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仗打的简直一波三折,只没有半个折子?是正经战场上该有的!被堵门的蔡仪几乎呕血。程荣你个王八犊子?装什么呢?你好歹是正二品的高官,犯得着那么跪舔章家么?嫡女嫁去章家怎么了??嫡女还能有仕途要紧不成?
然而程荣就是堵着门,打死不走。他虽是装腔作势,省的蔡仪当真坑死了章士阁,他不好向章首辅交代。但他嫡女在章家不得脸亦是实情。当年他官职不高,女儿高攀嫁给了?章家大房的庶子。
章家大房老太太丁夫人素来蛮横,其女嫁给了?先华阳郡公后,直接害死了?庶子的生母,比瑞安公府的章夫人还要简单粗暴。弄的华阳郡公一开?始便与章家势不两立。其女嫁去宗室尚且如此跋扈,丁夫人在家中权威可想而知。
章首辅的兄长无官无职,闲赋在家。丁夫人的兄弟却是赫赫有名的三辅丁褚。对丈夫偷嘴与小妾厮混之事,岂能容忍?因此,程荣的女婿虽是章家子弟,却是半辈子?叫嫡母压的喘不过气来,生母更是死的不明不白。
因此程荣的长女,在夫家过的实在算不得如意。最倒霉的是,好端端的程氏竟一直没生育,家里的孩子皆是小妾所出。丁夫人自家霸道,随手打死小妾、随便打压庶子,但程氏想留子?去母却不能。
程荣心疼的了?不得,可女儿许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他半点管不着。为了此事,两下里多少有些矛盾。章首辅不好管内宅,谭夫人也不便插手兄嫂的家务事,只得在仕途上给点好处,以安抚程荣。
这事儿在京高官们大抵都清楚,蔡仪也不例外。因此程荣把女儿抬出来说事卖惨,蔡仪同僚一场,硬是没法儿公然不把程氏的命当回事。别说,按丁夫人的性子,一怒之下?弄死程氏还真很?有可能。程荣到底是做戏还是真心,横竖蔡仪是不敢赌的。
朝廷文贵武贱,正二品的文臣布政使,蔡仪对上他,真有点虚。
都指挥佥事杨洛见二人僵持,试探着道:“要不,我们先去徽州?”
蔡仪没好气的道:“前日是谁哭天抢地的求我来着?”
原来都指挥佥事杨洛,正是邵大川的后台。二人品级相似,可在都指挥使司里做官,与卫所副职之间,体面相差天壤。平日邵大川没少拍马屁,难得求他一回,他当场便恼的跳起,一状告到了蔡仪跟前。却是此刻,畏惧程荣之威,妥协了。
杨洛斟酌着道:“赤焰军总是要剿灭的,如今他们没打算往宁江去,依旧围困徽州,我们先去徽州也是一样的。只消剿灭了赤焰军,宁江必然无恙。”
程荣一拍大腿道:“正是这个理儿!”
蔡仪看了?眼杨洛,又深深看了?眼程荣,知道自家想顺势坑死章士阁的心思已然暴露。有些事能做不能说,蔡仪可不敢公然挑衅章首辅,只得不情不愿的道:“那就先去徽州府。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倘或赤焰军往宁江遁逃,我是要追的。再有,万一赤焰军兵分两路,对宁江造成损失,程大人可别赖到我头上。”
程荣心下?一紧,他来撒泼原是个姿态。蔡仪听了自是他有功,蔡仪不听,他对章首辅亦有了?交代。不想蔡仪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直接把杨景澄的安危栓到了他身上。偏他方才唱作俱佳,装了?个绝世好爹的模样,此刻竟不好反悔。只得咬牙应了?。
蔡仪冷哼了一声,抬脚往外走去。因情况有变,本想坐镇都指挥使司的他不得不跟着改变计划,决定亲自去徽州压阵,以免中途那起子?兵痞磨洋工,到时候两头不落好。心里又狠狠的记了章士阁一笔,只待日后报复回去。
等蔡仪点名了?兵马,宣布往徽州开?拔之后。程荣立刻坐上轿子,催促轿夫往布政使司狂奔。回到府衙,拿起笔墨就往京中写信。少不得提一提自己如何艰难险阻的劝住了蔡仪,望章首辅对孙子?严加管教,以免日后惹下祸端。
这也就是程荣了,分明是个不要脸的人,偏对上章首辅,竟有几分气性。他不满章士阁,就敢在信中直言。反倒对上不如自己的蔡仪更显弱势。端的是个怪人。
徽州府打的鸡飞狗跳,各路的信件与消息疯狂的往京中涌。赤焰军打了?半个月,章士阁坑杨景澄之事,传了?个满京皆知。永和帝照例气了?个倒仰,拿着蔡仪递上来先保宁江的折子?,险些忘了?这货是个后党!
帝党众人出离愤怒了?,章士阁截粮贪腐在先,官逼民反之后,又去祸害兢兢业业当差的杨景澄。哪怕一向对杨景澄极为忌惮的池子?卿,此刻也在朝堂上跳脚骂娘!帝后两党各有把柄,弹劾折子?漫天飞舞,各级官员纷纷落马,锦衣卫、东厂与刑部大牢,塞了?个满满当当。
只是,包括华阳郡公在内,都没人想到,其实杨景澄是守得住宁江府的。
宁江府内。
送走张三后,宁江府直接进入了战备时节。当日王守良嗓门奇大,赤焰军听见了?,在左近打劫的时候又传到了四方。徽州与宁江搭界,彼此不知几多亲友,又有几多联姻。徽州百姓里与宁江府有亲的人家,纷纷遣青壮来宁江报信。
而?宁江府在彭弘毅与杨景澄殚精极虑之下?,维持住了脆弱的平衡。老百姓多半是知好歹的,听了消息岂能不向青天知府示警?又因百姓不懂甚守密不守密的,他们满心好意,见谁都说,一来二去的,信息就变了?形。无数个版本在宁江府内交织,最终汇成了?一句话——赤焰军要打宁江府了?!
