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马桓断然拒绝,他一生打过无数场仗,深知?凭什?么人,到了战场上,皆是生死有命,半点由?不得自身。不提旁人,单他当年在九边,便亲眼?见证过数个被流箭射死的倒霉蛋。兵器不长眼?,这不是躲在后头就万无一失的。他如今越发清楚杨景澄的前程,绝不想杨景澄冒这般风险。
杨景澄却年轻气盛,挑眉问丁年贵:“你有把?握护我周全?”
“您不像贪生怕死的人呐?怎么今日怂了?”丁年贵调侃道。
杨景澄呵呵:“你不是挺贪生怕死的么?怎么今日不怂了?”
丁年贵敛了笑,好半日后,方道:“康良侯睚眦必报,但也知?恩图报。您亲自去救他兄弟,他会谢你的。”
杨景澄心下微动,当即挥手?,将院内闲杂人等?赶了出去,只留下了丁年贵与马桓。三人在院中的八仙桌旁落座后,杨景澄方开?门见山的问道:“你有甚要紧的消息?”
丁年贵顿了顿,而后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有些事,不知?道,不好说。”
“嗯?”
“世子,您说,王守良为何要在城墙上喊那么一句话?呢?”丁年贵轻声道,“此事我一直耿耿于怀,总觉着章家必有大?动作。”
杨景澄心不自觉的接连漏跳了好几拍,与赤焰军围困徽州府相比,王守良的那句喊话?不值一提。然而,就如丁年贵所问,王守良目的几何?章士阁是个蠢货,毋庸置疑,但章首辅不是。他特特派出京的人,岂能只是看个孩子?
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而过,却无论如何也抓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马桓开?口道:“这与你让世子上战场有甚相关?打仗是硬桥硬马的本事,凭甚阴谋诡计,到了战场都未必好使。若说是为了交好康良侯,我带兵去把?那蔡大?人救回来便是。正好我与他家有旧怨,杀了他一个不中用的孙子,救了他一个中用的兄弟,总该扯清了吧。”
说毕,马桓觉得有些牙酸,刚上战场就被活捉,说蔡仪中用,他有些亏心了。
丁年贵没答马桓的话?,而是平静的道:“世子,我要与你单独说。”
马桓:“……”你们?俩成天价儿的窝在一块,缺这点子功夫吗?
杨景澄点了点头,马桓冲丁年贵翻了个白眼?,径直走出了院子。
丁年贵没有立?说话?,而是看着院中摇曳着的紫薇花,发起了呆。杨景澄也不催促,耐心的等?着。初夏?节,天不冷不热,偶或有雪白的小蝴蝶在院中飞舞,穿过一缕缕从外射入的阳光,搅乱了光柱中的灰尘。
安静且安逸。
只是这份安静与安逸还能持续多?久?
“我出京前,听到过一个消息。”丁年贵倏地开?口,“华阳郡公府,新招的几个厨子里,有一个是隐瞒了身份的……前御厨。”
杨景澄脸色骤变!
“消息不确定。”丁年贵看向杨景澄,“也不知?道是哪个御厨,更不知?道是哪位的手?段。”丁年贵心中苦笑,世子啊世子,你心心念念的华阳哥哥,早已为案板上的鱼肉,却看不见执刀人到底是谁。
“因此,有些事,您必须做。打赤焰军风险不大?,您正可拿来积累军功。乱世当头,军功即是威望。”
“京中水混至此,是因我之故么?”杨景澄喃喃道。
“您是变数。”丁年贵不知?前情,不知?杨景澄重生,但,言语如刀,毫不客气的扎进了杨景澄的心底,痛的他一个激灵。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杨景澄蓦得想起了这句古语,心情复杂的无以复加。
“我希望你在吓唬我,吓得我上战场挣军功,吓得我心甘情愿的做你的提线木偶,按着太后的心意,踹开?华阳哥哥,自己登上宝座。”
丁年贵没有回答,只淡淡道:“战场上,不必害怕。谁想杀你,且先从我尸?上踏过去。”
“不必如此。”杨景澄从不拒绝踏上战场,堂堂八尺男儿,正该真刀实枪的挣自己的锦绣前程。从古至今,能成大?事者?无不伴有大?气运。他如今已然立在了旋涡正中,赌一赌自家气运又何妨?横竖命是捡来的,大?不了一死。于是从容道,“我听你的,待张发财归来,只要不是两军实力过于悬殊,我会亲自走一遭。”
丁年贵笑了起来:“我愿真心实意的追随世子,正因您敢打敢杀。官场如战场,不怕死便不容易死。战场纵然有凶险,然我认为,今次这场买卖,终究是划算的。”
杨景澄太年轻,任何能积累威望的事都不应错过。尤其是朝中局势越发让丁年贵觉着不安。他说不出一二三四的缘由?,这是一种直觉,一种在无数次尸山血海中让他能全身而退的直觉。
听完丁年贵的话?,杨景澄点了点头。王守良的忽然出现,让他察觉到了一张阴谋的网悄悄覆盖而来。坐以待毙是无用的,主动出击反倒更容易打乱对方的计划。
丁年贵说的没错,他是变数。不论因何而起,他既做了变数,那便注定是人家棋盘上的棋子。而想跳出棋盘,唯有掌握更多?的力量。如今,章太后的支持,宁江卫的军队,永和帝的偏向,都不够!远远不够!
