长?的章首辅却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他亦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并非无?所?不能!
族内风声鹤唳,章首辅的头发一根根的白?。他开始后悔,不应趁着章太后病重,便对杨景澄赶尽杀绝。杨景澄早不是个光杆儿的世子,他牵系了太多人的命运。那些人哪怕只为了自救,也?会跟章家死磕到底,甚至不惜鱼死网破。
“我下手太狠了。”章首辅默默的反省,“武将不同于文人。逼急了,是真的会动手杀人的。”
可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放弃通缉杨景澄,以杨景澄如今的声势,永和帝不用做什么,崭新的太子就得?滚回长?乐郡公的位置。而杨景澄一旦掌权,他又怎可能不血洗章家?这不是几个月以前,彼此之间?没有过不去的深仇大恨。哪怕只死一个华阳,双方或许都有谈的余地。
如今却是,瑞安公亡故,杨景澄本人正被?锦衣卫通缉。
“往日读史书,总不明白?有些人,为何不撞南墙不回头。”章首辅喃喃自语,“如今方知,到了此时,已然?回不了头。”唯有接着一条道走到黑,抓住了杨景澄,所?有的一切才会结束。
至于杨景澄死后,褚俊楠会不会彻底疯狂、拖着章家同归于尽,章首辅下意识的不去想。权力斗争绝大多数时候不能想多,因为想太多,容易畏手畏脚。一旦党魁出现犹疑与破绽,离死也?就不远了。
于是,一个热浪逼人的下午,锦衣卫围住了颜舜华暂住的地方。领头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接手锦衣卫大权的蒋兴利。
但,出乎意料的是,宅子里?的女眷并没有乱。面对气势汹汹的锦衣卫,轻烟笑问颜舜华:“奶奶,我们死了,可以埋祖坟里?头吗?”
颜舜华笑答:“我埋哪你们埋哪!我若也?进不去,你们就同我与世子一起?,随便埋个山头,地底相聚便是。”
轻烟咯咯笑道:“那我一生便也?活的不冤了。”
楼兰躲在窗户后面,含泪问魏燕如:“那么多官军……她们不害怕么?”
魏燕如轻柔的摸了摸楼兰的头,低声道:“傻孩子,因为怕,没用了啊。”
“可是……”楼兰颤声道,“那是诏狱!”比惠慈庵更恐怖的地方!她虽与颜舜华极不对付,可历经?诸事的她已经?知晓,杨景澄夫妻,是她们一家真正的依靠。如若大树拦腰折断,他们住在树上的猢狲,必成旁人的盘中?餐。因为,章家,根本不会管他们的死活!
魏燕如忍着泪:“他们竟真的会朝女眷下手。太过了……太过了……”
蒋兴利却不觉得?有甚过的,夺储,向来你死我活。不过盯着此处的不少,他不能当众做的太难看。于是笑嘻嘻的道:“颜氏,你老老实实的同我们走吧。不必指望有人来救你了。”
颜舜华嗤笑:“谁指望了。只是你带我走容易,别人的家眷你可动不了。”
蒋兴利随意瞥了眼?西厢,笑道:“那是,我可不想被?靖南伯打上门。”
颜舜华摇头笑道:“不止。”说着她一指抱着孩子的叶欣儿,“女儿我过继给安永郡王世子了。他待会便派人来接,你不会这点子耐心都没有吧?毕竟,惊着了小县主,出门被?人盖了麻袋打死了,朝廷可不会追责的。蒋大人说是也?不是?”
蒋兴利愣了愣,随即冷笑:“你说过继便过继?有中?人么?请街坊吃酒了么?”
颜舜华似笑非笑的看着蒋兴利:“那蒋大人是打算把宗室血脉,带进诏狱里?受罪咯?”
蒋兴利噎住,当日华阳郡公二子都光明正大的被?送走,至今安安稳稳的在保庆郡公府与安祈县公府里?呆着。区区一个女孩儿,非要弄死,那很可能将原本微妙的局势推向更恶劣的方向。如今章家子弟每日惶恐,他并不想蒋家也?受此威胁。
堂堂锦衣卫同知,第一次被?一个妇人威胁了!蒋兴利阴冷的看了颜舜华一眼?,说了声:“可。”
不想,颜舜华并没打算见好就收,她再次淡淡的开口:“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夫君一向大方,送人礼物从没有扣扣索索的。”说着,她用手在院子里?划了一大圈,爽朗笑道,“这些美人儿,我都送给云大哥哥了。你皆不方便带走,带我一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