城内气氛登时一变,有拖家带口想逃兵祸的,有疯狂屯粮以免饿死的,有死命挖地道欲给家小留后路的。彭弘毅原想辟个谣,可仔细一想,赤焰军未必就不打来。索性装死不管了。
半月的功夫,足以让丁年贵把赤焰军的情况摸了个底儿掉了?。待到赤焰军详情呈现在案头,马桓轻蔑的嗤笑一声:“散兵游勇,也敢挑衅宁江府!?世子?尽管叫他们放马过来,我即刻替您捞个剿匪的大功。只怕他们不敢!”
丁年贵谨慎的问:“马师父有把握?”
马桓没好气的道:“徽州卫甚鸟样你们又不是没见过,他们都能守半个月纹丝不动,咱们还能叫流寇打散了魂?世子?可没缺过卫所的兵备粮草,休说个把赤焰军,便是十个八个的,我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何况,”马桓笑的不怀好意,“我训了支骑兵。他们有种?杀过来,我叫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骑兵冲阵!”
丁年贵:“……”一时忘了?,马桓原先叫赵敬,是宣献伯极看重的麾下,专职带骑兵杀蒙古的。让他怕流寇,实在有些难为人家。杨景澄身边可真是哪样妖孽都不缺,独独缺了?当皇帝的野心。
“唉,”杨景澄叹息一声,他此刻没有半点欣赏马桓碾压流民的兴趣,“坊间传言有战乱,城内外的百姓们活都没心思做了?。他们现不好生积累些钱财,几个月后如何过冬?依我说,卫所且别忙着练兵,横竖只是些流寇,咱们兵强马壮的怕他们作甚?不如且先配合彭知府,稳住城中人心。”
马桓无奈的道:“世子?,现不是讲妇人之仁的时候。赤焰军不知何时杀来,我们须得加紧练兵,尽快将赤焰军打散,城内外才好接着生产。如今分神管城中治安,待赤焰军杀来,又当如何?”
杨景澄冷笑:“你单知道打打杀杀,你算过你的口粮打哪儿来么?算过人心肉长么?稳住了?人心,便是稳住了后方。再则,与其放百姓们惶恐,弄的城内外乱糟糟的,为何不将他们视为民兵?”
“我看历来的记载,征兵即强抢男丁,谓之扫地为兵。”杨景澄严肃的道,“可诸位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这般分不清楚左右,看不懂旗帜的兵有何用?送去战场上,三两下叫人打死了,既耗不死对方的有生力量,又害的自家后头没了壮劳力,收税都收不上来,简直纯亏!”
“马骇舆则君子?不安舆,庶人骇政则君子?不安位。”杨景澄环视一圈,“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①”
“我读书不多,这几句却是牢牢记在心里。舟水本一体,强行分开?,自是舟覆水混,谁都落不着好。而?今外敌当前,正是把官民将兵拧成一股绳的时候。我们帮彭知府维持城内外的秩序,百姓们腾出空儿来同我们学一学基础的兵法。待到甚赤焰军、紫焰军打过来时,我们顾不上的地方,自有百姓描补。我有守土之责,百姓亦想保卫家园。”
杨景澄极为严厉的斥道:“把百姓丢在一边,岂有脸称父母!”
马桓被杨景澄训了个灰头土脸,再不敢吱声。杨景澄知道时下做军官的,绝无史上岳武穆般的心胸与气魄,能钻营兵法盼着打胜仗已是不易,不可强求。唯有仗着身份,强行下?令。
“我不想龟缩在城中,跟赤焰军比耐心。”杨景澄正色道,“我来宁江,风雨无阻练兵一年,不是叫人围着当孙子?的!除非赤焰军刚过来,便叫马师父的骑兵冲的溃不成军。否则一旦打起来,后勤就成了?关键。后勤归根结底由谁来提供,望你们想清楚。”
得民心者得天下,杨景澄不能明明白白的把此话的真谛说出来,心里却已想的清楚明白。民心之所以可怖,正因民心所向,便后勤无敌。提供衣食武器兵马在其次,万一打了?败仗,他们还能联手帮忙藏匿行迹。要知道他们大晋朝那位开?国的祖宗,数次被人追杀,陷入绝境,全赖左近百姓掩护,方逃出生天。
几天的深思熟路后,杨景澄彻底明悟——打仗,打的是后勤。
马桓不敢违逆杨景澄,老老实实的找彭弘毅去了。如此过了?五六日,宁江府内外坚壁清野,城内百姓摩拳擦掌,只等着赤焰军来送死。
但宁江府并没有等到赤焰军,而?是又迎来了个报信人。
那报信之人浑身泥泞与伤痕,全没有张三的从容,将将冲到城下,便撕心裂肺的大喊:“瑞安公世子?,救命啊!救命啊!”
“我们的人被冲散了,蔡大人被赤焰军抓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荀子·王制》马在拉车时受惊,那么君子就不能安坐在车子上;老百姓被政治吓怕,那么君子就不能安坐在他们的职位上。水能载舟不用我翻译了吧,23333.