或许他再次睁开?眼?的瞬间?,自以为的十年就已经不存在了。
至于威望过盛,将来是否会与华阳兄长生死搏杀,那便……再说了!
四月二十七日,徽州城。
被吊在木架上的蔡仪神?情萎靡,他已经被吊了足足三日。因徽州城内两位大?人依然在僵持,赤焰军的大?当家震天雷怕他死了,中途有命人将他放下,让他缓口气。奈何春季多?雨,加之多?半?间?被吊着的他吃不好睡不好,这位养尊处优的都指挥使大?人毫不意外的发起了烧。
鼻子被鼻涕堵着,呼吸有些困难。却是依旧避不开?左近传来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江南气候炎热潮湿,他的下属指挥同?知?尉迟唐的尸?已经开?始腐烂。那丝丝缕缕挂在身上的碎肉,和不停蠕动的蛆虫,无论看多?少次,都让人忍不住的作呕。
天空又下起了细雨,绵绵的,似有若无。远处的山丘很快蒙上了一层薄雾,不消盏茶的功夫,一副烟雨江南的画卷便在眼?前缓缓舒展。蔡仪几乎绝望的闭上了眼?,雨天动不了火器,徽州城,恐怕是真的要失守了!
站在城墙上的王英芳面色阴沉,新近的流言经过一日的发酵,开?始疯狂的肆掠徽州城内的每一个角落。困于城中的百姓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与此同??地痞流氓们?亦倾巢出动,放纵着最后的疯狂。
□□掳掠、□□烧。百姓们?哀嚎之声不绝于耳。王英芳甚至想,或许把?赤焰军放进来,百姓恐怕还更好过些。然,徽州一旦失守,他的前程便彻底断绝。
赵良策不停的以城中百姓作要挟,可王英芳与杨景澄不同?,他从未生出过甚爱民之心。他站在墙头默默的看着城内外的混乱,心性却出人意料的越发坚定起来。只因,他亲眼?看见了,乱世之中的百姓如何的贱如草芥、生不如死。
正因他是官,他是徽州卫指挥使,才能稳稳立在城墙上。哪怕徽州城破,他也是最后一个死。而不似城中百姓,外敌未入,已然伤亡惨重;亦不似城外流寇,潇洒一?,终难逃一死。
王英芳的史书学的寻常,但他在生死之间?,将利弊堪透。大?晋朝的气运未绝,这官,他必须接着当!至死方休!
绵绵细雨织成的迷雾中,张发财等?人顺利的摸到了徽州城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掉了几个没防备的赤焰军,几个人火速的换上了他们?的衣裳,并在眉间?点上了赤焰,并用特殊的颜料,把?红润的面色遮住,一眼?望去,活脱脱四个面色枯黄、饿出浮肿的赤焰军的模样。
赤焰军是杂牌军,由?各地流民组成,军内是一个个的小圈子小团?,压根不存在甚眼?生不眼?生的,只消不是自己那小圈子的,皆是生人。便是大?当家震天雷也不认得几个。是以张发财等?人大?摇大?摆的在营地内走动,探查着赤焰军的情况。
四个人一面走一面观察。比起常见的那些流寇,赤焰军显的有规矩的多?。现两下里休战,看不出战力,只能瞧见他们?的营地尚算齐整,亦有人专职来回巡逻,与警戒的瞭望台。但,也仅限于此。南腔北调的杂乱口音,破显混乱的编制,随意能混入的营地,都昭显着他们?的水平不过如此。
金富贵悄声道:“看着不怎么样,比起马师父练的宁江卫差远了。我觉着世子可来挣个军功。”
张发财眼?皮跳了跳,瞥了眼?远方被挂在架子上的蔡仪,毫不客气的反驳道:“战场还是太凶险了。”
金富贵没与张发财争执,而是岔开?了话?题:“营地太大?,我们?分头摸底速度更快。否则蔡大?人怕是要撑不住了。”
裘有根深深看了金富贵一眼?,终是点了点头。四人当即约定好回头集合的地点,快速的散开?在了营地里。
走出几十步之后,张发财摇头苦笑:“有些人,看来迫不及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又又忘记发了,我今天会多发一章的………我这都啥记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